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遗韵黄泥冈
黄堆集是我的故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有我祖辈聚居的老屋,有我启蒙受教的学堂。这里遗留着我童年的欢乐和旧梦,也隐藏着家庭遭遇的离合悲欢和世态炎凉。 黄堆集是个五千多人聚居的杂姓村,解放以来一直是乡级政府驻地。从地势上看,坐落在一个明显隆起的高地上。小时候从北门出村,要下一个很陡很陡的高坡,没有大人领着,下坡时很容易栽跟头。下了坡,就是一马平川的原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暴雨成灾,村外田地里的积水都没了高粱穗,村内巷道宅院里却从没存过水。 这种凭高而居的自然优势,使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们得到了许多实惠,平添了一种居高临下的自尊。对于为什么形成这种地势,有什么历史渊源和自然变故,过去没有人去认真地考究。勤劳朴实的庄稼人过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家生活,每天早晨迎着朝霞下坡上地,每天晚上顶着星星上坡归家,习惯渐渐成了自然。 时光的年轮转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第四个年头,一群群从大城市走来的教授、大学生和机关干部,突然间拥进村来,一下子打破了乡村的宁静。原来,深居中南海的老人家兴之所至,点了《水浒传》及宋江的名,全国便迅速掀起了“评批”的热潮。他们听说黄堆集就是当年的黄泥冈,是晁盖率众英雄智取生辰纲的地方,也属“革命圣地”,因而前来寻古探幽,追踪水浒遗迹的。村里的人们这才意识到,祖先筑房建村,聚众而居的这个黄土高坡,却原来历史上有点名堂。可是,村内一些有文化的人仍然心存疑虑:既没有文字记载,又没有地上遗物,怕是故弄玄虚,捕风捉影吧。 当探古追风的人们慕名而来,东奔西跑却不得要领,悻悻而归之时,黄泥冈的传说竟意外地得到了证实。村里人打井时,从地下挖出了一块明朝万历年间的石碑,上面刻有《重修黄集五圣庙记》,虽然个别文字腐蚀不清无法辨认,但不影响整体文意通顺。碑文详细叙述了黄堆集村当时的地理形势,并介绍了当时修建五圣庙的有关情况。值得重视的是文中明确指出,黄堆集古称黄泥冈。这一重大发现,让村里人着实惊喜了一阵。碑文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细想其集之名,而自见“黄”是取土之色,而然,是因地之势而起。此形势,伏闻北顾比肩梁山之颠,南瞰下卑巨野之陂,东襟通汶河济水之津,西带接廪丘之。中央突坦荡,四周隐隐伏伏,纵缩广袤,支连于金线岭之脉。详考在宋徽宗崇宁间,环梁山八百里皆水也,北距梁山六十里许,为水浒南岸,古称黄泥冈,即此处也。渔人星散放舟,垂纶执钓聚鱼之渊,倦则蚁附土为休息晒网之所。卖鱼买酒,酣饮狂呼,眼窄天地,气傲王侯,徘徊上,个个爱其高耸宽阔,构而家居焉。 这段话实在精妙,解决了许多与黄堆集相关的关键问题。首先是村名的由来,“黄”乃取土之色,“”是“堆”的古体字,取地势高旷之意,“集”即众人聚集。其次是村址的地势特点。现今黄堆集北距梁山60里,南距巨野30里,西距郓城(古廪丘)30里,东距汶河20里,与古之记载完全吻合。我小时候就曾听老年人说过“梁山撒鱼,黄堆集晒网”的话,正好为“渔人星散放舟,垂纶执钓聚鱼之渊,倦则蚁附土为休息晒网之所”的记载所印证。另外,碑文还形象地描述了祖先们“卖鱼买酒,酣饮狂呼,眼窄天地,气傲王侯”的豪放性格特征,同时说明了选择此地“构而家居”的原由是因为“爱其高耸宽阔”。短短一段文字,把黄堆集建村时的地理人文背景,说了个详实透彻。给我们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历史资料,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遥想当初,四围皆水,烟波浩淼,惟此高凸一埠,渔人蚁附其上,高歌狂饮,放浪形骸,那是何等浪漫豪放,何等洒脱疏狂。 碑文作者详考在宋徽宗时期,黄堆集称为黄泥冈,应当是有其根据的。细览《水浒传》中有关“杨志押送金银担”的前后情节,晁天王、吴学究等人即在此地“智取生辰纲”也应当是确信无疑的。书中说到的在智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白日鼠白胜,家住“黄泥冈东十里路”,而今黄堆集东约十里确有一个白庄,全系白姓人家,那首“赤日炎炎似火烧”的俚曲家喻户晓,似乎也是一个佐证。 明代石碑的重见天光,使黄堆集即宋时黄泥冈成为不争的事实。村上的人们似乎从发掘历史中采撷了荣光。毕竟一千多年前,脚下这块土地上曾经演绎过一场威武雄壮的活剧。几个不堪忍受封建压迫的农民,凭着勇敢和机智,略施小计,便麻翻了押送不义之财的官军,轻而易举地赚取了十万贯金银财宝,为日后轰轰烈烈的梁山事业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农民自有农民的智慧和胆量,没费一刀一枪,眼看着全副武装的军汉一个个“倒也、倒也”,何等惬意,何等快活!官军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十一担金银宝贝装了去,“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何等窝囊,何等沮丧!就连“十分了得”的青面兽杨志,一朝失手,也便“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不得已打算在黄泥冈上寻死自尽,“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何等痛惜,何等凄凉! 黄泥冈何幸,区区盈尺之地,竟承载了一代英雄的斗智斗勇。胜利者志得意满、欢呼凯旋;失败者虎落平川,屡受人欺,以至不得已当街卖刀。黄泥冈成就了以少胜多、以智胜勇的千古佳话。 发生在黄泥冈上的这场饶有情趣的争斗,凭靠了江浙才子施耐庵的生花妙笔,得以传播海内外。黄泥冈也就随着名著《水浒传》的影响而渐渐声名鹊起,以至成为水浒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水浒故里一个重要景观。这段文学因缘,应当成为黄堆集人宝贵的文化资源和精神财富。 前些年,村里人置一巨石,将著名书法家朱学达先生手书的“黄泥冈”三字雕刻石上,立于村头路边,赫然醒目,成为村中的一道风景。行人驻足观瞻,拍照留念,自然生发许多遐思。追寻黄泥冈的古风遗韵,似乎应当从这里起步。 如今,黄泥冈的新一代人适逢改革开放的好时代,纷纷走出祖辈深陷其中的黄土地,融入了商品经济的大潮。他们继承了祖先的智慧和勇敢,在商海里自由自在地遨游拼博,早已获得丰硕收获。当年垂纶执钓、休息晒网的黄土高坡,现在已变成交通便利、市场繁荣的物流中心;当年强人出没、阴森恐怖的荒林野岗,现在已是社会安定、繁荣富庶的文明新村。从人们那种勤劳勇敢、耿直豪爽的禀性中,依然可以看出水浒遗风。 站在黄堆集的角度,检索昨天,正是为了珍惜今天,创造明天。浓重的文化氛围,丰厚的历史积淀,真切的现实打造,会让它的前景更加灿烂辉煌。 我爱我的故乡,我爱这方笼罩着水浒氤氲的黄土高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