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写诗的孩子
十二年前的今天,我写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首诗,这是我在百无聊赖之中,翻看旧日记时的意外收获。
就像流水磨平岩石的棱角一般,我处女诗的“模样”也在时光的冲刷下变得模糊。只是隐约还记得,在这首名为《一滴水,一颗星》的小诗中,我自作聪明地把自己比作浩瀚大海里的一滴水、灿烂星空的一颗星,大致要表达的,也许是彼时对自己渺小的感慨和对长大后无私奉献的憧憬。虽然记忆的残片再也拼凑不出她当时的模样,我却依然记得,自己用最工整的字迹把它写在最漂亮的信笺纸上,同桌的大艳成了我的第一个“读者”。在她惊叹的目光里,在我悸动难耐的小小虚荣中,每当放眼望去,看到眼前的几十号同胞还在考场作文的苦海里痛苦挣扎之时,心里便如倒了蜜罐般的香甜,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那种创作带来的独特喜悦。
有人说过,灵感像一眼不竭的泉水,一旦打通,只要你肯去提取,就能尝到它源源不断的甘甜。也许是受到了处女诗的鼓舞,我的“诗心”变得越来越蠢蠢欲动。几天之后,我一口气写下了自己的第二首诗。那时,我家的狗死了,远在县城求学的我得知噩耗,每每想到这个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就永远不能再见的伙伴,心中便万分痛楚。时间正值春天,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和雨中朦胧不清的小丘,心中感慨油然而生,借着心中那股难以诉诸的惆怅,含泪赋诗一首——《雾迷茫》:雾迷茫/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没有欢笑/几多落寞愁肠„„同桌的大艳,再一次“光荣”地成为这首被我自诩为“朦胧诗”的第一个读者,在她更加惊叹的目光中,我做出一个重要决定:把自己的诗拿给老师看,当着全班读自己的诗!无奈那时年少,果敢不足的我攥着小诗踟蹰难言。犹疑之际,大艳无比果断地笑了:“还等什么,等下老师来了,我就帮你交!”她眼中闪烁的勇敢和坚定,让忐忑中的我深深折服,我们一起翘首望着教室窗外冗长、黑暗的走廊,等待着老师的到来,等待着一风暴席卷全班。
“哒哒哒哒”,老师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喧哗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我的心随着高跟鞋的节奏“砰砰”地跳动,那种迫不及待的焦急和结局未仆的神秘在心中百般纠结,直到高跟鞋那“哒哒”之声在身旁停驻,我都没有勇气抬头看老师一眼。“老师,您帮看看这个吧!”——倒是我的同桌大艳,该出手时就出手,她的声音划破了全班的寂静,说时迟那时快,几秒钟的功夫,那可爱的蓝色信笺纸便顺利抵达老师手中。之后,我们双双陷入等待审判的沉默,而我心中如电影般放映着的,首先是老师投来惊异的目光,她不可思议地说着:“不错嘛,小小年纪就会写诗了!” 然后是大艳得意地道破天机:“老师,我没那么厉害,这是她写的!”„„而结果,却是残酷地证实了我只是一个喜欢幻想的孩子而已。老师把信笺纸往桌上一拍,对着大艳大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考试的作文还没写好就去想这些,以后再写就不要再给我看了!”被惊起的四方同学,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大艳红着脸,委屈地低下了头,却没有道破那个“这是她写的”天机。我一面向她说着对不起,一面让预想和现实巨大的落差把眼泪叫醒。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们热血沸腾盼望的结局怎么会是一个天大的悲剧呢?“哒哒哒哒”,那冰冷的脚步声又渐渐远去,教室外面那条冗长、黑暗的走廊,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自此的很多年,我再也不写诗,不敢写诗;渐渐地,灵魂深处藏着的那个写诗的孩子,被我一点点地遗失在成长的路途中,早已消失不见。
白驹过隙,十二年已然悄悄翻过。时间一点点地改变了我们周围的世界,大艳远赴重洋已多年未见,心中对于那位老师的不解,也如她的模样般,在记忆里变得模糊。如今,青春期渐入尾声的我,也时常站在青涩的尾巴上回想:那晚的语文自习上,那片撒在第一组倒数第二桌的灯光,那“哒哒哒哒”走过的高跟鞋的声响,那张工工整整抄着小诗的蓝色信笺纸,那个忐忑不安等候老师走过的我„„如果说,时间可以倒退,老师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
如果说,生命可以重来,那年不堪一击的我能够勇敢地写下去—— 那么今天的世界,会不会就多了一位诗人呢?
只是,生命永远都是现场直播,唯有勇敢过的青春,才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