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观察:从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
《侨报周末》刊发文章《中美观察:从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文章指出,从社会学的角度讲,中国社会是建立在复杂庞大的关系网上的“熟人社会”,而美国社会则是充满契约精神的陌生人社会。中国在变化,美国与中国也在互相学习,毕竟观察一个社会的道德尺度需要看它如何面对陌生人,观察一个社会的法治水平则需要看它如何处理熟人。全文如下:
在美国商界,据说流传着一条与中国人打交道的秘笈,其关键词乃是汉语拼音拼写的guanxi“关系”,意指中国人的生意经里最重要的资源或者途径。对那些美国的中国通来说,懂几句“你好,谢谢”之类的汉语其实并不算什么,而如何理解“关系”并成功地掌握“关系”才更为重要,因为他们往往是在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民俗后才会发现,英语中的relation的确不是“关系”的对应词汇。
中国的养老问题最近要将“常回家看看”这个伦理命题纳入法制视野(即新年投入修订的《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便是显示这种“关系”的西方化路径。
美国是社会学的滥觞之地,但是创造出“熟人社会”这个学术概念的却是中国的社会学大师费孝通先生,他早年在《乡土中国》里指出“中国传统社会有一张复杂庞大的关系网,人熟是一宝”。当然由于中国社会最小细胞是以家庭为单位(这一点明显区别于现代西方的以个人为社会最小细胞),乡村式的熟人社会到了新中国前三十年仍可以在城市中找到影像——在写实新闻报道或文学影视作品中,大院子弟、胡同孩子、军营家属、厂区社会,如此等等,人们彼此熟悉,亲如一家。以至于在纽约生活多年的诗人作家北岛回到北京,笔下所留恋的仍是那些有关熟人社会的记忆(有其在大陆出版的新著《城门开》为证)。
发现“熟人社会”并不重要,费老的创造更在于发现其对应物即陌生人社会,即原来用情感进行关系处理的部分权利义务,在陌生人社会中却必须用充满契约精神的法律予以确认。笔者比较中美两国之异同,觉得深有启发:作为超稳定社会结构的中国,封建史上对籍贯、家谱、宗族、乡党、方志的重视,强调的是过去的渊源,即使人口再众多,都可以归纳推演到一定的乡约民俗中,并且可能永续引领传承;而作为移民人口组成的现代国家,“五月花”号开启的近代美国史则是典型的陌生人社会形态,虽然人口不多,但大家都来自遥远的国度,彼此间不知底细、不问出处,只在意现在的关系。
问题在于熟人社会与陌生人社会并非一成不变的理性框架,许多原本陌生人结构的社会可能逐渐出现熟人式的小圈子,而一些特质也会在逐步开放中改变而有了陌生人社会的趋势。今日之中国,越来越多年轻人涌进大城市,无论从事何种职业行当,还是网上线下生活方式,都可见到更多的陌生人社会现象——人们不用(或少用)情感伦理呵护一种共生共存的氛围,而是必须时时、处处地从公共空间里用法律精神切割应得的蛋糕。
的确,无论是对熟人社会还是对陌生人社会来说,熟人社会即使具有不规则的人治色彩但也同时有相当益处(公共空间小而管理成本相对较低,个人决定交往成本),而基于陌生人因素而推进法律、制度以及契约的其它形式同样更为有益(公共空间大而管理成本大幅增加,政府决定交往成本),很难比较得出究竟是熟人社会还是陌生人社会更有效率,更重公平。
传销、“杀熟”、“会员”、“QQ群”在大陆当代生活中的频率,实际上是在从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大转型中的必然现象:即一些模糊边界动摇了传统生活的诚信、“一次性”的物质时尚越来越多地取代百年老店式的深耕细作、从容的慢生活也在某种快速培育的光合作用下逐渐分解……简言之,在熟悉与陌生之间,还有一个难以取代并且特别具有考验总揽全局、快速应变能力的机会之窗。窗里的一切均可自主,但窗外也并非全是自由。
在有关中国历史的各种问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为什么中国封建社会长期延续达两三千年之久”,也有人将其改成“为何停滞了数百年”。延续,或者停滞,虽然各有不同意涵,但共同的指向却都是中国超稳定结构的封建历史。至于是否存藏着某种社会合理的遗传密码,在走向陌生人社会时仍可时时成为控制力量,仍是学界悬案。
熟人社会与陌生人社会是两种极端,中美两国也常常被看作是两个极端。但人们都知道,二者又时常有所交融、有所交换,这两个大国应保持着某种相互学习的精神,因为都要面对相似的熟悉与陌生。毕竟:观察一个社会的道德尺度需要看它如何面对陌生人,观察一个社会的法治水平则需要看它如何处理熟人——这是现代理性,无关国家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