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藉逝者不该只有逝者安息四个字
2014年12月31日晚23:30许,上海外滩,踩踏。截至目前,36死47伤。
南方都市报:
不管具体的导火索是什么,踩踏事件本质上是在人数规模大的公众活动中,由于某些偶然的因素发生,但公众却缺乏有效的秩序和组织时,就诱发骚动促成了悲剧的发生。这几乎是所以拥挤混乱与踩踏事故的共同原因。
细细分析可见,这类的踩踏事情发生,是因为中国人群体自组织的公共空间活动能力缺失。由于长期匮乏这方面的训练,所以一旦出现哪怕轻微的异常,就会引发大规模的无序骚动,爆发集体恐慌。当然,近些年,政府也多次组织这类大型活动,但这样的活动很显然是在官方严密地组织之下的,维持秩序的警察、志愿者很多,规划得十分严密(当然,再严密也难以保证不会有偶发事件发生)。可是因为官方规划得越好,意味着公众越是难以得到这种公共空间活动的训练,他们只要听从工作人员的指令即可,不需要公众怎样的自组织能力。最后往往就是没有相关指挥,一下子就是无序状态,或者一些人还干脆无视指挥人员,自行其是,缺乏最起码的公共空间的组织意识。
但还有一个造成悖论效应的因素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类事件发生之后,官方特别是地方政府,就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后会更加限制这类活动的举行,因为没有活动才能彻底保证没有偶发事件的发生。但是正是基于此,公众的这种能力就更难以得到训练和养成,陷入犹如当前中国中小学校组织活动的“学生春游悖论”:因为以前经常有学校或班级组织学生外出春游等活动,但也偶然地出现一些事故,所以最后就是教育管理部门一纸禁令下,严格制止组织学生特别是小学时集体外出举行这类活动。可是一旦学生一直没有机会活动这种组织化的公共活动,一旦出现在群体中,或者某些时刻学校或班级不得不集体外出,就会因为缺失组织训练,各种混乱无序就出现了,带队老师只能手忙脚乱应付不暇,这样出事的概率就大大增加。那这个时候万一出现问题,处罚就更加严厉,这类活动就更加被禁止的。
这个时候,哪怕故事结局惨痛教训深刻,却不能因此就限制甚至取消这类的公共空间的大型活动,相反而是应该在机制上建立起完整的规范条例,然后以此为指导,让公众有更多的机会参加这样的公众活动,接受更多的集会操练,并且能够让公众自组织起来,形成自我的有序管理,从聚集、活动过程、疏散,乃至出现问题后的危机应对和自救的整个过程,实现有效的自我组织管理,才能从“乌合之众”的盲动中走出。当然在此同时,政府也要做好提前应急预案,进行有效地情景构建,以保障偶发事件发生时能够将后果控制在最小。正如12年前的元旦,香港兰桂坊发生踩踏事件,21人遇难。事后香港政府痛定思痛,制定《集会安全规范》,以一个详尽的手册式的规范,指导公众公共活动的举行。而这十多年来,香港的各种大型公共活动不断,但从官方到民间,在此后的各种大型公共活动,都表现出了良好的公共秩序。这样的应对思路,值得我们借鉴学习。
专业主义(邓璟):
尽管什么属于过度拥挤在国际国内无特别明确的界定,复旦大学博士后卢春霞在2004年的毕业论文中,曾结合中外踩踏事故研究指出:景点室内达到1㎡/人、室外达到0.75㎡/人,即要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官方数据也与此相同,《北京市公园风景名胜区安全管理规范(试行)》规定:公园、风景名胜区在遇有黄金周、主要节假日及大型活动等重点时期,景区、景点如展室、桥梁、狭窄路段等处人员过多(室内达到1平方米/人、室外达到0.75平方米/人)或遇有紧急情况和突发事件时,要立即启动应急预案,采取临时关闭景区、展馆、疏散游人等措施,并及时向有关部门报告。
通过在外滩事故现场的南方都市报记者的报道,并结合网友提供的大量现场图片来看(如图),事发前一刻,在外滩陈毅广场及周边辞旧迎新的群众,拥挤程度已经远远小于0.75㎡/人,他们中很多人也已明显感知到拥挤踩踏事故的危险,但根本无法离开可能夺去他们生命的危险地带。
多家媒体的报道表明,在拥挤踩踏事故中被压在下面的一层人,很多惨遭压埋10分钟甚至更久;有被埋压者对近在咫尺的警员求救,警员虽屡次努力施救但束手无策。在面临可能出现的拥挤踩踏事故时,应急预案和应急处置不应该停留在文件和高论,而必须是经过模拟演练甚至实践检验的高技术活。
在中国最国际化大都市上海的窗口外滩陈毅广场发生的这起踩踏悲剧,从各媒体报道的逃生者亲历故事等信息中,我们既没有看到官方在事发前有充分的信息预警和人流管制,在事中也没有看到官方有足够技术含量的疏散和解救措施,而事后的新闻信息发布也远远滞后于现在这个信息传播时代的要求。
新京报:
罹难者和伤者原本跟你我一样,揣着心愿、满是亢奋,倒计着时间准备跨年,也迎接着“新年快乐”的祝福。如果没有这场踩踏,他们或许能跟亲眷缱绻,跟朋友共欢,天涯共此时。可有时,世间最悲伤的两个字就是“如果”。悲剧未必会妥协于我们的期许:
我们哽咽于喉,唯有将物伤其类的痛楚,化作微博悼念、微信刷屏默哀的痛切仪式。再多言语,都只能说一声:逝者安息。
可慰藉逝者,本不该只有这苍白的四个字,抑或是“生命脆弱”的感喟。
对这次踩踏事故的成因,有人归结于个别人“撒美金”;有人说是某些人趁势哄抢……而在事故调查结果没浮出前,这不好妄断。但踩踏起于涟漪式扩散的混乱,这是常识;从过往经验看,它多发于世俗和宗教节日、体育比赛、音乐会、逃难等场合,这也是常识。
源于此,对作为治理主体的政府而言,它理应担起避免踩踏事件的主责:须在可预期的人流密集地点制定拥挤预案,如新年夜的外滩人流可能从哪里来,预计有多少人,如何评估现场人数,一旦现场人流超过预估容量如何分流、疏散人群等,都该形成内含前瞻性的风险把控方案。就算前期工作做得不够,在现场的秩序维护和应急预警,也不该缺位。这些确实技术含量不低,可兹事体大,政府理应将其纳入公共治理计划台账中。很遗憾,就媒体呈现、目击者反馈的信息看,涉事部门并没做好。在踩踏事件发生前后,安防应对一直滞后。它离履责到位,还有N步之遥。
据报道,在沙特等国家,政府为防朝圣时的人群踩踏,就为麦加引入科技化的踩踏预防体系:基于视频监控,进行实时提醒和预警。而在英国,桑德兰踩踏案也催生出“公共娱乐场所必须安装安全逃生门”的规定,此门会有压力感知系统和自动把控。我们“亡羊”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能彻底“补牢”吗?
人毕竟不是椋鸟,没进化出有效组织大规模人群有序运动的能力。当人群聚集,并被街道、房屋、楼梯、栏杆压缩,危险就出现了。原本有序移动的人群,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诱因而瞬间崩溃,这诱因可能是一只断掉的鞋、地面上的一块石头甚至一句话。而我们,或许该懂得规避拥挤的人潮。
这是新年,也是冬天。我们在一场悲剧中迎接了新一年的到来,惟愿死者安息,生者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