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大学校园
(文/孤山 原创)
去过斯坦福大学的人都有这种体会:当开车沿着大学路穿过繁忙的小镇帕罗阿托,过了分割校区和热闹商业区的大道后,看到马路两边高耸的棕榈树成行,静静的校园掩盖在红松树林里。开到路的尽头,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草地,修整完好的绿油油草地中间,一丛丛五颜六色的鲜花把椭圆中心地带突出起来。过了椭圆形草地,前面一巨大平铺的建筑,西班牙式的四方院,就是斯坦福大学的主校区。 从罗丹的雕塑群(包括著名的‘Burghers of Calais(加莱义民)’)走过,进入西班牙院内庭,环视四周空旷的庭院,漫漫的走廊,面对的是神圣的教堂。来客看着被阳光照射在教堂上面的壁画,心里一定有个疑问:这么漂亮的校园是怎么来的呢?
斯坦福大学校园椭圆形草地
是的,这么漂亮的校园是著名建筑师设计的。设计斯坦福大学校园的建筑师弗莱德-奥尔莫斯特(Frederick Law Olmsted)是公认的建筑天才。在接手设计斯坦福大学前,奥姆斯特德已经设计了纽约中央公园,布鲁克林的前景公园,波士顿的翡翠项链和美国国会大厦的地面部分。他也设计,参与过其他一些著名大学的校园建设,如康奈尔,耶鲁,圣路易的华盛顿大学等。
出钱创办斯坦福大学的里兰-斯坦福(老斯坦福)是一位工业大亨。有钱,任性,他要把校园建成一个样品式的校园,想到了当时最牛逼的奥姆斯特德,于是请他来设计。而这时候,奥姆斯特德已经功成名就,觉得斯坦福是个爆发户,就故意出了一个高价钱,要一万美元(1886年)做为初期咨询和规划的费用。奥姆斯特德以为斯坦福会在价钱上计较,没想到斯坦福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了要价。
奥姆斯特德的建筑风格是善于利用天然的环境。无论是一个岩石露头或贫瘠的泥土地,他都可以看出水会从那儿排掉,清晰的小溪会在那儿流动。他能想象到树木长大后的景色,能把建筑物放在令人惊讶却又跟周围不脱节的位置。在美国,许多城市里有一块接近自然的市政公园。这一设计理念,就是来源于奥姆斯特德。
出钱建斯坦福大学的老斯坦福也是当时的名人。他的公司建造了第一条横贯美国大陆的铁路。由于他的铁路的运输,才有劳力和材料源源不断地输入加州,创造出加利福尼亚州繁荣。老斯坦福可以用两个头衔来描述他:富裕的慈善家或强盗男爵。更有人把他的名字写成: “£eland $tanford” ,用英镑符号来代替L,用美元符号代替S(L和S是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可见在人们心目中,老斯坦福是一个与金钱财富连在一起的。
当老斯坦福和奥姆斯特德这两个强者碰撞在一起时,自然会崩出许多火花。
老斯坦福用奥姆斯特德,完全是因为他想要最好的。但是,老斯坦福没有考虑到奥姆斯特德会有自己很强的审美观。当时园林艺术流行的是种植一些从国外的奇花异草,仅仅被一些上层人士所欣赏。奥姆斯特德显然对此不感兴趣。他推崇的是自然主义。他精于通过沟渠,排水,塑造和树木栽培,结合野生的环景,创造了一个比纯自然更美好的风景。
奥姆斯特德设计的斯坦福校园第一个方案是把斯坦福大学校园放在山麓上,也就是在今天的著名的斯坦福校园后山大天线的东南位置。从山下往山上,长长弯曲的道路从蔓延的橡树丛中通过,校舍时现时隐地在路边的树林中。 这个设想使人想到旧金山海湾对面的加大伯克利分校的格局,校园散布在半山腰上,隐藏在大树下。没错,加大伯克利分校校园建筑的总规划师就是奥姆斯德。
校园后天线山上看校园
老斯坦福立马把这个方案否掉了。老斯坦福建大学是为了纪念他夭折的儿子,要的就是气派。那种从属于自然,不引人注目的建筑风格显然不符合突出,要建成有纪念碑效应的想法。
老斯坦福要把斯坦福大学建成为一个平地上引人注目的地标,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扩张。而奥姆斯特考虑的是树林在校园里怎么成长。奥姆斯特德从来没有遇到说话这么直截了当的客户。他还是努力想说服老斯坦福,想把老斯坦福的视野从平原上抬高起来,不要把大学局限在一个形态丑陋,网格化的校园里。他想说服老斯坦福把大学的主要建筑物建在高架台地的边缘附近,这样就可以享受山下壮丽的加州景色。而且,山麓的自然曲线和地形的多变有利于建成一个错综复杂,多层次的空间,逮俘了人们的眼睛和心灵。
如果完全按照奥姆斯特德当初的校园设计,我们今天看到的斯坦福校园将会是一个很不同的环境。 道路会是弯弯曲曲的,没有现在进斯坦福大学校园的那条笔直的棕榈树大道,也不会有工工整整的西班牙庭院,因为奥姆斯特德会把格局搞成非对称式的,有一种神秘的感觉。
虽然大学的位置最终由老斯坦福确定了,但是,具体的校园结构还是由奥姆斯特德来实施的。 他首先确定了南北,东西轴线。周围是拱廊的西班牙庭院成为校园的核心,其他建筑由此辐射出去。虽然校园已经不在他想建的山麓丘陵上,但是从校园到山麓丘陵之间有开阔的视野。人们在视觉上还是可以远眺到山麓丘陵。此外,校园被茂盛的树木包围,让人有一种空间开阔的感觉。现在的斯坦福校园,多多少少还是可以看到奥姆斯特德这种设计的元素。
按照奥姆斯特德原来的设计,斯坦福教堂是在西班牙庭院的西部,面朝山坡丘陵,人们可以远眺山上。这一提案被老斯坦福无情地否决了。他要把教堂置于西班牙庭院内部,作为校园的中心,创造出了一种大型,平面,明信片的格局。这与奥姆斯特德设计的微妙,封闭格式完全相对立.
老斯坦福想在西班牙庭院里填满草地,事实上,他想在校园里的任何地方都有茂密的草坪,并且还要求种他在东部大学看到的新英格兰风格的草坪和树木。 奥姆斯特德没有同意老斯坦福的建议,强调斯坦福大学在美国西部。他对老斯坦福说,如果想为校园选一个植物群模型,老斯坦福应该从叙利亚,希腊,意大利或西班牙,那些气候匹配斯坦福校园的地方选一个。奥姆斯特德不建议用新英格兰风格的草坪,因为要用好多水,缺水会使草地长得很难看。而且,奥姆斯特德想说服老斯坦福在西班牙庭院里铺罗马圣彼得大教堂地面那样的地砖。不幸的是,老斯坦福图便宜,选了沥青。这种沥青地马上出现问题。如果铺的是奥姆斯特德敦促的花岗岩状路砖,那就一劳永逸了。就这样砾石和沥青交替铺在西班牙庭院里,直到学校百年大庆时,才花了一百万美元铺了红砖。 我对这件事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时在学校报纸上看到,一百万美元铺了西班牙庭院里的红砖。另一百万美元某届校友捐的在校园内热闹的交叉路口建了一个钟楼。 我当时想,学校真是败家子,花两百万美元,建一些面子工程。 当然,我现在觉得花一百万在西班牙庭院里铺了红砖真是值了。每次回学校,一定会在庭院里的红砖地上走走,摸摸庭院凹凸不平的墙。沿着庭院外围走廊的墙,是天然的砂岩,取自于南边的圣荷西的采石场。在学校时,经常看到老美徒手抓住凸凹点, 攀墙,类似于攀岩。百年之后看奥姆斯特德在铺地砖上这一点上最终还是赢了。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非常钦佩奥姆斯特德这种超前的,具有自然主义,和考虑环境和谐的建筑理念。但是,也不得不佩服里斯坦福老头选择有足够的校园发展空间的地方建校园还是很有远见的。
西班牙庭院内部
而那个钟楼,还是觉得建得有点不伦不类,跟整个校园建筑风格不符。唯一起到的效果是那个地方原来是四叉路口交界处,上下课时,学生骑自行车容易在此撞车。或许建了钟楼后,骑车的速度会在那儿降下来?
奥姆斯特德当时选择的校园植物学是非常有远见的。他的种植准则似乎已经预见到以后的全球变暖和会有多年的干旱时代。奥姆斯特德偏向能过冬的本地植物,即使是进口的植物,也是起源于干旱地区的。现在设计校园的植被,也几乎完全可以用奥姆斯特德制定的原则。
随着当时新建校园项目的进程,奥姆斯特德计划为斯坦福大学校园提供更加精细的植物园。在斯坦福大学,树木将围绕着校园,延伸到山麓。奥姆斯特德打算在斯坦福校园建一个西部树的活博物馆,因为这是一个难道的机会, 可以收录一个完整的本地树木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耐旱物种的树木。为了监督种植,奥尔姆斯特德雇佣了一个全职的苗圃员,在1889年6月之前在现场积累了200多种苗木,预计将有15万株苗床移植到校园的地面上。就在这时,原来老斯坦福一直支持的奥姆斯特德的树木工程已不再引起老斯坦福的兴趣。 他没有批准奥姆斯特德建议的把斯坦福校园建立成广阔的林区想法。当然,种的树丛也就没有覆盖山丘。
记得有个教授叫Ron Bracewell,澳大利亚人,80年代初搞了个新的富利哀变化算法,加上原来做的许多贡献,也算是个名人。 当时在学校时跟他有些交集,有时他就会对我聊校园里的树。 后来,他写了一本关于斯坦福校园里书的书‘Tree of Stanford and Environs’(斯坦福校园的书和环境),里面分类的书种有350以上。 这个电机工程系的教授还开一门大学生的课,叫做 ‘I Dig Tree’(我挖树),不知道是否有学生上这种课。 一个著名的工科教授,花这么多时间研究树的科目,肯定是对大自然有着强烈的兴趣。
现在棕榈树大道附近的桉树,按照奥姆斯特德原来的设想是应该种多个品种的树木。目前斯坦福大学建筑师和校园规划和设计办公室正在进行初步研究,以植物园的概念来打造校园,使它成不仅是为生态区,同时也使它成为室外教室。
奥姆斯特德和老斯坦福建校园的理念不同,反映了两个人对文明本质理解的不同。当时,美国西部基本上是荒芜的野蛮之地。内战虽然结束不久,但它仍然是留在美国人心中新鲜的伤痕。人们关注紧迫的问题是当时民众的状态与美国的未来。奥姆斯特德认为,人们的内心需要修养才能达到文明,暂时忘记自我,有利于仔细审视更深层次的奥秘。土地需要修整才能成为景观,正如人需要修养才会变得文明。缓慢,复杂的成长才能养成风景,人类心灵创造美也需要这个漫长复杂的过程。而对于老斯坦福来说,文明是要建立的 – 更确切地说,他可以通过建设来单向推进一个人和地方的文明进程。传播文明的责任在于建立文明的人。他儿子的死亡激发了老斯坦福立足于提供全加州孩子的教育。他的意图是通过他们的学生在整个西部的工作中传播文明理想。
这两种想法都在斯坦福大学校园内体现出来了。为了给学生提供一个“文明传教士”的环境,老斯坦福根据加利福尼亚的老西班牙传教士使团的风格设计了建筑物,并建议以传教士和西班牙州长的名义命名校园道路。他把教会放在中心,极力推崇基督教。而绕着斯坦福大教堂,奥姆斯特德制作了一个跨学科的校园,为不同学科的学生交流思想提供了方便。西班牙庭园的教学圈形成了知识之旅。斜插的人行道无缝衔接了一个学科到另一个学科,较小的庭院间提供了会议场所。
这些四周的小庭园对交流思想学科起到无可估量的效果。诚然,西班牙大庭园看起来很雄观,但是真正起作用,还是那些巧妙设计的小庭院。在这些小庭院里,人们可以更容易交流,畅谈。我在校时,就经常参加这样在小庭院举行的聚会。一般是下午3,4点钟,加州毒热的阳光已经变得无力穿透树荫,地上碎石和黄沙地走上去会产生细细的声音,小庭院在微风中格外宜人。听讲演之后或者是实验室里面呆了一整天后,正想出来散散心,看到有这样的聚会,又有一些点心,饮料,就会去这些聚会。碰到同学,教授,可以交流汇报研究的想法和进程。
尽管斯坦福大学后来的校长如威尔伯(Wilbur,1916至1943年的校长)也遵循奥斯姆斯特德的理念建设校园,但是,随着斯坦福大学日益膨胀,尤其是在50,60,和70年代疯狂扩张的年代,奥斯姆斯特德的建筑理念逐渐被人遗忘。新建筑如梅耶图书馆(Meyer Library)和物理坦克(一座圆柱形的混凝土地堡,从1957年到1997年存在于西班牙庭院的西入口之外),建得毫无章法,完全就是找个空位就建。 不考虑整个校园的风格。我在校的那个年代,从景观建筑的角度看,西班牙庭院以外的楼,基本上按照现代建筑风格,虽然里面实施完好,方便用户,但是外表看起来比较方方正正,缺乏风格。校园的建筑凌散,失去了独有的风格。
在斯坦福大学百年纪念活动期间,校董事会有意识地决定返回奥姆斯特德原则。 从格哈德·卡斯珀(Gerhard Casper)任校长时(1992 – 2000年)开始,并在后任校长轩尼诗(John Hennessy)下继续了复古建设。 物理坦克的拆除重新确立了奥姆斯特德设计的东西长轴,建立了新的科学与工程四万园,延续了西班牙庭院的建筑风格,扩大了校园的空间。这些方案符合奥斯姆斯特德1887年的预想。等到我孩子进校读大学和研究生时,就基本上在是在新的科学与工程四万园里活动了,包括毕业典礼。
斯坦福大学主管校园建筑师们是始终不会忘记奥姆斯特德的校园建筑原则的。前一任校长轩尼诗强调,充分欣赏奥姆斯特德就必须记住将他的工作视为景观设计师。 整个校园是艺术, 它把教学楼,其他建筑,庭院,森林,山麓的景观,四方园轮廓融和在一体。 校园内建任何建筑都不应该忽视或违反了奥姆斯特德的尊重自然的建筑理念。
斯坦福大学校园的象征性视觉效果来自于设计师奥姆斯特德和老斯坦福这两个世界观径向分明的美学争论。其结果是两人之间达成了平衡。 奥姆斯特德痴迷于创造自然主义,隐蔽的设计,认为楼房要从属于风景。他想精心制作出一个简单地在山丘中消失的大学校园。与此同时,老斯坦福就想要招风,处处显示自我膨胀,要把校园建得显眼。现在看到的校园,是两者的平衡,除了美学和谐之外,贯穿了艺术与工业,哲学和技术的结合。
老斯坦福1893年去世。奥姆斯特德于1895年退休,并进入痴呆症。老斯坦福的太太简·斯坦福在她丈夫去世后继续了斯坦福大学建设,直到1905年去世。他们都只看到处于起步阶段的斯坦福大学,完全没有想象到在帕洛阿尔托土地上建造的斯坦福大学后来的发展和它对整个美国,乃至人类世界科技发展所作的卓越贡献。奥姆斯特德只是在纸上见过设计的校园,没有见过建成后的校园。不能不说这是他的一个遗憾。
我们现在走在斯坦福校园,可以想象奥姆斯特德当时设计它时,根本不可能预测到他的建筑理念会被后人延续这么久。奥姆斯特德的卓识远见在于他勇于放弃。或许他根本不去想校园的发展是否会按照自己的设计变成。 他只是坚信一旦奠定了有想象力的基础,大自然会创造出它的复杂和美丽,而不是靠人类来建造。相同的,学生不需要刻意培养,在这令人羡慕的斯坦福校园里,他们会自然发展成有特色的学生。
在这风景如画的校园里读书,真是一段难得的珍贵经历。
风景如画的校园
(完)
*版主 编后小注:作者“孤山”,杭州人,典型理工男。大学毕业后,到大洋彼岸继续深造,获得美国斯坦福大学Ph.D,并在业内成绩斐然。业余时间仍不忘文学初心,小说,随笔,游记等等,信手写来确也妙趣横生,诙谐平凡中透出哲理。
*版主自注:萨堡儿,杭州人。工科大学毕业,从事制造业,爱好阅读及旅行。业余主持“萨尔茨堡”头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