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合的汉字,深度解析民俗文化

秦川名吃“油泼辣子 biāng biāng 面”的 biāng 字，至少由十个以上的汉字构件聚合而成，书写起来很复杂。2003 年中秋，初到西安，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团结”的汉字，就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我正在困惑于如何把这个复杂的 biāng 字记住的时候，从当地人那里听到一首歌谣，这个写法繁琐的字顿时显得清晰易记了。尤其biang是用陕西方言念诵，更为动听：

一点飞上天，渭河两头湾。八字大张口，言字往上走。

你一扭，我一扭，你家长，我家长，中间坐个马大王。

心字底，月照光。画个钩褡挂麻糖，推个车车走咸阳。

次年五月再到西安，在东大街以北的崔记面馆又见到了这个字，与之前看到的稍有出入，面馆的筷子套上也印着歌谣：

一点上了天，黄河两道湾。八字大张口，工字往里走。

你也扭，我也扭，中间夹个言篓篓。你也尝，他也尝，

中间夹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画个钩褡挂麻糖，推个车车游四方。

还发现一些不同的版本，比如：“一点一横长，言字顶房梁，你系我也系，你长我也长，马姑娘入洞房，心在底，月在旁，扛着长枪追霸王。 ”等等。

在此之前，曾经从京北延庆人的口中听到过一个口头语——“shuàr”。这个词在延庆口语中的出现率很高，和他们接触长了，慢慢才理解，这是当地的土语，一般用在是 shuàr 啊？”shuàr 的 写 法 和 biāng有些相像，也有个歌谣：

一点一横长，言字顶房梁。里面住着个马大娘。心字底，月字旁，提钩挂衣裳。当与别人谈起此事的时候，有很多次都得到了相类似的信息反馈。有人在川西宜宾就见过类似的字形，歌谣及字义和 shuàr、biāng 有些差异，是过春节时贴在大门上的。据说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山东、山西等地也都有这类字。读为 zéi，歌谣是：

一点没有一横长，二字没有口字方。两边挂的金丝鸟，横担一根梁。

你也长，我也长，当中坐的马阎王。心作底，月作帮，肩膀头上扛鸟枪。

一个石头子崩到山顶上，照的日月明光光。

从以上的情况来看，这类字的字义、读音虽然有所区别，但字形却大同小异。这些字中有些构件是相同的，如“言、糸、長、馬、心、月、戈”等。可以看出这些相同的构件都和当时人们的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是日常的必需品。人们用心灵感受世界；运用语言表达和交流；利用月相进行天文观测；“糸”与“長”描述着耕织的过程和结果；既能负重致远又可用作征战的马，是最早为人类所驯化饲养的六畜之首；戈的制作则体现了人类运用作战工具的能力，和冶炼技术的日渐成熟。此外，表示房屋的“宀”与表示行动的“辶”也是和人们生活最为密切的元素。有趣的是，当地有些不曾上学读书的人，除了这复杂的聚合字以外，并不认识其他任何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更不用说书写了。

但他们却能熟练地写出这些结构复杂的多构件聚合字，想必这与他们掌握描述字形的歌谣有关。这些歌谣内容质朴，带有浓郁的地域和时代气息，更是和其创作的当地、当时的生活环境、劳动内容密切相关。王”的足迹。而“你拧我也拧”，“提钩挂衣裳”正是对劳动场面的描写。biāng 应该是个象声词，是制作此种面食时所发出的 biāng biāng 的响声。把字写得这么复杂，确实令人难以猜出它念什么。“到底念 shuàr 呢？”来二去，延庆人念其为 shuàr 便很有可能了。用以描述字形的歌谣，语言生动，琅琅上口，辙韵最终多合在口形开张的“江阳辙”上，此辙以韵母 ang 为韵脚，用词多如“扬、上、高昂、太阳、闪金光、亮堂堂……”，极适宜描写光亮浩荡的事物，表达人们舒畅豪放的情绪，和现代歌曲中唱的“太阳出来照四方”，“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一样，吐气开声，最易洪亮。

这类字最一致的地方，便是它们都具备相同的造字理念——聚合。汉字孳乳而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构成方式。“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人们又以“易八卦”这一由少到多的衍生方式，创造出了妙趣横生的民俗文字。传说 biāng 字为秦始皇所造，且不管此说是否可信，从秦扫六合，统一天下来看，人们把这个多字组合作品的创作权授予始皇帝，反应了天下向往统，家人渴望团聚的人文情结。有种说法讲，“中国”一词在法语中写作“Chine”, 读音即是“秦”的音转。

可见秦在历史上的影响之大，是东方两河流域所孕育文明的亲代与子代的分水岭。有秦以来，在结束了百家争鸣的自由辩论后，人们逐渐把天下一统作为理想社会的标准之一，并不断付诸实践。审美倾向也逐渐统一到“聚合”这一理念上。其实 , 很多传说并不见得是空穴来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没有 biāng 的读音，也许 biāng 字真的可以追溯到秦始皇实行统一的时候，它随着文字、度量衡、轨制等事物而遍传于天下也是可能的。抑或是“家国之上还有天下”的理念逐渐植根民间的滥殇吧。

人的审美具有综合性，包括视觉、听觉等多方面。而表达美更是审美的最终需要，从感受美的存在，认识美，到有意识地进行创造美的实践，人类动用了造型、语言、文字等多方手段。音、形、义诸要素相互作用并完美结合的汉字，是联系和承传中华各方面文化的纽带，也是华夏民族用以审美表达的有力工具。其极强的表义功能和无以伦比的凝聚力充分地寄托和表达了人们的美好愿望。

对于民间而言，总能以纳福明志作为艺术创作的主题。出现了很多聚合结构形式的字，它们往往不读单音，而是一句表明愿望的吉祥话。人们经常采取共用同一构件的办法来造出这类“吉祥字”。如“招财进宝”、“日进斗金”、“黄金万两”、“春景常安”、《八仙上寿诗》等。

此类例子不胜枚举。总之，人类对天下大一统的追求，几千年来不曾更变，它体现在方方面面，既体现在大的文化范畴上，也体现在具体的文字图案构成中，表达了一种别具一格的美学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