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社会党青年组织发展问题研究

作者：李洪峰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14年04期

　　 对于西方党派尤其是执政党来说，完善的青年党员发展和培养机制是党派自身长远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因为青年政策关系到政党的群众基础，关系到政党的后备队伍建设，也关系到参与政党间竞争和角逐的实力。对于青年来说，参加政党活动和参与各种社会运动、协会、工会一样，都是表达观点、参与政治的途径。在法国，轮流执政的左派社会党(PS)和右派人民运动联盟(UMP)各自拥有自己的青年组织网络及运行机制，具有不同的特色。本文选择了2012年赢得总统大选的法国社会党为研究对象，分析其青年组织——青年社会党人运动(MJS)的内部组织结构特点和具体行动，观察社会党党内青年人才培养政策，并从中探讨法国政党所面临的青年政治参与问题。

　　 一、青年社会党人运动的成立与社会党内部机制改革

　　 法国社会党的前身是1905年成立的工人国际法国分部(SFIO)，1969年才正式更名为法国社会党。法国学者吉尔·勒贝盖克(Gilles Le Béguec)在研究中指出，在1969年之前，该党内部关于青年团体及其活动存在很多意见分歧，该党与自己的青年组织之间经常发生冲突，导致气氛紧张。社会党对这一问题十分重视。1971年，社会党组建了两个青年组织，一是青年社会党人组织(JS)，一是大学生社会党人组织(ES)，它们在争取选民、宣传社会党纲领方面发挥了一定作用。1981年，社会党首次上台执政，其青年组织继续参与党派的政治活动，但规模和影响力逐渐萎缩，尤其是在90年代初党内出现严重分裂的时期，青年组织的成员甚至不足千人。

　　 除了党内分歧导致的组织结构问题，社会党青年组织规模的萎缩还与法国社会年轻人的参政态度及方式的变化有着紧密的联系，这个问题一直延续至今。根据法国国家青年和民众教育研究所(Institut national de la jeunesse et de l’éducation populaire)2012年发布的数据，整个80年代和90年代，法国年轻人对于政党政治兴趣不大，18～29 岁(含)的年轻人加入政治团体的比例通常在1％以下，直到2008年才升至3％[1]。甚至很多青年人不再认为行使投票权是公民最能够影响政治生活的途径。巴黎政治学研究中心(CEVIPOF)在2006～2007年进行的统计分析表明，“只有53％的18～24岁青年人认为，行使投票权是最能影响政治生活的途径，这个比例低于法国人的平均值(59％)”[2]。根据经合组织(OECD)2010年发布的、截至2005年统计的数据，在参加最近一次议会选举时，法国青年的投票率低于欧洲绝大多数国家青年的投票率①。但这并不意味着法国年轻人不关心政治，他们只是寻求通过传统方式以外的参政途径，如游行、罢工、请愿、抵制活动等更为个性化的方式，来表达自身对于社会问题的意见和对政治生活的参与。法国著名青年问题专家、巴黎政治学院(IEP)学者安娜·穆克赛尔(Anne Muxel)认为，“青年人的立场建立在两个基础之上，一个是自治原则，一个是不加入传统政治组织(如政党和工会)的非团体化愿望”[3]。这为政党发动青年参政带来了新的挑战。政党需要采取更多措施，增加青年对于政党的信任度，为本党争取更多拥护者，提升自身在政坛的地位。

　　 20世纪90年代初，米歇尔·罗卡尔(Michel Rocard)领导下的法国社会党进行了积极的内部协商，探索解决问题并重新赋予青年组织以活力和动力的途径。应该说，社会党重新架构和定位其青年组织表明了其对青年问题的重视，这也是该党持续至今的内部机制民主化改革的一个重要部分，既用以应对社会生活多元化以及青年参政模式变化的挑战，也用于重新梳理社会党内部的政团关系。

　　 1993年，青年社会党人运动(以下简称“青社运动”)正式成立，并在社会党阵营内获得了新的政治地位，自治原则得以确立。相比于2003年才正式成立的人民运动联盟青年组织，社会党的相应改革启动要早10年。从规模上看，青社运动正式成员的数量一直比较有限。根据青社运动网站发布的最新数据，它目前拥有六千多名正式成员，自称是法国最大的政党青年组织(由于人民运动联盟青年组织并未公布其成员人数，无法核对比较)。青社运动在法国本土96个省中的94个建立了支部，另外在法国海外省留尼旺(la Réunion)也拥有一个支部。其80％的成员来自于巴黎以外地区[4]。从地理分布上看，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维系社会党在全国各地年轻人中的影响力。近年来，人民运动联盟青年组织面临着相似的困境，法国媒体早在2009年11月就曾披露，其成员数量“在一年半的时间中从三万多名骤减至一万名左右”[5]。

　　 二、自治原则下的步调一致

　　 在青社运动成立的过程中，自治原则的采纳是社会党调整其与青年组织关系的一个关键举措，它确立了青社运动相对于社会党的一定的自主地位。

　　 青社运动的自治原则。首先，表现为青社运动可以制定自己的方针路线，其章程规定“自治原则不可更改”[6]。其次，青社运动的各级领导和管理机制的领导人都由其成员选举产生，而不是由社会党领导决策机构任命。青社运动成员的年龄限制为15～29岁，因此与接纳45岁及以下成员的政党青年组织相比，其领导人的更新频率相对较快，保障了青社运动领导层的年轻化和民主化。从1993年至今，青社运动每两年就选举产生新的主席，没有连任情况。最后，虽然一个年轻人可以同时加入青社运动和社会党，但是需通过两个互相独立的流程进行申请。而人民运动联盟16～29岁的党员自动为其青年组织的成员。此外，为了吸引更广泛的支持，青社运动特别强调，年轻人不一定需要成为其成员，也可以通过其他形式支持左派。这一点迎合了年轻人摒弃传统参与政治模式的心理，表现出青社运动努力联合各阶层年轻人的开放姿态。

　　 但是，青年社会党人运动的自治原则并不意味着它独立于社会党之外，或者脱离社会党的方针路线。自治的前提仍然是社会党对其下属机构的领导权，这在社会党的内部章程中得到了确认。其章程指出：“(下属)组织的内部规定和领导人的任命须与党的职能部门进行协调”[7]，“青年社会党人运动的章程和内部规定要经过社会党全国委员会的批准”[8]。而且，青社运动的纲领与社会党基本一致。其章程第2条明确指出，青社运动认同社会党章程的原则声明。

　　 青社运动的领导人在社会党决策机制中所占据的席位也充分体现出前者是后者的有机组成部分。从1993年起，青社运动内部选举产生的各级领导就是社会党内部同级决策机构的成员。比如，青社运动的主席是社会党中央局和全国委员会的成员，其大区代表是社会党大区委员会的成员，以此类推。这样的模式既保障了青年组织在党的事务中的参与度和发言权，又有利于党的路线在青年组织内部的实施，减少了可能的矛盾和冲突。

　　 社会党与其青年组织之间互相交融的关系还体现在成员入党的规定方面。青社运动的成员可以同时是社会党党员，这种情况十分多见。因此，青社运动的积极分子们可以深入了解社会党内的各项政策和规定以及发展方向，这为社会党领导团队和工作团队的更新换代打下了比较好的基础，有利于两级组织之间的团结。

　　 三、青社运动的角色和作用

　　 青社运动的首要任务是面向法国年轻人宣传社会党及左派的主张，具体表现为积极参加大选活动，支持社会党推行的政策路线。这是该组织最根本的角色。

　　 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的历次法国总统选举中，以及90年代的左右共治时期，青社运动坚定地支持了社会党推行的35小时工作制，《民事同居契约法案》、《男女竞选公职平等机会法》获得通过。2006年，青社运动曾经发起学生运动，反对人民运动联盟政府提出的关于首次就业合同(CPE)的法案，法案最终未能通过。青社运动还因此获得了更多青年人的支持。2012年前后，它在各类活动中直接使用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的各种口号进行宣传，发动年轻选民群体。

　　 2012年社会党上台后推行一系列政策，着手发展经济，解决各类社会问题。青社运动紧跟政府，积极为社会党争取民众的支持。2013年，社会党政府推动《禁止国会议员兼任地方行政职务法》在国民议会通过，旨在促进政治生活中的性别平等。青社运动进行了大量的宣传活动，还呼吁社会党党员在该法律于2017年实施之前就带头遵守相关承诺。

　　 在青年问题方面，青社运动也与社会党政府保持着高度的一致。奥朗德政府计划提高2012～2017年期间支持年轻人政策的相关预算，以促进年轻人就业与自主创业。与此相呼应，青社运动就发起了“青年工作是重点——左派的选择”运动，批评右派对于青年问题的忽视。它依靠自己的地方网络，在各地与青年进行直接接触，了解其需求，解释政府的政策意图。在此类活动中，我们可以看到，各省支部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与此同时，青社运动也敦促政府保障青年人的就业水平。比如在退休政策方面、实习生权益保障方面，青社运动一直呼吁政府采取更有力措施，并表示了对于相关法案的支持，以期更好地扮演青年利益代言人的角色。

　　 应该说，青社运动在社会党近年的发展中发挥了比较重要的作用，但是它的活动如果只是局限于支持社会党的政治行动，会限制其在青年人当中的活动空间，反而降低了其公信力。因此，青社运动努力将其代表性扩大到整个左派青年群体，同时也可以体现出社会党在法国政坛左派政党当中的主导地位，凸显出左派之间团结一致的主张。为此，青社运动在其活动中经常打出“左派”这一旗号，替换“社会党”的名字。上文所提的“青年工作是重点——左派的选择”运动正是其中个例。同时，为了发动和吸引更多来自不同社会阶层和不同教育背景的年轻人，青社运动也非常重视参与和发起各种热点问题的讨论，提出与之相关的主张，发起和组织具体的行动。2013年，青社运动的夏季党校组织了非常多元的主题论坛活动，涉及法国海外省青年问题、青年运动中的性别平等问题、生态问题、青年运动中因特网的使用、乡村青年就业、欧债危机后续问题、欧洲极右势力问题。这些问题关系到法国各阶层和地区的青年发展，也关系到法国自身的发展和欧洲的建设。

　　 青社运动还积极利用欧洲青年活动平台，增强国际交流能力。它与德国等国的社会党青年组织和一些欧洲青年民间组织进行交流与互动，这也是欧洲左派政党交流活动的有机组成。

　　 为了不断提高青年组织的战斗力，促进它在党内的融入度，社会党非常重视良好的培训机制的建设。青社运动虽然与社会党在组织形式上相对独立，也拥有自己的党校培训机制，但是社会党的党校培训机制都向青社运动开放，包括其定期党校培训和夏季党校培训。通过培训，青年党员可以更好地了解社会党党史，深入研究和学习欧洲当前问题、法国重大经济和社会问题，还可以培养和提高与参政、从政相关的各项能力，比如：就特定主题如国内国际时事进行辩论，学习在公众场合的演讲技巧，尝试主持会议和小组讨论，学习与媒体等不同领域的代表进行各种书面形式的沟通，制定党支部行动计划等。

　　 四、法国社会党在青年组织建设中面临的挑战

　　 对于社会党来说，青年组织建设既关系到自身发展，也间接关系到下一个政府任期谁来执政的问题。为此，社会党还需要应对以下一系列挑战。

　　 第一，社会党继续面临着法国年轻人参政特点变化导致的党内年龄结构和青年组织规模问题。正如前文指出，随着西方国家数十年来环保主义、和平主义、女性主义等各种社会团体的蓬勃发展和公民社会的打造，法国当代年轻人参政模式多元，政党政治不是唯一途径。这冲击了政党的年龄结构及其干部基础。巴黎政治学研究中心学者亨利·雷(Henri Rey)对社会党党员社会阶层、性别、年龄特点进行了研究，他的研究报告表明：2011年，法国社会党内40岁以下(不含)的青年党员占全部党员人数的23％，其中30岁以下(不含)占10％，30～39岁占13％；40～49岁占16％，50岁以上(不含)党员占61％[9]。这一数据不仅反映出政党面临的梯队建设问题，也折射出法国政党组织老龄化的趋势。对于青社运动来说，虽然它努力将非成员纳入其活动框架，但是成员数量有限直接影响着其基层组织的发动能力和活动范围。因此，社会党还需要积极思考如何通过青年组织为本党充实力量，引入新鲜血液。

　　 第二，除了成员数量问题，成员的性别比例问题也间接影响着社会党在各类选举中候选人名单的提出。法国《男女竞选公职平等机会法》规定，政党需要提交男女性别比例平衡的候选人名单参加市镇、大区、欧盟议会等选举活动，各党派都面临着加强女候选人培养的问题，尤其是对于自密特朗以来一直高举性别平等大旗的法国社会党。因此，社会党既需要青社运动增加成员的数量，也需要努力达到一定的性别平衡，从人力资源方面保障社会党的长远发展。

　　 第三，青社运动成员的社会阶层分布与社会党党员的社会阶层分布一样，表现出民意代表能力方面的问题。2009年，法国国家统计和经济研究所的数据表明，社会党就业党员中仅有3％的工人，而50％的就业党员拥有干部身份或是高级脑力劳动者[10]。与此类似，青社运动的成员中，大学生等拥有良好教育背景的阶层占据了较高比例，该组织因此被质疑不能很好地发出代表其他社会阶层年轻人的声音，如学徒、青年劳动者，特别是工人和农民，而只能代表大学生阶层的利益。法国学者露西·巴尔勒尔(Lucie Bargel)指出：“当大学生群体成为青年的中心，那么随之发展起来的就是与大学生相关的特权，比如大学生社保、大学生票价等。”[11]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社会党的民众支持率。大学生大多数都拥护左派的路线，而同龄的青年劳动者则较少参加政治活动或进行政治表态，在选举时更倾向于投右派的甚至是投极右派的票。在法国的国情当中，这一现象与移民教育及融入、青年就业等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是政党维系与民众关系的一个重要内容。2002年极右派政党国民阵线的候选人勒庞击败社会党候选人，进入总统大选第二轮，这一历史事件至今仍令包括社会党在内的大部分法国政党警醒。目前，欧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尚未消除，法国的经济仍然遭受着沉重的压力，青年就业问题仍然突出，高比例的青年人集中在建筑、餐饮服务等行业，社会党必须加强针对这个群体的沟通和发动。所以，社会党还需要提高其青年组织在不同社会阶层上的覆盖率，提升代表民众权益的能力，促进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和谐关系，因为这个问题直接影响着政党的选民基础。这也是很多西方国家大党面临的共性问题。

　　 第四，社会党还需要面对内部出现的社团多元化问题。青社运动并不是社会党与青年进行对话、沟通的唯一机制，在发动青年人的过程中，社会党力求广泛建立与各类青年社团的联系，扩大左派的社会基础。这种开放性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社会党的吸纳能力，提高了其政治宣传活动的灵活性，但也要求它进一步处理好党内不同政团之间、联盟间的关系。2012年总统大选之际，一个青年左派天主教政治小团体“玫瑰色鱼(Les Poissons roses)”选择支持社会党，认为社会党的路线更符合法国的现实需要。随后，该团体不断吸纳来自各界的成员，其中包括一些社会党党员，从而成为社会党内的一个政团组织。该组织致力于成为社会党内除了青社运动以外的另一支青年活动力量，为左派阵营的年轻人提供另一个活动平台。但该组织并不支持社会党的所有主张，有时甚至意见相左。比如在同性婚姻问题上，它就公开表示，反对奥朗德政府将同性婚姻合法化。因此，对于社会党来说，如何把握好党内政团的多元化，避免重演内部分裂的历史，也是一个有待研究的课题。

　　 结语：在社会党当前的执政任期中以及之后的发展阶段，社会党将继续推进其内部机制的改革或完善，以更好地适应法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中的新趋势。其中很多重大的举措，比如社会党正在推行的议员和行政职务不兼容政策，都将直接或间接地涉及社会党青年梯队的培养政策及相应措施。可以预见，在此过程中，社会党的青年组织机制还将继续经历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以期扩大规模，提升其代表性和作用力。

　　 注释：

　　 ①Christiane Crépin,“Quelques données sur l' autonomie des jeunes en Europe”,Informations Sociales,2011/3,n°165-166,p.8-12.

作者介绍：李洪峰，北京外国语大学 法语系，北京 100089 李洪峰，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法语国家与地区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