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小马和马
马精光估摸上方是一副好牌,手伸进裤兜,心里咚咚打鼓。确定这一把的钱赔不够,起身装着去厕所,人却进了茶庄徐老板的门。徐世立仰躺在沙发看电视,见马精光一脸愁惨相,知道输光了钱,故意冷冷问啥事?马精光缩着上身,苦笑道:“徐哥,我再借点!”徐世立一听黑了脸:“吔吔!马娃儿,真的帐多不愁,虱多不咬哇。”喉头一哽又说:“前前后后好几千,你还一分了吗?叫你上我窑子挖煤,或者下堰塞湖洗砂……人呢?”马精光懒得听闲言,早拔腿回到赌桌上。果然贺老三的“地主”当得很霸道,几个回合让马精光和马焉焉交了款,好在他还有十元,说:“欠二十,下把给!”其实,贺老三他们清楚马精光刚才是假屙尿真借钱,就继续洗牌发牌信他一次。没想到抓牌一看,马精光激动得血冲脑门腾地站起,大喜道:“哪个敢打!”这一声高叫让周围的赌客也扭头怪怪地瞪他。 “你,你,谁敢打?” “老子敢打!” 马精光正炫耀,却重重挨了耳光,猛回头见父亲立眉横目的杀相,儿子自然不敢当众发作,一丢牌遛出茶馆。 马精光是地震第三天随民工们组团从山西大同的煤场返乡的,近两年来,他经历了失去母亲和家园的大悲,也得到过捐助者的大爱,但就收入而言,除国家划拨的二万六千元重建款,他是半天工不出,一分钱没挣。现今,父子俩住在乡场口辽宁人援建的板房里,马精光几乎把吃饭睡觉以外的空闲时间全打发在牌桌上,按马精光的话说,干别的事提不起精神,全他妈没劲!横竖一个字,耍!当然,有此想法的灾民不在少数,仿佛这场劫难瞬间让他们把事事都想开了看透了! “马精光,马娃!” 他听见背后有人喊,一转头,是徐世立。 “呃!马娃子,连茶钱都输完啦?”徐老板直摇头,“桌子钱总该给嘛!” “找嬴家要。”马精光鼓大眼,手戳自己的鼻尖问,“软蛋么?我好欺负么!?” 徐世立看他要打架的样儿,确信输红了眼,仗义地笑着说:“小钱,不提、不提。”又伸手勾他的肩膀道,“其实呢,地震毁了一切,也带来吃票子的机会,比如造房修路、架桥筑堤……,当然你一无关系二没本钱,这些美事自然落不到你头上,不过你下煤窑多年,鼻子一嗅就知道瓦斯的含量,凭这一手绝技你不想发财都不行!”马精光听着听着,面黑如炭耐不住要走,徐世立一把拽住衣角,怒冲冲道:“给台阶你不下,给脸你不要,还钱!”马精光本窝着火,这话如同浇一瓢油,烧得他一拳砸开徐世立的手,吼道:“钱没得,命有一条!”没想到徐世立不恼不怒,反倒哈哈哈笑得满身肉抖,“小子,往前说这话我怕,可大地震捡一条命出来的,流血、死人见多了,命算啥?屌!”不料,徐世立捏着的拳头让一支有力的手箍住,“开玩笑千万别过火。”范乡长是要去板房动员山区灾民回原地搞重建的,上边下了死命令,栆园乡年底前务必将剩余的几十户全体迁回,否则他会被就地免职,为此磨破嘴跑断腿,但收效不大。这不,眼看街面上有人纷争,范乡长怎能视而不见,于是贴近徐老板的耳,嘀咕道:“有话好好说,少给我添乱。”正急急转身,发现马精光面熟,问:“你是后坝的?”小马点点头,在安置点见过范乡长做搬迁动员工作,因为执意不回村双方冲撞过几句。 “啥时候修房?”范乡长旧话重提。 “哪里?”马精光装糊涂。 “回山上啊!” “没钱!”马精光硬梆梆顶过去甩头就走。范乡长碰一鼻子灰,忙问徐世立何故冲突,一了解,他眉头舒展,心中暗喜,说:“据我所知,欠你赌债的不少吧?而且是住板房的山里人。”徐世立笑了,说:“乡长真能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少废话!”范乡长打断他,又压声说:“我想同你作一笔交易。” 徐世立一听心里美滋滋的,他十分清楚凭多年交情与合作,乡长不会亏待他。于是两人到茶庄门口,徐老板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范乡长有些犹豫,十几张桌子全坐满了人,长牌、麻将、斗地主,还有一桌押宝,场面热闹得像谁家摆喜宴一般。乡长害怕人误会,立在门口干脆说出打算,“你把这些人的赌债免了,请回山搞重建,将来乡场上的工程保你包一处。” “真的?” “绝对!” “好!”一拍胸脯,徐世立爽快应承下来。 他知道当下第一个要说服的是马精光。别看这小子面呈傻相,心里却敞亮,人缘好,耿直,号召力强,能说会道的老老少少大多信他。地震那会儿,缺吃少穿的村民们一见救灾物资不由分说朝自家背篓口袋里装,村干部镇不住,干瞪着乱哄哄如同抢劫的场面却束手无策,这时候,马精光斜刺里冲出来跃上高台武赳赳地喊话:这回谁抢一粒米,下次别想领一口水,我把屁放出来,不信试一试!在场的清楚这家伙不是善主,说不过他打不过他不惹不行么,只好纷纷把东西退回原处按人头重新分配。 当然,马精光答应回后坝是有附加条件的,徐世立除免去债务还得由他的建筑队负责低价为小马造屋。其实,小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踏进这块生养他的伤心之地了,原因极简单,这里山高坡陡路远且难走,重要的是母亲和家园同时在那场可怕的大地震中深埋于山下。总之,穷山恶水没有值得眷恋的,为此他试图在乡场买一套商品房,一千五六一平米,两居室十万多点,可父亲一听就翻脸,说金窝银窝离不开自己的狗窝,街上吃喝都要花现钱,趁有点气力多少还能地里刨几个。小马明白故土难离落叶归根的道理,说白了老爸舍不得两亩薄地,他小马早晚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家,更何况两年来的痛苦、无聊、赌中的失意让他慢慢厌倦这样的生活。于是徐世立一劝,他开始心动。 太阳明晃晃蒸得人心慌发闷,板房里更是热得要命,身上随便抹一把都是水。但马精光知道父亲一定在家,平日里他除在辽安小区走东窜西与人闲聊,根本没有别的喜好。果然,老马穿一条短裤呼呼大睡。 小马喊:“爸,拿钱来!” 老马一惊,半天回不过神:“干啥?” “买马!” “龟儿子,你还没输怕呀,几个钱糟蹋干净才安心么?”老马一骨碌坐起来,眼睛鼓成铜铃,他听人讲过,赌中数“买马”最犯输赢,贺老三不是几场把国家补助的重建款赔光了么?小马估计父亲有误会,说:“我是真买马,牛马那个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