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清影相媚好
楔子 九重天,长云宫。夜深露重,明月当空。 舒晴自己也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偷偷潜入云念的寝宫。自然,她还没花痴到想偷窥那传说中九重天上第一冰美人的寝颜,而其实,云念早已惯了常年征战,入寝也只睡个两三个时辰。这夜里,大部分的时候,云念都在寝宫的花园里练剑。 月色如碎银,将男子俊美的身姿照得灿灿生辉。舒晴忍住流口水的冲动,看着云念手持青阳神剑,身形如风,剑势破竹。每一个动作,都有着说不上的美,却也精准、狠辣。 舒晴看着入迷,忽然觉得脖子上湿湿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哈喇子已经流到了衣襟上。急忙用手擦了擦,生怕被人看见她这副囧样。 抬头一瞥,发现云念已收了剑,似乎有意无意地朝她这里望了望,吓得她马上退到竹林之后,努力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郁郁的竹叶中。 好在云念没有别的动静,收了剑,就往寝宫里去了。纯白的背影像天山上圣洁的雪莲,叫舒晴久久难以忘怀。直到云念的身影已消失在宫闱内,她还傻傻地站在竹林里,一边回忆着之前云念的招式,一边比画着。 月光清冷,露水打湿了舒晴单薄的衣裙,她也不介意。 很多年后,她回忆起这些偷偷在竹林看云念练剑的夜,竟是她唯一得到的最奢侈的幸福。 一 云念是舒晴的救命恩人。 一年前,妖族首领带领妖众攻上九重天。那时,舒晴的父亲是仙界的一名前驱将领,她随父亲奉天君之命出征平定妖乱。然而,妖族来势汹汹,舒晴的父亲抵挡不住,又不愿屈辱为俘,战败后遂拔剑自尽。 不久,云念所率领的后援部队赶到时,见着的却是一副荒凉血腥的画面。 三千多名仙族将士均身死沙场,妖族和仙族的尸体狼藉相叠。 舒晴记得,那日兵败父亲自刎,她眼看妖族逼近,一时万念俱灰,准备以血肉之躯与敌人同归于尽。 然而,一个白衣男子,却突破重重包围杀到她身边,一把将身受重伤危在旦夕的她揽入怀中,然后又从这层层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将舒晴带回营中。 起初,舒晴并不感激他。 在仙族的军营中,舒晴抓着那白衣男子的手,泪如泉涌,痛不欲生地喊道:“你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随父亲一同战死!”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看也没有看她,只是轻轻地挣开了她的手。然后取下身上的佩剑,扔到她面前,淡淡地道:“我云念从不救一心求死之人。” 这番冷漠的举动,却让方才还悲痛欲绝的舒晴没了声息。她呆呆地望着那柄剑,这剑简直是鬼斧神工之作,不曾出鞘,却已剑气逼人。 她又望了望身边的白衣男子,他刚刚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一身血腥,但他的双眸却平淡如水,好似这世间的一切生生死死都与他无关。 自然,舒晴没有选择死,而是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 云念,当今天君的弟弟青阳王云念。 不久,妖族之乱暂时平息。天君设宴嘉奖在战争中立功的将领。舒晴从小没了娘亲,爹爹又在征战中殉职,她便算是烈士遗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宴席之上。 云念就坐在她的对面,作为这场镇压战最大的功臣,天君赏赐了他许多金银珍宝,那些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宝贝,在云念眼里却如空物。他的双眸始终如一汪清潭,毫无波澜。 舒晴看见云念的兄长,尊贵的天君陛下,望着殿下云念云淡风轻的神情,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少顷,她看见天君将目光转向了她,语气柔了三分,道:“舒晴,你父亲身死殉难,是我仙族的功臣。你如今孤苦无依,想要什么赏赐朕都答应你。” 听了天君的话,舒晴不知为何望了望对面沉静的男子,俄而向天君俯身请愿道:“舒晴愿归入青阳王的麾下,来日征讨妖族,为父报仇。” 大殿上出其地安静。舒晴的声音像淅沥的雨滴,洒落在殿堂上每一个角落。 天君的面上露出一丝惊奇。然而,云念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能收你。”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这般轻巧地拒绝了她。舒晴死死地盯住他,但他却低垂着眼,丝毫没有看到面前少女灼热坚毅的目光。 二 后来,舒晴还是光明正大地搬进了云念住的长云宫。这是天君的意思,也是舒晴的心愿。 她对这个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性情却淡泊如水的男子充满了兴趣。云念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陪吃饭、陪看书、陪发呆,只差陪寝了。她这般丝毫不加避讳地靠近他,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客气到舒晴令发疯的地步。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舒晴已熟悉了他的生活作息,知道他每日在入夜后都有练剑的习惯。便随便找了把青峰剑。入夜后就偷偷潜入他的寝宫,看他练剑,把招式都记在心中,自己跟着学。 不知为什么,每多学会了一个招式,舒晴就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正在慢慢靠近那个冷漠的男子。 春去春来,舒晴已经跟着云念,偷偷地学了许多。 这日,九重天上阳光明媚。舒晴心情大好,提着柄青锋剑早早地洗漱完毕,准备去见云念,将自己偷学来的一招半式表演给他看。 她天真地想,若是云念见她舞起剑来有模有样,定会对她刮目相看,说不准会改变一贯冷淡的态度。 她就这样兴冲冲地跑出门,忽然听见宫门外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好不喜庆。 四下找不着云念的影子,差来一个婢女询问,才知今日天君纳娶洛川仙子,轿子一路抬上凌霄宝殿,路过的府邸,无论主人是谁,都要出门恭送新晋天妃。 舒晴跑出宫外,果然见一顶红宝喜轿停在长云宫门口,阶梯前,云念长身玉立,身后跪着一干侍从,舒晴不敢逾矩,跟着侍从跪在云念身后。 目光穿过云念的肩膀,瞥见轿中徐徐走下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容貌瑰丽,身姿娉婷,但目光中满是悲凉与怨恨。 她紧紧地盯着云念,缓缓开口,却声声凄切:“云念,若你当真对我无情无义,当初何必救我一命。如今我无依无靠,你不愿收留我也罢,竟屈于君威,将我送与天君为妃!嗬,云念,枉你贵为堂堂青阳王,却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 这番话,像针一样一根根刺进舒晴的心里。她怔怔地抬头,看了看云念,他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淡泊如水。 从那天起,舒晴才发现,她不是唯一一个被云念救回来的女子。 洛川仙子和她的遭遇相当,只是,她爱上了云念,想和他长相厮守。 但偏偏事与愿违,天君相中了洛川,强娶为妃。 三 洛川仙子出嫁的那天,舒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到了夜里,才习惯性地偷偷摸进了云念的寝宫。 月色正好,小石潭边,白衣男子持剑而立,舒晴透过竹间的缝隙望着他俊逸的身姿,脑海里却浮现出洛川仙子的脸。 她凄厉的话语,萦绕在舒晴的耳畔,久久不去。 还未等她回到神,突然只感觉一阵犀利的剑气扑面而来,随着“当”的一声,明亮的剑光直逼她的眼皮,一柄锋利的剑就这样悬在她的面前。而她眼前的几跟细竹早已断成了两截,若不是使剑之人及时收剑,恐怕她就和这些细竹一个下场。 舒晴一个侧身躲过剑锋,站在白衣男子的面前,怒声道:“云念!你干什么?” “若不是你藏得拙劣,叫我发现了是你。恐怕……”云念收回青阳剑,看也没有看她,冷冷地说,“你早已死在这剑下几百回了。”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在偷看他。 舒晴忽然没了脾气,仿佛做了亏心事,低下头不敢看他,轻声问道:“既然你早就发现了。那……为何现在才逼我现身?” 云念手抚长剑,轻声道:“我想告诉你,若是要学剑,九重天上哪里都可以。不必非留在我宫中,明日你便收拾了行李离开吧。” 听闻他是要赶她走。舒晴一下来了气,一边摇头,一边大声喊道:“我是不会走的。我和洛川仙子不一样,我不会离开你,更不会嫁给天君!” 这番话不经大脑地说完,舒晴自己也惊了惊,她怎么会说这番话的? 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望了望云念,他却更本没有认真去听,目光只盯着水潭发呆。月光将他的脸照得透亮,那张俊美无铸的脸,温润如玉,举世无双。远远望去,这是一幅怎样美丽的画面,叫舒晴看得几乎窒息。 恍惚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捉起云念的手,定定地道:“云念,我喜欢你。” 却被他轻轻挣开。 云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生冷地道:“我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舒晴上前一步,不甘心地追问道,“难道是因为洛川仙子?” 云念不答她,轻轻地合上了双目,月光下他精致的侧脸显得那般孤寂,清冷。 良久,才听他的声音缓缓传来:“我……不会爱上世间任何一人,仅此而已。” 四 舒晴终是没有离开长云宫。或许早已习惯了云念的冷漠,也不管他,仍旧夜夜跑来看他练剑。而且胆子更大了些,不再躲在竹林后,好像故意气他似的,搬了个小板凳,像看戏般坐在一旁,只差没闲得嗑瓜子。 云念自顾自地练剑,自顾自地离开。全然没有看到,他离去之后,舒晴就这样一招一式模仿着,不辞辛苦地练习着他的剑法。 自洛川仙子入宫封为天妃后已有了些时日,天君忽然派人送了一道帖子至青阳王府。说是近日来天池里莲花开得正盛,想邀请皇弟云念一同观赏。不仅如此,请帖上赫然写着洛川天妃亦将陪同的消息。 天君盛情邀请,云念自然不敢怠慢。舒晴死皮赖脸地也要跟着云念赴天池去,但云念只轻声一句“请帖上并无你姓名”就抛下她,独自唤了坐骑飞身离去。 但舒晴哪里是省油的灯,不出半个时辰,天池边,她冒冒失失地跑来,完全不顾场面地蹭到云念身边。 天君笑了笑,也不计较,唤人多拿了把椅子给舒晴。 那日,天池里朵朵青莲通透净直,花香清雅。舒晴却没有看花的心思,目光在天君、天妃和云念身上转悠。 奈何这三人都擅长粉饰太平。表面上说说笑笑,毫无破绽。连舒晴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多虑了。 其实,说起赏花,舒晴并没有多大的兴致。见三人其乐融融,没有不妥的地方。她便放松了警惕,才隐约觉得疲惫不堪。眼皮耷拉,似是要睡着了。 忽然,有一双玉手,轻轻地扶住了她。 舒晴抬头,看到的是洛川天妃白净的脸庞。她朝她嫣然一笑,转身对天君道:“舒晴姑娘想必是累了,不如让臣妾带她先回寝宫歇息?” 天君颔首。 舒晴隐隐觉得不妥,瞥了云念一眼,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莲花上,根本没有注意她。 心中负气,便跟着洛川天妃走了。 那日,在洛川天妃的寝宫。舒晴第一次有了拘谨不安的感觉。天妃巧笑嫣然,说是要她好好儿歇息,却遣走了所有宫婢,内屋中,只余下了她和天妃独处一室。 舒晴忐忑不安地望着面前美艳的女子。她这番举动,摆明了是有话要说。 洛川看着她惴惴不安的样子,忽然就笑了,然而笑意荡漾在嘴角,却又是说不出的凄凉。 她问道:“他……还好吗?” 舒晴点了点,又摇了摇头。 她当然知道洛川问的是谁。说起云念,他是这九重天公认的第一美人,身份尊贵,又手握兵权。可他到底过得好不好,没有人真正知道。 洛川叹息了一声,目光幽幽地望向舒晴,道:“你……喜欢他是吗?” 舒晴愣了愣。洛川却浅浅一笑:“从你追到天池来,我就看出来了,你喜欢他。” 原来她喜欢他,竟然是那么明显的一件事。 舒晴羞赧一笑,也不避讳地朝洛川点头。 洛川的目光一下变得忧伤起来,看着舒晴,声音细如蚊蚋:“那你可知,为何他宁愿将我嫁给天君,也不愿娶我为妻?” 她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舒晴猛地一怔,望着洛川黯然的神色,木讷地摇头。 洛川凉凉地望着她,道:“因为……他活不过七千岁……” “怎么会——”舒晴怔了怔,睁大了双眼。 七千岁,对于一个血统高贵的天族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五 洛川终将云念的秘密告诉了舒晴。 这也是天界皇族一桩难以启齿的秘辛。 四千年前,妖尊败给天族,不甘溃败,竟涂炭上千生灵,以血为祭,诅咒当时的天族太子,也就是现任的天君不得长生必早早夭折。 先任天君费尽心机,却发现若想解除诅咒,除非将其移接到血亲手足之身。天君好战,不免子息零落,统共不过云青和云念两个儿子。云青是嫡出,位居太子,身份尊贵。云念不及兄长出身,天君无奈,便做主让云念替云青受诅咒。于是命中注定,云念只有短短七千年的寿命。 然后,云青成了新任天君。前任天君心存愧疚,才破例将一半军权交予云念,封了青阳王。可这……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又有何意义? 舒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长云宫的。 一路来,她的脑子里满是那夜月光下,云念的那句话:我……不会爱上世间任何一人。 原来,他不是不爱,是爱不得,爱不起。 待她回到长云宫大殿,云念早已归来,神色淡然地坐在庭中喝茶,仿佛更本没有看到她。 起初舒晴是不懂,为何他这般绝情。为何他的眸子里始终没有别人的影子。 如今,她明白了,却又更加难过。 后来的几日里,舒晴都很太平。从不贸然去打扰云念,晚上来看他练剑,也只安静地站在一旁,虚心学习。俨然一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架势。 尽管云念还是有意无意地想打发她走,她也不介意。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有多短暂,舒晴也打定了主意,她要陪在云念身边,不离不弃。 就是在这段日子里。天宫中不知从哪里传出了流言飞语。说是那日,天君设宴在天池边赏莲,洛川天妃中途告退回宫,到了宫中,宫婢却发现她还带了个陌生人。洛川天妃鬼鬼祟祟地遣走了所有婢女,带着那陌生人进了内屋,过了好些时候才出来。 九重天上,但凡消息灵通的都知道,那日天君是请了青阳王云念一同赏莲,加上云念与洛川仙子的一切渊源,关于这个“陌生人”的身份,不免有了些许想法。 舒晴起初并不在意这些。反正那日天君是看着洛川带她走的,定然不会胡思乱想。 然而几日后,却听到了天君将洛川天妃贬为宫娥的消息。一时,这谣言传得更盛,天君忍无可忍,竟下令扣押青阳王云念,要将事情彻查清楚。 云念被带走的那天,舒晴提着青锋剑,几乎是发了疯似的冲上了凌霄宝殿。被一干天将压上大殿时,她也不顾负了伤,对着天君大声喊道:“当日洛川天妃从天池边带走的人是我!不是青阳王!” 正在观赏歌舞的天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那日朕分明只请了青阳王,你如何会在天池旁?舒晴,念你父亲为我天族殉难,朕不定你擅闯天宫之罪,速速离去吧。” 天君的一番话让舒晴整个人仿佛跌入冰窖。刹那间,她明白了。天君并不是要查明真相,他不过是将云念定罪,找了个借口罢了。 天君继位两千年,三界一直都不太平。青阳王手握兵权,这些年平定战乱,功高盖主,对天君产生了威胁。 天君想除掉他,唯独如此。 舒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恨意。 六 舒晴想尽了法子,才终于在天牢里见着了饱经折磨的云念。 他憔悴了许多,身上有几处伤口。坐在牢中,还是一如往常淡漠如水,淡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舒晴流着泪站在他面前,一边抹泪,一边语无伦次地呢喃道:“天君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你……你明明已经替他承受了夭折的宿命……他怎么还能……还能这么狠心……” “你……怎么会知道……”云念顿感意外地抬头瞥了她一眼。 舒晴睁着一双泪眼望着他,狠狠地道:“他们对你不公!你为何还要替他们卖命?” “……不是他们的错,是我自愿的。”云念摇了摇头,低垂着眼睛,淡淡地道,“兄长贵为天族太子,将来要继承天君之位。而我……不过是一介庶子,心无他念,长寿于我毫无意义,不如拱手相让。” 他平静地说着。舒晴听在耳里,忽然大笑起来。 她放肆地大笑,笑得眼泪都止不住地落下来。 最后,她哭着扑进了云念的怀里,一边紧紧地拥住他,一边低声骂他:“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舒晴悲伤的哭腔充斥着云念的双耳,原本静谧的心竟泛起点点波澜。他想推开她,却发现双手毫无力气,只能任由她抱着,哭了许久。 三日后。天界收到来自妖界的战书,一场战乱不可避免地即将爆发。 云念被天君放出了天牢。天君坐在大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遍体鳞伤的云念,眸底深处,是一片阴鸷的血色。 所谓天恩浩荡。青阳王虽是戴罪之身,但此番若能平定妖乱,也算是立了大功,可免于罪责。 然而,云念清楚。这些日子,天君私下命人在牢中百般折磨他,令他无力征战。若是他应战,必是九死一生,倘若他投降,更是罪上加罪,难逃一死。 天君的算计十分缜密。 只是,他漏算了舒晴。 凌霄宝殿前,一身戎装的舒晴跪拜在殿下,向天君主动请缨。 她要接替阵亡的父亲,率领前驱部队镇压妖乱。这在天族的历史上,也屡有先例。 然而,急于致云念于死地的天君勃然大怒,全然不顾在场将士,破口骂道:“你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如何能率领天兵天将?简直胡闹!” 舒晴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倏然拔剑跃身而起,在满殿众神面前,一剑向云念刺去。 云念慌忙中拔出青阳神剑抵挡,舒晴也不退让,招招逼人,两人竟打成一团。 在旁的神将皆一惊,谁也没想到舒晴居然会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出手。 再看那舒晴,不知何时练得一身好剑法。青阳王是九重天首屈一指的用剑高手,舒晴的剑法与他极度相似,不……简直是一模一样! 此刻,虚弱的云念已难以支撑。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看着面前身形如风,剑势破竹的舒晴。——她只是夜夜看他练剑,就能将他的剑法模仿得分毫不差。这,与其说是天赋过人,倒不如说她是当真用尽了心血。 不一会儿,云念支持不住败下阵来。舒晴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收剑,重新跪倒在天君面前,道:“想必陛下已经看到,青阳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这一回,周遭的天将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云念根本就是养了一匹白眼狼,舒晴处心积虑地留在他宫中,偷学他的剑法。如今见他落难,便乘火打劫,要求率兵出征,分明是要抢他的功劳。 舒晴这一大闹凌霄宝殿。天君也无奈了,只得挥了挥手,道:“罢了。朕命你率领先驱部队刺探敌情。” 舒晴跪地谢恩。收起长剑,准备出征。 忽然,云念不顾周遭人的目光,拉住了她的手,平日里那双淡然如水的眸中竟有了一丝着急,他道:“别胡闹了,你只不过学了我的剑法,还不能贸然出征。” 舒晴甩开他的手,望着他,讪笑道:“怎么,青阳王是怕我抢了你的头功?” 便听周围有天将在笑。 云念咬了咬嘴唇,看着舒晴提剑上马。谁也没有注意到,舒晴离去时,双眸中积蓄已久的眼泪,几乎就要喷涌而出。 七 舒晴出征了一年。 天君本以为,舒晴只是一时求功心切,妖族凶狠残忍,她必抵挡不过,不久便会撤退。到时,妖族士气大涨,他再派云念去送死也不迟。 然而,天君万万没有想到,战场上频频传来捷报。一年之后,舒晴竟凯旋而归。 凌霄宝殿上。舒晴仍和出征时一样身着戎装跪在殿前。云念看向她时,她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任性的少女,眉目里少了往日的稚嫩,多了几分傲气。 天君稍稍有些不安,他怕舒晴提出释放云念的要求。然而,舒晴却没有,行了军礼之后,毫不客气地朝天君开口:“我要天君赏我府邸军衔。” 她这开门见山的请求,让在场的神将都禁不住笑了。连天君也笑出声来——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刚立了功劳,就迫不及待地要赏了。 夜里,天君设宴犒赏功臣。舒晴在后殿脱下戎装,换上云秀裙,仔仔细细打扮了一番。镜中的她秀丽端庄,美目流盼,容光慑人。 她刚要上殿,云念出现在她面前,捉住她的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舒晴从未见过云念生气,才发现他生起气来目光是那么吓人。他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捉紧了她的手,质问道:“你冒险代我出征,到底有何目的?” 舒晴笑了。只是钩起嘴角,嫣然一笑,却让云念觉得刺目。她的声音,轻得像流云一样拂面而来:“云念,我要你终究有一天,能无所顾忌地爱上一个人。” 云念猛地一怔。 这时,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舒晴狠狠甩开云念的手,冷冷地笑道:“青阳王这是见我立功分外眼红啊?怎么,当初我走投无路委身于长云宫,你便当真以为我会听命于你?” 云念看着她,嗔目怒道:“你疯了!” 舒晴冷冷地笑出声来,眼角却有泪光闪烁。 ——云念,纵然为你疯一次又何妨? 八 这一次的庆功宴。舒晴是主角。 云念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身着一袭白裙,在仙乐鼓鼓下,翩然起舞。周遭人都是惊讶,没人想到在战场上骁勇杀敌的舒晴还会跳舞。 她跳得不算出众,但身段极好,柔得像杨柳扶风,令人浮想联翩。 她一边跳,一边不时地朝凌霄殿上的天君暗送秋波。天君稍稍喝了点酒,神情恍惚,被她这娇媚的眼神挑得心中荡漾,脸上慢慢浮现出了淫邪的笑意。 一曲舞毕。舒晴跪在殿前,巧笑嫣然地望着天君。 天君笑了笑,道:“不想你还有这个本事。”说着,朝她招了招手,邪邪地笑道,“过来,给朕斟杯酒。” 舒晴袅袅婷婷地走上殿前,一抹浅浅的笑意挂在嘴角。然而,云念似乎看到她妖娆的眸子深处,是一抹血腥的杀意! “当——” 电光石火间,天君身上的佩剑突然出鞘,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整个大殿顿时乱成一团,只见舒晴一边以剑威胁着天君的性命,一边向后退去。云念一眼便看出,她是在退往凌霄殿后的弑仙池! “不!”云念失声大喊,步履踉跄地朝舒晴奔去。 弑仙池内戾气深重,是处死神将的地方。一旦跌下去,身元俱损,回天乏力。——她要和天君同归于尽! 让本该遭受诅咒的天君云青魂飞魄散,这是唯一能救云念的方法。 他是那样一个善良的男子,那样与世无争。 就算至亲至信的人都怀疑他、背弃他、谋害他。他都不计较,不在乎。 他这么傻,舒晴有什么办法? 她只有替他,将这不公平的宿命更正。 舒晴脸上凄凄一笑,眸中含泪。 她不敢再多看云念一眼。她已三番五次地冒险,三番五次地演戏。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她要天君死,她要一个人担当所有的责任。 所以,她狠心地闭上眼,不去看云念。双手抱住了天君,决绝地跳下了弑仙池。 魂飞魄散前,她想到那个月夜,白衣男子站在她面前,那双淡然如水的眼里,分明藏着深深的孤寂…… 想到这里,她牵起嘴角,勉强一笑。 ——云念……我终于能让你,无所顾忌地爱上一个人…… 尾声 九重天,长云宫。夜深露重,明月当空。 自前任天君遭人暗算魂飞魄散后,已过了三百年。 红衣女子笑语盈盈,端了一壶茶,放到一边,对着正在练剑的白衣男子,轻声道:“陛下,且歇息歇息,喝口水吧。” 白衣男子仿佛更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仍自顾自地练剑。月光下,男子俊逸的身姿叫人迷恋不已。 但—— 尽管他就在面前,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女子叹息,缓缓退下了。 夜里寂静。不知不觉地,许多往事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想那三百年前,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抱着云青天君跳入弑仙池同归于尽。不多时,青阳王云念登基,一时流言四起。 但三百年过去了,天君云念治理有道,深得民心。九重天上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安宁,过去的事,也渐渐地被人遗忘。 只是—— 谁都能忘。可她洛川仙子忘不了。 曾经有个叫舒晴的少女。她告诉了这个少女许多不该说的秘密。 当初,洛川只是忌妒,忌妒舒晴能日日夜夜陪在云念身边。所以把一切都告诉她,为的是让她知难而退,早早对云念死心。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不过是天君用来除去云念的一枚棋子。她更没有想到,舒晴竟然为了云念,不惜铤而走险,步步为营,最终弑君身亡。 然而,有一件事,洛川没有告诉舒晴。当初,嫁给天君,不是云念的主意,是她自己做的主,包括出嫁那日,她在长云宫外说的那番话,不过就是想刺激一下云念,看看他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罢了。 至此,洛川才明白。云念不是无情,只是对她无情。 月色清冷,万籁俱寂。白衣男子持剑而立,纵然成为天君,纵然诅咒已消。他还是那个心中容不下任何人的云念。 他仍旧住在长云宫里,每夜独自练剑,唯有这样,他才能静静地思念着一个人。脑海里,装满着她的笑靥,就连风中,也似乎隐隐地传来她的声音。三百年来,他就这样在煎熬中度过。 ——而今,我终于能无所顾忌地爱上一个人。可是舒晴,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