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 台湾行:忆邓丽君,回不去的老家与唱不尽的乡愁
三进台湾(二)
第二次入台2005年7月part 1
告别台湾仅仅一年,我们有了和台湾媒体的第一次合作,这一次的合作,是由一个灾难引起的。
2002年,华航空难。
空难发生时,我在《时空连线》任制片人,这是新闻,我们自然要跟踪。
当时我的搭档刘爱民,追着追着就追到台湾东森电视台那儿,原本只打算“试一试”的合作,对方竟然一口答应,这让我们喜出望外。
记得当时我连线台湾东森记者,报道这起空难,耳机里真的传来台湾国语的腔调时,我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正是因为东森的合作,这次海峡两岸的连线报道顺利完成。
其实,我们并没有想太多,新闻事实决定了我们的报道方式,但有趣的是,还真有比我们敏感的。几天之后,境外一本杂志标题称:“两岸三通未通而媒体先通”,详细地报道了我们这次合作,原来,这竟是海峡两岸类似合作的第一次。
一不小心,我们填补了一个空白,而这一次之后,我们已经开始认真准备,待时机成熟,进行更大范围的合作。关于这一点,通过后来我们几次与东森电视的小型合作,对方也与我们想到了一块儿。
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历史坚冰开始融化的机会。
>>>>岩松看台湾
2005年,海峡两岸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从春天开始,连战、宋楚瑜接连来到大陆,尤其是前者的到来,结束了国共两党时隔六十年的敌对状态,跨越历史的握手在北京上演。
这两位人物的到访,相关的直播都是我在主持,这个时候,我们“看台湾”的计划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连战来访时,台湾来了众多记者,东森电视自然也继续着我们之间的合作,这一次,他们派来了当家女主播卢秀芳,她也成为第一位走进大陆央视演播室的台湾女主播。也因此,在后来的合作中,我们共同拥有了众多可记录海峡两岸传媒交往历史当中的“第一次”。
随着连战与宋楚瑜来到大陆,海峡两岸的气氛马上变得不同以往,而我们打上去的要求前去台湾采访的报告,也在海峡两边得到高效并善意的回应。前去台湾,我们的合作者,自然是东森电视台,我们希望采访的十位台湾各行业的顶级人物,都在顺利联络中,基本都很畅快地同意接受采访;而要制作的十余个专题,也都在筹划与选择中。当然,台湾有关方面,也在我们入境采访的过程中,给予了良性互动。
我们知道这其中的不易,在以往海峡两岸交流中,这样的媒体行动从未有过,这也是大陆媒体第一次入岛进行大规模地报道,而且是方方面面多角度观察。因此,没有气氛的转变,这样的绿灯是不可思议的。比如选题之中,我们报道了国民党总部大楼,前去邓丽君墓地采访,在花莲拍摄证严上人的早课并与上人“聊天”采访,当然也包括采访连战、宋楚瑜、王永庆等人,自然不必说对诚品书店、夜市、小吃的色香味的报道。
如果说有遗憾,那就是台湾方面规定,一次进入台湾,最多只能待十天,我们十个人物采访,十几个专题制作,多场直播,都要在这十天里完成,如果没有东森电视台帮我们提前准备联络、落实路线,这样的工作是不可能完成的。这也应了生活中那句俏皮话:只有一帮一才能一对红。虽然最后由于台风来袭,飞机全部停飞,我们人不留天留,又多在台湾待了一天,然而,也仅仅是一天而已。其实,如果时间更充裕,还可以看得更细更深,不过,没什么可抱怨的,出发与成行,已是最大的成功。
2005年7月,我们终于迎来出发的那一刻。与第一次去台湾之前不同,再没有那些敏感紧张与概念的想象,更多的是好奇:出发之后,我们将在屏幕上呈现出一个怎样的台湾?
这个时候,大陆与台湾之间,还没有直航,早上六点起床,上午在北京起飞,飞到香港之后,再办各种手续,之后在香港又起飞,到达台北已是晚上。当办完一切手续,随车从机场驶入台北之时,灯影繁盛,台北夜复一夜地重复着自己的生活,然而,什么是已经开始改变的?这座城市这个岛,已经做出怎样的准备,来面对大陆以及更大并让人好奇的未来?
>>>>卢秀芳
她是我在“岩松看台湾”时的搭档,但我们的合作却始于几个月前的连战来访。秀芳进入东方时空的演播室,我们俩一同主持的这期节目在海峡两岸都播出,都是收视高点,也由此,开始了我们之间的多次合作。虽然之后的“看台湾”前面冠以“岩松”二字,但我在多个场合都表明:恐怕收视率更多要归功于秀芳。这不是客套话。
秀芳是美丽年轻的资深主播,这看似矛盾的评语对她是准确的,她也是当时的东森乃至整个台湾电视界的“大牌”。按理说,我们的搭档应当很需要磨合才对,毕竟海峡两岸话语习惯,对一些事情的看法,避讳的东西,都有很多差别,然而说出来难以让人相信的是,那么多次的合作,我们几乎没有过磨合,甚至你说什么我说什么都没有事先商量,可每次都能够你来我往顺利地进行。不管是这一次在台湾,还是之后在大陆,不管是拍小吃,还是报道神舟飞船,都是如此。我不想说默契或缘分之类,这背后,应有两个人替对方考虑的小心与善意,自然还有新闻做久了之后共同的东西;当然,也一定还有背后的大量用功。
秀芳祖籍山东,虽然在台湾长大,骨子里依然有山东人气质,大气是最重要的特点;当然,还有山东与台湾交汇的传统美德。
有一个细节让我至今难忘。到达台湾之后,有一天,国民党党部请我们吃饭,出席的有台湾前行政院副院长徐立德、秘书长林丰正等大人物,而徐立德正是秀芳的公公。记得临近结束时,徐立德先生要先走,我发现自打徐先生说过要走的话,我身边的秀芳就再没动过筷子,一直静静地坐着,像是等候什么。果真,又隔了一会儿,徐立德先生起身告辞,这时,等候多时的秀芳,早已拿着公公的衣服,站在徐先生身后,帮他穿好,并一路伺候到电梯口,直到徐先生坐电梯离开。
这一个过程,我一直在看着,桌上其他的台湾朋友,都仿佛没看见或是习惯了一样,继续谈笑风生,而我却已是感慨万千。这一幕儿媳与公公之间的礼仪,我已是好久未见,不过还好,并未失传,还在台湾,在秀芳的身上。
也可能因为我们之间的多次合作,秀芳在大陆的知名度急剧上升,在大陆很多地方被认出,签名留影都已司空见惯,于是台湾电视界明白了一个道理:得秀芳者得大陆。2009年初,秀芳被台湾中天电视台挖走,东森电视台失去了秀芳,而我们虽然对东森电视台永远感谢,可秀芳毕竟难得,于是,合作,依然在我和秀芳之间继续,这是后话。
>>>>歌词台湾
如果将来再去台湾做报道,我想做一个“歌词台湾”的专题,这个想法的由来,是在看台湾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被地名唤起记忆中的旋律,挥之不去。没有哪一个地方,如台湾这样,在我们这一两代人当中,地图与音乐有着奇妙的结合。
记得有一天去采访柏杨,路途遥远,加上绝对的疲劳,正在车内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不知谁说:到新店溪了,估计快到了……
我一瞬间就醒了,哪一个新店溪?是当初苏芮唱《一样的月光》里的那“一样的月光,一样地照着新店溪”中的新店溪吗?
回答:“是的。”
我的视线就再没回到车内。其实,现实中的新店溪没太多可看的,然而,我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我也突然发现,台湾,其实并不陌生,在歌词中,我已去过台湾太多的地方,只是自己没详细地总结过罢了。
去淡水古镇拍摄,不管怎样的画面与情节,我脑海中,始终有蔡琴《淡水小镇》的旋律陪伴,配乐是天然的。
在台北,一次又一次走过忠孝路,按照不同的心情,有时响起的是童安格的《让生命等候》中“走在忠孝东路徘徊在人群中”;而有时,就是动力火车“忠孝东路走九遍……”这个时候,一条普通的马路,已经有情有泪。
采访柏杨的时候,谈起被监禁在绿岛的日子,很自然,就想起《绿岛小夜曲》,不过这优美的旋律与监禁的恐惧实在太难统一,看样,有时候旋律也骗人。
去直播,地点在西门町,罗大佑的《现象七十二变》又不请自来,“在西门町的天桥上面闲逛,有多少文明人在人行道上……”于是,又仔细环视一周,看着罗大佑当初愤怒的由来以及现状的不曾改变。只是怎么看,都已看不到罗大佑的背影,今天的年轻人,不管在哪儿,都现实地抛掉了愤怒与嘶吼,或许,这是罗大佑定居北京的原因?
当然,由此,你就会想,鹿港小镇在哪里?台北为何不是我的家?当然,还有遗憾,走进阿里山,却并没有看到阿里山的姑娘,莫非时代变了,阿里山的姑娘都已停留在歌声里?
歌词台湾的最高潮,来自邓丽君墓地白日里永不停歇的歌。
七月的台湾,一个大汗淋漓的季节,湿热之感让人无处躲藏。人,也多少有些烦闷。
不过,去邓丽君墓地的几个小时,这夏天被遗忘了。
邓丽君墓地在台湾最北面的一座山上,商业性墓园的经营者把最好的一块墓地给了她,从此,这成了墓园最大也是最好的广告,只不过,生前身边声音纷扰的邓丽君,已不会再理会这一切。
我和秀芳手捧着花,一路向上,献过花,沿邓丽君雕像的视线一回头,才知道邓丽君墓地的精彩,一片浩翰的大海无边无际地出现在眼前,无遮无挡,方向,正对着大陆,邓丽君的老家,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现场歌声的存在。在邓丽君的墓地,不断播放着精选出的邓丽君的歌,其中之一就是《何日君再来》,一首曾让我们谈之色变的歌。然而这一天,它只剩下伤感,甚至你发现,它就像一个预言。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或许是当年的邓丽君在唱着多年后的自己,只不过,时过境迁,歌者已无力,听者却有心。
邓丽君遗体回台湾的时候,万人同悲,那一天,正是秀芳在直播。今天讲起来,又是十多年过去,不过也好,邓丽君永远定格在一朵好花盛开的季节,她再也不会老去,永远变成一座雕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邓丽君,配得上这墓地的精彩,因为她的歌声,承载着太多中国人的记忆,全世界,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她的歌,能让全世界中国人安静下来的,恐怕只有邓丽君的歌。她的声音纯真,但又不属于孩子,而是告别了童年的人们,飘飘悠悠的歌声忽远忽近,有拯救也有沉醉,像是解脱又像是枷锁,它成为现代人再难回去的乡村,成为所有中国人的乡愁。
台北101的诚品书店
>>>>诚品书店
为一个书店拍一个专题,这在过去很少出现,但这一次,到达的是台北,这一次,面对的是诚品书店。
没到台湾之前,就知道诚品,甚至提到台湾,必提到诚品,这几乎是到达台湾人们的共识,甚至与读不读书都没关系。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在台湾多个城市里连锁经营。不灭的灯,照亮着城市,也似乎照亮着人心,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诚品,已经成为台湾的骄傲与尊严。
诚品书店里铺的都是实木地板,清洁无尘错落有致,只为读书人可以方便地席地而坐,只要你不挡住书架影响别人买书,你大可一坐五六个小时,没人会打搅你。
二十四小时营业,不仅提供服务还提供了一种生活方式。我采访是在晚上十点半之后,自己也曾几次在二十四点后去闲逛,人都不少。那一种安静而高贵的氛围,让你觉得生活是美好的,读书是有尊严的。
东森电视台的张玉玲,我们的合作者,业务主管,一个温柔的女强人,常常加班到后半夜三四点钟,有时会接到“残酷”老板的电话:上午七点开会!这空出来的三四个小时怎么办?回家,打扰家人;在办公室,枯燥单调得让人绝望;于是,玉玲不止一次地选择去诚品书店,点一杯咖啡,翻两本书,打一个小盹,时间到了,又气定神闲地去开会。
台北如玉玲这样生活与选择的人,多了。
至于诚品的服务,有一件我们亲身经历的事情。
我的同事刘爱民受托要买一本医学方面的书,在台北诚品敦南店一查,全台湾,只有高雄诚品还剩下一本,于是约好,过几日到高雄去买。
没想到,到达高雄,正赶上台风“海棠”来袭,全高雄所有店铺都歇业,我的同事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打了一个电话,结果是没问题。
那一天,高雄的诚品为我的同事开了一次门,一天就只卖这一本书。
所以,如果今后经常选择台北为旅游目的地,理由之中必有一个:这里有诚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