"张恨水现象"浅析
“张恨水现象”浅析
周杰
张恨水,原名心远,笔名“恨水”取南唐李煜词《乌夜啼》“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意。他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通俗文学作家,与鲁迅并称为“代表着中国二十世纪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两个尖峰”。张恨水用自己的文学创作实践证明了新旧文化融合改造的可能性,对当今文学的现代性建设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出身于新闻工作者的张恨水,以极其惊人的速度一部接一部地创作出《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欢喜冤家》等名篇佳作,引起了当时社会各界前所未有的关注。张恨水的小说描述了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后这段风云变幻的社会历史风貌,刻画的人物举凡官僚政客、军阀流氓、豪绅富商、优伶侠客、少男淑女、将士兵勇,构成了中国现代社会一组极具个性的形象画廊。他的作品深受各阶层尤其是广大市民读者的喜爱,达到了妇孺皆知、脍炙人口的广度和深度。同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也因张恨水的闪亮登场引起一时轰动,便由此产生了一道非同寻常的文学景观“张恨水现象”。 “张恨水现象”的具体特征表现为:
首先是他作品的数量之多,创作的速度之快堪称海内第一。张恨水无疑是中国最多产的现代作家之一,在他50余年的写作生涯中,他持久地保持着高昂的创作激情和快速的写作节奏,他
的神来之笔有时让他自己也感到吃惊。在他写作最忙的时期,甚至有过同时创作《春明外史》、《春明新史》、《金粉世家》、《青春之花》、《天上人间》、《剑胆琴心》6部长篇小说并在不同的报刊上连载的文坛佳话。6部小说的人物、情节、进程各不相同,如此超群出众的写作才能,确非常人所能想象,令人叹为观止。据传,每天晚上九点,报馆来索稿的编辑便排队等在张家门口,张恨水低头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数千字一气呵成,各交来人。有一日,他坐在麻将桌前玩上了瘾,报馆来人催稿子,他左手打麻将,右手写文稿,照样按时提交。纵其一生,留下了数百卷近四千万字鸿篇巨制,他作品的数量之多及创作的速度之快,试问现代文坛谁能与之比肩?
其次,他作品的读者之众和影响之大,几乎达到了那个时代的巅峰。1924年,张恨水因九十万言的章回小说《春明外史》一举成名,长篇小说《金粉世家》、《啼笑因缘》更将其声望推向了顶峰。他的绝大多数作品或引雅入俗或化俗为雅,写言情不做淫声,写社会平实而不低俗,汇通俗与文雅于一体,达到了雅俗共赏的境界,因此拥有“上至鸿儒,下有白丁”的数量庞大的“粉丝群”。上世纪30年代的北平,有五六家报纸同时连载张恨水的数篇长篇小说。其小说悬念丛生,人物命运跌宕起伏。每天下午两三点,就有很多读者在报馆门前排队,欲先睹为快。一小说中女主人公积劳成疾,命在旦夕,读者来信竟如雪片般飞涌报馆,异口同声地为其请命。当时,高官政要也纷纷以结交
张恨水为荣。蒋介石、宋美龄前往看望,张恨水客气接待,却让佣人送其出门;张学良派副官赴京,邀张做文化顾问挂个虚职,月薪一百大洋,张恨水却以“君子不党”婉拒。这个带着皖南口音的“乡下人”,一生未入任何党派,也不任公职,奉行“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的人生守则,他最引以为荣的是“自家在北平的大宅子,是用稿费换来的”,“全家三十多口人,靠一只笔,日子倒过得不错”。
再则,他作品的品质之高是“张恨水现象“的本质辉煌。他的作品高速、高产,但决非平庸的救急之作。相反,其作品情节曲折复杂,结构布局严谨完整,叙述语言平易晓畅,尤其注意读者的审美心理和欣赏习惯,善于运用“章回体”表现现代生活。无论题材思想、艺术形式、创作途径、写作方法以及语言风格,都有着相当高的思想艺术水准,这是作家个人生活阅历、思想意识和学识素养的真实体现,具有鲜明的作家个性化特征。就其作品的思想内容而言,内容大都取材于城市下层市民生活,特别注意反映处于社会底层穷知识分子和被侮辱、被损害者的不幸遭遇和悲苦生活,而对制造社会黑暗、人间不公、百姓不幸的封建统治者、反动军阀,给予了揭露、讽刺和鞭达。正因为他的作品固有的这种很强的平民意识和正直文人所共有的强烈正义感,使之作品深受各阶层读者的喜爱。张恨水的作品发行量很大,是同时代作家所难以企及的。即便时隔多年,其作品仍是一版再版,仅《啼笑因缘》至今已有二、三十个版本,这还仅仅是指正式
出版的数量。如今,他的作品仍不断被搬上银幕且依然相当叫座,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进而再次掀起了“张恨水热”。这些作品的当代传播,也为满足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此外,张恨水小说艺术形式的独特性和完全个性化的作品艺术表现,也同样是“张恨水现象”的重要成因和本质特征。在他小说创作进程中,恰逢“五四”新文学由发展向革命化转变的特殊历史时期,与一般的新文学作家不同的是,他小说创作的途径是采用传统的章回体连载,且作品多为言情小说。但他却做到了将旧体小说与颇具洋味的新小说有效的沟通和糅合,由此充分展示出他异常深厚的文学修养与根基,从而形成了其用传统小说的旧形式写新小说的独特风格并为广大读者所青睐。老舍曾盛赞过张恨水的人品和文品,说他“是国内唯一妇孺皆知的老作家”,是“真正的文人”,“最重气节,最富正义感“。聂绀弩则表示“他(张恨水)的书销路之多,恐怕鲁迅、茅盾、巴金、张资平都比不上,而他的读者也未必是别人争取得来的”。茅盾也说过:“运用章回体而善为扬弃,使章回体延续了新生命的,应当首推张恨水先生”,充分肯定了他为章回小说的改革所做出的可贵努力。1997年,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等部门联合举办的“张恨水与中国通俗文学研讨会”给予张恨水先生很高的评价:“他的一系列最优秀的作品,热诚关心并积极再现社会现实,不仅继承了章回小说的特点,同时吸取了西方小说的某些技巧,使传统形式与现代内容相适当,章回体与新文学相
融合。张恨水的小说虽通俗,却追求词章笔法的典雅,雅俗共赏,大大提高了中国通俗文学的水平。”
然而,如此独树一帜的作家,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多争议的作家之一。由于文学界长期盛行的一种偏见,张恨水曾一直处于被排斥的地位,并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人们总是把张恨水定性为旧派文学或“鸳鸯蝴蝶派”作家,将以其为代表的通俗文学创作视为封建文学之残余。大规模地批判旧派小说和鸳蝴派文学的高潮及其余波一直以来成为对张恨水价值发现的一种遮蔽,导致人们无法认清他由旧文学向现代性新文学过渡、最终融入新文学并成为新文学内部的现代通俗文学大师的正面形象。即便是他配合抗战的“国难小说”,也被一些新文学批评家指责为“封建余孽的意识表现”,像他这样一个写通俗文学的作家连写抗日小说的资格也没有!
同一个作家,同一种创作,同一种文学现象,为什么竟如此相互矛盾,甚至是截然不同的评价呢?“张恨水现象”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长期作为一个悖论而存在着。何以出现如此这般经久不衰的“张恨水现象”呢?
坚持作品的“言之有物”、“ 意识正确”,是张恨水恪守小说创作的最基本原则。采用“言之有物”的写实主义路径和方法,其言情小说“以各种社会变化情形为经,以爱情为纬”,力求创作尽可能地反映社会和现实,同时还特别注意对时代因素的渲染,总是力争在作品中历史地反映一定时代环境的普通百姓的社
会生活。
坚持民族化、大众化和通俗化的艺术创作方向和风格,是其对自己言情小说创作方向和方法的自觉选择,也是他所固有的平民意识和传统文化观念的自然表现和流露。若缺少了这些,那么就不会有张恨水小说的艺术个性,也就没有了“张恨水现象”的艺术独特性。
坚持严肃认真的写作态度,是“张恨水现象”出现的主观原动力,这也最为老舍先生所称道的真正体现他的文人精神本色之处。他把其小说创作当作一种非常严肃的工作来做,将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对广大读者高度负责的职业道德良知,始终融入他的小说创作中。
正因为这些,制造和支撑了“张恨水现象”的经久不衰,让后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