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外祖母

听到外祖母去世的消息，我万分衰痛,禁不住泪如泉涌。外祖母是我最亲近、最挚爱、最敬佩的人，她填满了我整个童年的记忆。我出生一个月后，便由母亲抱着来到海宁市硖石镇外祖母家。据外祖母后来对我说，我生下来的一个月里，由于我母亲奶水少，我吃不饱，整天啼哭不止，差点饿死；哭累了，就睡上一两个小时，醒来后又哭，母亲被我吵的精皮力尽，夜不能寐，却不知其所以然。一个月下来，我从出生时的七斤整整瘦了一斤。来到外祖母家时，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双眼紧闲、哭声吵哑，奄奄一息了。外祖父看了看我摇摇头，叹息地对我母亲说：“这孩子养不活了，再生一个吧！”外祖母把我抱了去，对我看了又看，似乎有所发现地对我母亲说：“可能说不定是你的奶水少，把孩子给饿成这样的吧？”说着，外祖母抱起我到街坊邻居处给我讨奶水喝，我一下子喝了痛快，吃饱后，我大概也累了，便呼呼地睡去„„这一睡，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叫也叫不醒。就这样，我在外祖母家住了下来，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这一住就是八年，直到我读小学为止。日出日落，月盈月亏，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四十多年„„每当我想起外祖母，童年的场景便象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脑海里掠过——仲夏之夜，皎洁的月光洒在外祖母家的天井里，天井里弥漫着驱蚊蚊香那苦涩的清香，凉风飒飒，令人心旷神怡。我躺在竹榻上，头枕着外祖母的手臂，拥在她的怀里，听她讲那动听的神话故事。外祖母没上过学，不识几个字，但不知怎么，她的肚子里装满了许多美妙动听的故事。我出神地听，眼睛一眨也不眨；外祖母绘声绘色地讲，一边讲一边摇着大蒲扇。一个故事讲完了,我缠着外祖母再讲一个，外祖母拗不过我，沉吟片刻后,又一个好听的故事娓娓道来。听外祖母讲故事，是我童年时光的一大乐趣，有些故事我至今还记得，什么狼外婆、农夫与金鱼、田螺姑娘等。白天，外祖母和在家待业的姨妈在家里做裁缝，我一个人在她们边上自得其乐地玩耍，一会儿在床上蹦来跳去，一会儿又钻在桌子底下不知玩些什么游戏。看到外祖母在用电熨斗烫衣服，我好奇地问：“奶奶（海宁人称外祖母），电是从哪里来的？”外祖母回答说：“电是从发电厂发出来的。”我又问：“那发电厂的电是怎么来的？”“发电厂是用水来发电的，电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外祖母也说不上电是从那里来的，信口开河地哄哄我。“噢，原来是这样。”我瞪大了眼睛，信以为真，楞楞地瞅着电灯泡上的电线发呆。我小时候很好奇，常常问大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外祖母：“奶奶，人是从那里来的？”外祖母说：“人是猴子变的。”“那么，猴子是从那里来的？”我又迫不及待地问。“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象孙悟空一样。”姨妈替外祖母解围，不无揶揄地说。“你瞎说！”我人虽小，但这点骗不了我。“这种事奶奶和你姨妈都不知道,等你长大了,读书读上去就明白了。”外祖母温和地解释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差不多每月都要生一次病,为此让外祖母操了不少心。每当我生病时，外祖母总是用嘴吻一下我的额头，她用这种方法来测试一下我的体温，然后,带着我去医院看病.。陪我去打针挂盐水。后来，看病次数多了，连医生也认识了我，对我说：“一平，你怎么又来了？”我小时候喜欢吃糕饼，然而，在当时六十年代，买糕饼也要凭票，且糕饼的品种也没有多少种，那有现在这么多。外祖母就让外祖父到他厂里的同事中去给我讨糕饼票。糕饼票讨来后，吃过晚饭，外祖父携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去当时硖石镇最热闹的地方——茅桥堍买糕饼。回来后，外祖母问我：“小时候，外公给你买糕饼吃，长大后，你给外公买什么吃？”我回答道：“长大后，我给外公买老酒喝！”听了我的话，外祖母和外祖父都开心地笑了。有时候早上，我也跟着外祖母去莱市场买莱。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硖石街道狭窄，小河纵横，街道傍着小河向前延伸,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风貌。莱市场是由农民在路两旁设摊而自然形成的，喧闹狭窄的石板路上人们熙来攘往，拥挤不堪。我扯着外祖母的衣角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挤散了。虽然当时外祖母家很穷，但每次外祖母带我上街，总是会带我到工农兵点心店给我买一个肉包子或者两块方糕吃，而她自己却总是舍不得吃。要知道，在那时吃这点点心已经算是奢侈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包子只要5分钱一个，方糕只要3分钱一个。外祖母买莱的门

槛很精，很会讨价还价，买回来的莱总是既好又便宜。她每天必须精打细算，她要安排家里六个人的吃饭——当时家里除了外祖母、外祖父和我外，还有在家待业的大姨妈和小舅舅，正在读书的小姨妈。那时只有外祖父一个人工作，外祖母被工厂精简了。外祖母除了要承担繁重的家务外，每天还要替别人做衣服到深更半夜，以填补家里开支的窟隆。外祖母家基本上以吃素为主，十天半月难得吃上一回肉。每当吃肉时，外祖母总是拣大的往我碗里搛，我也总是盯着碗里的肉毫不客气地一块接一块吃。外祖母和外祖父见我吃得这样有滋有味，都缩起了筷子，惬意地在旁边看着我。童年的时光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如果能许一个愿，我愿回到从前：和外祖父下下棋，与小舅舅去爬山、钓鱼，跟姨妈捉迷藏、过家家，约院子里的小朋友一起上街玩耍„„八岁那年，我要离开外祖母到嘉兴父母身边上学去了。记得临走时，外祖母依依不舍地对我说：“一放假，要记得回来噢！”一想到自己要离开外祖母，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我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酸，有点哽咽地说：“奶奶，你放心，我会来看你的„„”母亲牵着我的手，沿着那条熟悉的街道往前走，街上的石板踩在脚下发出“咕哒、咕哒”的声响，似乎在提醒我“回来、回来”。在拐弯处，我不禁回头看了外祖母一眼，外祖母仍站在屋门口，笑着向我招手，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上学后，每当寒曙假一放，我就和弟弟嚷着要去外祖母家；在外祖母家玩了一个假期后，每当父母接我们回去时读书时，我总是那样不愿离去。外祖母六十岁时还是满头黑发，精神气爽，看上去只有五十来岁，显得很年轻。有次，外祖母对我说：“人的寿命是六十岁，多活一年就是赚一年，是前世积善修的。如果奶奶能够看到你结婚，就心满意足了。”我说：“奶奶是不会死的。”不知怎的，一想到外祖母将来也要死，我的心酸酸的，好像永远不会发生的。外祖母对我说：“人总是要死的，这是自然规律。等你长大后，奶奶就死了，就像一盏油灯一样，油尽了，就慢慢地熄灭了„„”她讲得谈谈的。我不再言语，我只是郁郁地望着天空那飘忽的白云。如今，外祖母真的离我而去了。外祖母连同她那居住的地方——充满古色古香的民宅和市井街道，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法消失是我的梦，梦里外祖母那慈祥的面庞，外祖母家的楼房、厢房、天井、以及木雕家具，都清晰的历历在目。岁月的流逝，我的许多事情都淡忘了，无法谈忘是我童年时在外祖母家那一段温馨时光。每当我苦恼和忧郁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外祖母，便如同坐在外祖母家的门槛上，晒着冬天暖暖太阳，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般恬静。外祖母出生在海宁市袁化镇，祖上曾做过官,是个大户人家。听外祖母的表妹刘奶奶说，外祖母年轻时长得非常漂亮，而且聪明贤慧。曾外祖母第一次见到外祖母时,就喜出望外地说：“赵家祖上有福，要发达了，要发达了！”外祖父的家在海宁市硖石镇，也是个大户人家，外祖父家过去有本家谱，据家谱上记载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后裔。曾外祖父13岁从乡下出来，到硖石镇上开始做丝绸生意，发了财，创下了一份不薄的家业；在硖石镇当时最热闹的地方赵家漾埠头造了很大的房子，可谓是庭院幽深，园中有园。曾外祖父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外祖父是四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下面还有个妹妹。外祖母子嫁到外祖父家后，融入了外祖父的大家庭中，她孝敬公婆、侍夫教子，善待大家庭中的每一个人，一个大家庭几十口人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共同生活了十几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市场萧条，大家庭入不敷出，外祖父的四个兄弟分了家，外祖父的妹妹也嫁到苏州去了。外祖母共生了十来个子女，有几个夭折了，长大成人的有八个，他们分别是我大舅、我母亲、三舅、大姨妈、鹏舅、九舅、祥舅和小舅。有一个小姨妈，只比我大四岁，从小和我一起玩耍，后来脑子里生了一种怪病，16岁便死了。小姨妈去世时，外祖母柔肠寸断，那凄凉的恸哭声，使得左邻右舍好多婆婆妈妈都伴着抹泪。外祖母对于生孩子的事总是看的十分清淡，她常说现在的年轻媳妇生孩子好象做官一样，不得了；那时节，我们生孩子根本不当一会事，夜里要生了，白天还在干活呢，就象鸡下蛋一样省事。外祖父起先在银行工作，还会说几句英语，家境还算富裕。抗战胜利后，外祖父想自己创业，辞掉了银行里的工作，倾其家中的所有积蓄，包括外祖母陪嫁时的金银首饰，买了几台器，雇了几个人，开了一个袜厂。据我母亲回忆说，她当时正在读小学，上学回来后

就帮助摇袜子，每天要做到半夜才睡觉。然而，没多久，海宁解放了，外祖父的袜厂并入了海宁袜厂。公私合营后，外祖父和外祖母被安排到袜厂工作，外祖父当会计，外祖母当工人。创业发财的梦破灭了，外祖父的心里不免有些沮丧，但他不久也似乎明白了，坦然了。他时常对外祖母说：“我们是资方人员，要好好地干，别被人瞧不起„„”我长大有些懂事时，故意问外祖母：“共产党把你们的财产都充公了，你说共产党好不好？”外祖母笑着回答：“共产党好，共产党要的是人人都有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少数人过上好日子。”袜厂公私合营后，由于外祖母家的积蓄都扑在袜厂里了，再加上子女一大堆，家境一下子穷了起来。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舅舅们穿着补了又补的衣服，冬天没有棉袄穿，没有袜子穿。当外祖父和外祖母挣来的实在难以填饱这个家庭的肚子时，外祖父毅然决定把他们刚出生的儿子（我叫他祥舅）过继给一户乡下人家。提起这件事，外祖母心里一直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他，让他受苦了；外祖母时常接济他，并嘱咐家人，要把祥舅和其它几个兄弟姐妹一样对待。外祖母对子女的管教也很严格，抚养教育出来的子女个个有出息。他们在读书时就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只是由于成份不好，在那个“唯成份论”的年代，被剥夺了上大学的机会。但他们在后来的工作中都表现得非常出色：大舅后来当上了天津汽车制造厂的厂长，要知道，一个出身不好的人要入党提干，是多么的不容易；我母亲在小学教了三十多年的书；鹏舅当上了一家纺织品公司的经理；三舅后来当上了医生；九舅竟出人预料地考上了国家注册会计师；小舅支边回来后顶替外祖父在袜厂跑供销„„人类的生产活动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物质资料的生产，二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对子女的教育培养。后者比前者更为重要，因为人的素质才能在生产力发展中起着决定作用。外祖母虽然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其本上是个家庭妇女，但她对社会的贡献也是很大的,因为她培养了八个国家的有用之才！外祖母和外祖父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将近七十年，一直相敬如宾，相互关心，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文化大革命中，外祖父因为是资本家（后来划为小业主）被揪斗，回到家后，外祖母好洒好莱侍候他；外祖父心态也特别好,白天被批斗，晚上回家照样喝洒吃饭,照样和家人又说又笑,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且还风趣地说：“今天又上台表演了节目。”外祖母对每个子女的家庭都很关心——我父亲腿摔断了，我下岗了，舅母内退了，表弟妹一时找不到工作等等，每一桩事情不无牵肠挂肚。虽然她也爱莫能助，但她总是时常唠叨着，似乎心中有块阴影，推之不去。外祖母对我们第三代也很关心照顾，我的十四个表弟妹中，有一半是外祖母带大的。至到八十多年的高龄，还管着读中学的孙子的吃饭。过继的祥舅家在农村，经济条件比较困难，他女儿上高中时拿不出钱来交学费，生祥舅舅想让她去学裁缝,外祖母知道后，拿出自己的养老金来资助她上学，后来她当上了一名中学教师。外祖母的发病是在2003年4月。之前，外祖母的身体一直很好，没有老年人常见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在我的记忆中，外祖母从未去医院看过病，偶尔有点感冒发热，吃点药，睡上一觉就好了。有时关节炎发了，贴几张膏药，照常干活，非常吃硬。八十八年的风雨岁月，她就是这样硬朗地挺了过来。发病前，外祖母的一只眼睛得了白内障，看起东西来有些模糊，大家都劝她去医院看一看，我母亲还动员她来嘉兴中医院看看。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看，她说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这不是病，没什么看头„„发病前几天，舅舅家搬了新房，外祖父和外祖母这两位八九十岁的老人还高高兴兴地一起登上五楼去看新房呢。发病的前一天，外祖母还和外祖父一起上街买莱，还是好好的；没想到，第二天起床时，外祖母的脚有点抬不动了，有点不听使唤了„„开始她并不在意，以为关节炎又犯了，仍然跷着脚，坚持做家务。当时正是“非典”时期，海宁市因发现两列病人，出入海宁受到了限制。晚辈们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听到病状不太严重，都以为是关节炎，都没有及时地去看她，都麻痹大意，掉以轻心，以至于耽误了病情，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后果。端午节前夕，外祖母还带病裹了八十多只粽子，分给每个子女家庭。至到六月份，“非典”有所缓解，三舅才去海宁看外祖母。三舅是医生，他看了外祖母的病后，感觉有点异常，于是急忙带外祖母去医院作检查，检查结果是外祖母得了轻度脑血栓。三舅给外祖母

开设了一个家庭病房，自己在家里给外祖母打针、吃药、挂盐水和针灸。但不知怎么，外祖母的病并不见也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至到八月，“非典”解除了，我才去海宁看望外祖母。一路上我在想，外祖母的病到底怎么了？春节时，我们去看她时还是好好的，还下厨房给大家烧莱，还和我们谈笑风生呢„„离外祖母家越近，我的心越是咚、咚、咚„„跳个不停。来到外祖母家，外祖母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吃着小笼包子。她的脸明显削瘦许多。头颈的皮肤更加松弛了，脸色苍白，花白的头发有些零乱。我喊了声：“奶奶！”‘阿平,你来了，“早饭吃了没有？”看到我的到来，外祖母混浊的眼睛里发出了光，“吃几个小笼包子吧，我吃不了这么多。”“我吃过了。”我说：“你的脚怎么样了？”“奶奶的脚走不动了，”外祖母带着愁苦的神情说，“上一天还是好好的，第二天起来腿就不听使唤了！”“医生怎么说？”“医生说我的病不要紧的，要慢慢的调养。”“可你的病好象越来越重了，要不再去医院看看，或者到杭州、嘉兴去看一下？”“不用了，奶奶已经活了88岁了，要去也可以去了，比我年轻的人都有已经去了，我也应该走了，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你们要面对。”我的心里陡然泛出一股凄酸的感觉，悲怆地说：“你要走了，外公怎么办，他需要你照顾，——你就是有点走不动了，慢慢的会好走来的。要相信现代医学的发达，你的身体没有其它毛病，只要熬过这一阵，我看你最起码还可以活十年．＂外祖母凄凉地笑了一下，说：＂要是好不了，还不如死去，瘫在床上自己作孽，后人也跟着受罪．＂我安慰道：＂奶奶，即使你真的走不动了，也不用怕，可以买把轮椅，推着走来走去。天好的话，还可以推你到外面去走走。你的子孙一大堆，大家来服侍你也是应该的，不要有什么过意不去，你以前对子孙这么好„„”“要是这样活受罪，还不如死去。我如果死了，你们不要哭，而是应该笑，笑我活了这么高寿，享了这么多福。”一会儿，外祖母要上厕所了，我和舅母急忙过去搀扶她。外祖母颤颤抖抖地站走来，脚不停地抖动着，艰难地拖动着步子。我的眼睛湿润了，生命力如此旺盛的外祖母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人为什么要老？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要死呢？想着想着，眼泪潸然而下；我把头面对墙壁，不让外祖母看到。这天是2003年8月23日，正好是阴历七月十五——中国传统的鬼节，舅舅们烧了一桌莱，点上香和蜡烛，祭奠赵家的祖宗，保佑外祖母的病能好转，保佑赵家兴旺发达。我的到来，给外祖母带来莫大的欣慰。她“喃喃”地给我讲了许多从前的事情。她虽然年纪大了，而且还患着病，但脑子一点也不糊涂，清醒得很。我敢说，外祖母是百人中最聪明的人，如果外祖母有点文化，有些机遇，一定是一个很有作为的人。记得小时候，外祖母到我家来，说我爸爸的一个同事是笑面虎，当时我们都不相信，但后来的事实的确证明了她说的话，那个同事在文化大革命中带头揭发了我父亲的＂罪行＂。末了，外祖母对我说：“人活一辈子，要做善事，为人正直。虽然有时难免会做错一些事，但总的说来要做善事，一生中至少要有七成是善事。”和外祖母依依惜别后的第二天，舅舅们抬着外祖母住进了医院,希望奇迹会发生。外祖母在医院住了两个礼拜，病情并没有好转。于是，外祖母嚷着要出院，她是在心疼子女们的辛苦钱。外祖母没有劳保，看病全部要自费。出院后，外祖母责怪子女，说送她去医院是把钱扔在了河里，早知道看不好，不如在家静养，不要去花冤枉钱。出院后，外祖母的病情急转直下。开始是说话有些结巴，后来是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再后来她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紧接着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到最后发展到最亲近的人走到她身边，她一点反映都没有，好象不认识他们似的。而这前后只不过一个月左右，病情恶化之快，出乎人们的意料。这段时间，我每个星期天休息都去看外祖母，每次看她病情都有明显恶化。刚出院时，我去看她，外祖母对我说，现在呆在家里静静的养病不是蛮好吗？非要折腾来折腾去干什么。过了一周，我去看她时，外祖母说话有点口齿不清地对我说，别、别„„老是„„陪我，去——看、看看你„„舅舅家的——新、新房。又过了一周，我再看到她时，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用手指指这，点点那。我母亲提出去嘉兴医院看一下，外祖母猛地从床上坐起，用手点着什么，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不用说，意思是坚决不去医院。再过了一周，我去看她时，外祖母盯

着我看了好长一会儿，好象有点不认识的样子。以后几次我去看她，她都目无表情地昏睡在那里，好象根本不认识我们似的„„我后悔参加工作后外祖母家来的太少，基本上只是过年时才来看她，其它时间虽然想来，然而却很少来。真的是抽不出时间？还是另外地方对我更有魅力？我说不清。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同外祖母相处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听到外祖母已经三天不吃饭的消息后，我非常着急，想来想去只好到超市里去买了各种各样的罐头粥给外祖母吃，什么八宝粥、绿豆粥、赤豆粥、血糯粥等。开始时，外祖母双唇紧闲没有反映，我说：＂奶奶，你吃吧，吃了病才会好起来„„外公和我们大家都需要你。”边说边把调羹里的粥放在她唇边，耐心地等待„„慢慢地外祖母终于张开了嘴巴，开始吞吃了起来。虽然吃得不多，但我的心里释然了，宽慰了。几天后，三舅打电话来说，自从一平来喂外祖母进食后，外祖母开始吃东西了，脸色也比过去好看多了，病情在好转„„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多后，外祖母又开始不吃东西了，每天昏睡在床上，只是稍微喝点牛奶，全靠挂盐水来维持生命。１１月２２日，我去看外祖母时，她已经五天不吃饭了。我坐在床边，和她说着话；外祖母目无表情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认识我。我打了盆水，给她洗了一把脸，用湿棉签给她擦了一下牙齿，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抚摸着她那骨瘦嶙峋的手臂。蓦地，外祖母用她那仅能活动的左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好一会儿才松开，眼角上滚出两行是晶莹的热泪。她虽然不能言语，但她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她依依不舍的、浓浓的情感„„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海宁东山那边飘浮过来，打在外祖母家的玻璃窗上，似乎在诉说，似乎在叙旧，似乎在哭泣．五天后,外祖母和我们永别了。其实，,生生死死是自然规律，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有生就会有死，只有死才能显示出生的价值与实实在在的意义，才能使我们更加热爱生命，珍惜时间。然而，人是有感情的，遇上与自己的亲人诀别时，总是那么悲痛欲绝。外祖母最不放心的还是外祖父，她曾对舅舅们说：“我比他小三岁，照顾他惯了，想不到会走在他前面。我死后，你们要替我好好照顾他。”现在可以告慰外祖母的是，你的子女个个有孝心，他们轮流到外祖父家照顾他，把外祖父照顾的十分周到。外祖母的丧事由大舅主持，他是长子，他率领大家布置灵堂，接待一批又一批吊唁的亲朋好友，安排人买东西，请佛婆来念经——超度外祖母的亡灵。出丧那天，外祖母的子孙都来了，连在外当兵的表弟也正好出差来送外祖母。中午十二点。随着灵车的一声长鸣，外祖母的遗体被抬出家里。恸哭声、爆竹声，声声为外祖母送行，愿外祖母一路走好。灵车在前面徐徐行驶，送葬的队伍在后面拿着花圈缓缓而行；天空刮起了大风，呼啸的大风吹不散人们心中的悲哀。火化后，外祖母的骨灰安葬在海宁殳山公墓。外祖母的墓穴座落在半山腰上，极目远望，广阔的田野上，绿意盎然；阳光慷慨地洒在山坡上，洒在外祖母的墓穴上；山上空气清新，鸟语啾啾，好一块风水宝地。海宁硖石镇上有两座山——东山和西山，象两尊守护神，守护着这个古朴祥和的古镇。他们目睹了多少人世间的沧桑，他们亲眼看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悄悄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却永恒地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