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好好的

兄弟，好好的

C 是我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入学后只花了半个月，我们就已经形影不离。

一个多月的军训即将成为回忆，我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孩子终于明白，警校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不仅有严苛的学生手册，还有那四四方方环绕学校爬满青藤的砖墙，苦读十多年，拼了老命挤进来，到现在又常常怀疑人生的价值，想想真是好笑。

军训会操如期结束，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有空改善伙食，拉着同宿舍的B 和C 早早在墙的这一边等半小时前点的红烧排骨和宫保鸡丁，快递小哥把饭菜从连接两堵墙的栅栏处递进来之后，还煞有其事的笑我：“哟，非洲援建回来了嘛，哥几个皮肤保养的不错啊！”我“呸”了一声：“我们哥三拯救地球去了！”这时B 突然抹着眼泪，呜呜哽咽起来，啐了一口吐沫：“真他妈的像探监”。我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而C 却被我们两逗乐了：“就算是探监，我也要对得起这四年的劳役。”

B 蹲在地上吃着盒饭翻了翻白眼，似乎习惯了他的积极进取：“得，那咱们三恶霸就干它四年！”我鼓掌，纠正他一句：“注意措辞！是三位勇猛帅气精忠报国的五好青年！”顺便偷偷向B 凑近一点，帮他解决掉一块红烧肉。

十一月份，C 的贫困生证明下来了，听师兄说，贫困证明可以在公务员考试中加分，可是C 却毫不在乎，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日

子，教学楼，宿舍，食堂。我打趣他：“喂，哥们，要不要我替你上厕所？”

C 来自贵州山村，除了语文好，其他科目底子极薄，遇到学习上的困难总会不厌其烦的缠着我，我也乐在其中，他美名其曰笨鸟先飞，付出总会有回报，我没好意思反驳，这个傻帽儿，他永远不知道聪明的鸟儿也会先飞，付出只会增加回报的几率。有时候会想这个世界真不公平，人的出生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未来也不会相同，有的人认命，有的人拼命，有的人却要玩命，显然，C 是最后一种人。

大一期末考试即临，考前两个星期，C 拉着我在教室鏖战，夜已深，月色微凉，瑟瑟风声呜呜的和着拍子，卷起庭前落叶穿过回廊，从门缝中窥探进来，两人埋头，C 不厌其烦的重复着每一个知识点，我趴在桌子上继续研读红楼梦，睡眼惺忪。我撑着脑袋问他：“C你说我怎么才能跟你一样爱学习呢？”C继续埋头不理我，只从书包里抽出一沓空白的稿纸，横剁剁竖剁剁，确认整齐了才写了一句话送给我。

C 郑重的在本子上写下：“不要让明天的你嘲笑今天碌碌无为的自己，没有梦想的人比实现不了梦想更加可悲。” 十一点半回到宿舍，舍友已经入睡，我也沉沉坠入梦乡，一梦初醒，仍醉醺醺的，C 的小台灯不知疲倦的工作着，偶尔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我摆摆手喊他：“C，用我的吧，你那个灯都可以当我这个的祖宗了，我可不想明天起床看你成电烤猪。”

皇天不负有心人，C 拿了三等奖学金。我一把抢过他的证书：“不赖嘛！下次继续努力。”C挠着头，傻兮兮的说：“还是你厉害，不过我会努力把你踩在脚下的！”

我赏他一顿白眼，瞪了瞪他笑成一朵小花的大圆脸，这傻孩子，有这么恭维人的么。我用手戳他的腮帮子，大笑：“好啊，等你把这个三去掉两横就可以跟我打平了。我可是江苏的大学霸！哈哈。”

大一下学期的日子不咸不淡，就像这一方湖水，泛不起什么惊涛骇浪。C 君依然不敢松懈，我撇嘴：“你已经够努力了，周末还去打工，你身子受得了么？

彼时，C 已经在学校勤工俭学，每个月有200多块的补贴，加上两个月发一次的150块伙食补助，虽然不多，但日子也稍有改观，我问他：“周末好好休息多好，为什么还要去校外兼职发传单，扮玩偶？”C神神秘秘的对我说：“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呵，好家伙，连迪金森的名言都出来了，后来，我去学校正门拿明信片，意外发现了青海小姑娘可可给C 君写的信，大致意思是谢谢警察叔叔资助他上学。好你个C ，助人为乐这种好事也不告诉我，我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呀。这份资助不能断了！

就这样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生命中的喧嚣沉默渐渐被遗忘，一年的光阴在兜转中遁入星空，历史的车辙却还在不分昼夜的前行。大二开学C 拿到了国家励志奖学金5000块。我打趣他：“我求你了，哥，别再傻笑了，你看你眼睛都镶在一脸褶子里了。”

C 的妈妈是农民，长时间下地干活，积劳成疾，颈椎不好。C 拿奖学金买了颈椎仪。

16年的春天匆匆而来，校园东侧的梨花经不住浓浓春愁，悄悄爬满学子襟袖。三月初，樱花开始抽芽，粉嘟嘟的花瓣缩在枝条上，努力的舒展着身躯，今年的花期比去年迟了一周，我提着包喃喃自语，要是早点开花该多好，那会多夺目啊。

C 顿了顿，将目光移向湖畔两侧那一排樱花树，眸中含光，将声音压得沉沉的：“樱花开的越迟越好，因为开得迟，所以经得日子久。”

我端正目光转头去看C ，阳光在他的侧脸轮廓上雀跃欢呼，温暖和煦不具备一丝侵略性。我勾着他的肩膀笑了：“C，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文艺，跟你当哥们真他妈，他妈的三生有幸！”

作家大兵曾说：“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我万万没有想到，C 会离开这所学校，离开我们。

C 响应学校号召，准备参军入伍，当两年的学生兵，B 听说之后，扯着他湛蓝色的内衬狠狠推他，几乎是低吼：“你他妈的疯了么？说走就走，你当我们不存在！”我立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打架，静默。我知道，大学生当兵两年给18万，这些钱对他来说，很重要。

“两年后我还是会回来读大三的。”

“到时候我和B 都毕业了。”我平视C 的眼睛继续发问：“有人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如果说你真的喜欢参军，我

和B 不反对，只是现在就业政策这么好，等你回来可就不一定了，你真的考虑好了么？”

B 见我竟然不劝C ，转身盯着我，像是狮子在捕猎：“你在说什么混话！我们说好一起毕业，一起考同一个城市！这才大二就散伙了？”

可谁又能阻止他呢？他不过是在逐梦的旅程中，而我们竟在不经意间成了旁观者，可笑的局外人。

周末，C 请我和B 撸串，B 只是闷头不停的灌酒，看都不看C 一眼。我碰了碰B ，朝他挤眼：“又不是生离死别，他想参军就让他去，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看你，娘们唧唧的，当警察肯定只能当户籍警，亏你学的是侦查学。来！”我停顿片刻，举杯示意：“为青春干杯！为我们的梦想干杯！”

月色洒进玻璃酒杯，晃出一隙银斑，静静流躺在杯底，本不该忧伤的年纪，不该哀怨的季节，却在此刻，被远处嘈杂的划拳声惊扰出无限离愁。

B 斟满酒，递给C 。我拍了拍B 的肩膀：“算了，不提这不愉快的事，”抬眼瞧见头顶一轮明月，我颤抖着嗓音：“时候尚早，再干一杯吧。”

我对自己说我要永远永远记住他们。

然后我就忘了，忘了我犯错后C 替我受罚，忘了我们仨半夜翻墙出去唱歌，忘了B 给南师大的美眉写情书被骂变态时的囧样，忘了我说我要当公安局局长，忘了开水房大爷家的那条大黄狗，忘了入

学第一天我惊惶的看着父母离去的背影，忘了这二十年的风雨，如果时间可以回溯，我们还会是现在的模样么？我忘了，忘了所有。

意识渐渐地被搁浅，周遭一切如梦如烟，只隐约听到C 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B 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叫：“散伙了，散伙了，散伙了。”

我俯身贴在C 的耳朵上，用左手揽着他，带着些许醉意，只轻声唤他：“兄弟。”

B 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扑簌簌的落下来，他哇哇的哭着：“兄弟，我的好兄弟，我们仨都要好好的！”

C ，记住我们哥几个，记住纷纷扰扰的警校时光，记住我们偷鸡摸狗的故事，记住了，我会实现自己的承诺，早晚当上警察局局长，到时候就把你调到我的办公室当秘书，让你伺候我，给我端茶送水。记住了，我会留在江苏的某个城市，我记得我们发过誓，要一起考到苏州去。放心吧，我会的。我要到那个城市，魂牵梦萦的城市。当然啦，好哥们。别忘记，别忘记，别忘记我。

远方，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迷离的灯光层层叠叠交织在B 和C 的脸上，变幻出七色的云彩，夜色将阑，桃花正暖。只一刹那，就坠入了无边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