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从自己的国家金蝉脱壳
人不能从自己的国家金蝉脱壳
本报专栏作家、著名小说家陈希我被媒体认为是“够狠”的当代小说家,他曾4度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获“人民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凤凰周刊》称其作品是“活脱脱人性阴暗的浮世绘”,他的小说《抓痒》、《冒犯书》、《大势》等曾引发各种争议。
近期陈希我推出了长篇小说《移民》,为读者呈现出活生生的中国海外移民之各种怪异现状。昨日,晶报记者专访了陈希我,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侃侃而谈,对新书,对移民,对当下之中国,发表了自己独特的看法。
五年留日生涯积累了很多素材
晶报:你在《移民》这本书的结尾写着:1994年7月酝酿,2011年12月写完,这其中又九易其稿,耗费心力可见一斑。我想问的是,从构思到完成的这18年间,经历了怎样一个过程?有哪些故事可以和我们分享的?
陈希我:1989年,26岁的我在国内混不下去,就借钱去日本,到1994年才回国。这5年的时间里,作为留学生的我必须打工维持学习及生活的费用,于是,我找到了一早一晚两份工作,其中上午的工作是到市场上卸货。晚上放学后,从7点到凌晨在酒吧打工,从端盘子的服务生一直做到管理层。这段经历,为日后的写作积累了大量素材。1994年我回国之后,就陆陆续续在写有关移民的小说,直到1996年,我写了40余万字,这些文字后来也出版了,名字叫《放逐,放逐》,但当时写的移民文化与当下的移民文化完全不同,当时是很多人在国内混不下去试图到国外发财的,而如今则完全相反,现在是很多在国内过得很好的富人要移民。这些在当时写成的文字,与当下这个时代有了隔膜了,所以需要不断地推翻重来。 晶报:这40多万字的日本留学及打工经历,对《移民》这本书作用很大吧?我看书中很多细节,都有一种作者“人在现场”的感觉。
陈希我:没错,书中的“中国城”是我住过的,书中女主人公陈千红打工的cabaret,也是我曾经工作过的。
晶报:小说最让你本人共鸣的部分是哪些?
陈希我:就是前半部分描写的在日本的生活,我本人比较喜欢,不少朋友反映都觉得非常活色生香,非常生动,因为有积淀有感情。
当下的移民者并不一定如意
晶报:你对移民这个题材如此敏感的原因,除了个人当年的留学经历之外,还有哪些人的经历有触动到你?
陈希我: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想把我弟弟也办出国去,但他当时不愿意出来。结果到了1990年代后期,他也全家移民到了加拿大。2012年,我也把儿子送到了国外读书。正如我在本书后记中所写的,我的家族,就在源源不断地上演“胜利大逃亡”戏码。我身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胞中,有各种移民的,中国人就是死活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中国的土地上,非但没钱人跑,有钱人也跑。非但不拥有这个国家资源的人跑,拥有这个国家资源的人也在跑。中国人从中国赚钱,却是为了付他国的“买路钱”。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特殊奇观,是一种颇为怪异的现象,我这本书就是随着这些跑路队伍写成的,我想要跟读者探讨这一现象。 晶报:《移民》用一个叫陈千红的福建女子赴日打工又回国发展,近期又试图出国移民的经历,串起25年来中国移民者的漂泊故事。这本书的腰封写道:这是第一部全方位透视中国各阶层移民百态的当代小说,那么,你对这个移民的群体有怎样的观察?
陈希我:上世纪80年代末我去国外的时候,觉得国外生活水平很高,人的整体素质也非常好。但就当下的观察而言,移民到国外的这些人,日子过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如意,其一,就吃方面来讲,中国人讲究吃,这几年国内发展突飞猛进,老百姓吃得已经非常好了,到了国外一看,发现他们与我们相比,吃得并不好,同比而言,移民过去的人在生活水平上是下降了。其二,中国人特别在乎亲情往来,但在国外很多人都会觉得非常孤单,所谓“好山好
水好无聊”,所以他们会创造各种机会聚会,只要大家能够温暖地在一起就好了。其三,很多富人在国外有名车豪宅,但过得也非常不如意,因为他们不敢露富,心理上很难得到满足,有的还被当地黑社会盯上。那些在中国的有权及有钱人,在国外并不能享受到如国内如鱼得水这样的好日子,各种担惊受怕,各种焦虑,过得很艰难。
陈千红是社会上的典型人格
晶报:你认为造成当下移民潮的原因是什么?
陈希我:以前是因为中国实在太穷了,大家只是简单地需要过更好的生活,因此不断地向外跑,如今,经济问题解决了,这时候,问题就慢慢地暴露出来了,不论是普通人还是高官,都没有安全感。比如,人和人之间总是需要不断地拉扯,不断地想各种名头吃吃喝喝维护人际关系,否则就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在国外生活就不需要这些。
晶报:这本书的封面上,你提出一个问题“一个人可以从自己的国家金蝉脱壳吗”?对此,你的答案是什么?
陈希我:不能!因为你的文化你的根在这里,就像我作为作家,我必须在自己国家的土壤中生活,我必须在场,否则我写不好小说。
晶报:这本书的女主角陈千红是个传奇人物,她为了谋生去日本发展,通过很不正常的途径得到一笔巨款之后回国发展,与不同的男人发生感情纠缠并得到各种好处,但20年后又要移民到美国„„但我发现,作为作者的你对这个人物一直抱有某种理解与同情,感觉你对她饱含感情?
陈希我:是的,我让陈千红从20世纪跨到了21世纪,我看着她经历各种人生,看她流眼泪。我从日本回国之后就结婚了,但我始终觉得陈千红这个人物就在我的面前,跟我生活在一起,甚至我的房间都有她的影子。
我觉得陈千红首先是一个女人,她是水做的,水和水之间没有边界,她会受环境与人的影响并因此而改变。她遇到的人,造就了她。她的各种改变并不是受人强迫,而是被改变了。我对陈千红有惺惺相惜的感觉,我最得意的地方就是,她跟男人的相处并不是交易,她一开始都是有感情的(除了林发展这个人物之外,他们两个纯粹就是彼此利用),她有尊严感,对社会的某些罪恶有过抗争,她是这个社会上的典型的人格。
晶报:你对书中的官员魏小徽和商人王发展刻画得十分丰满和立体,你对这类人物的经验来自哪里?
陈希我:我有很多朋友,其中有不少是像魏小徽这样的官员,他们正直,头脑清楚,有理想有追求,但因为政府气候的任何变化,都会给他们造成各种焦虑,他们上司的上台或者下台,一方面给他们带来了机遇,另一方面也让他们感受到危机,他们活得也非常痛苦。像王发展这样的商人,我身边就有这样的朋友,他们喝醉酒之后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脆弱的状态,常常让我感动。
写作喜欢关注边缘人
晶报:书中每个人物的婚姻貌似都比较不幸,你是否对婚姻这件事比较悲观?
陈希我:我一直都觉得婚姻是非常荒谬的一件事,让一张结婚证将两个人拴在一起,彼此除非死都要忠贞不渝,这怎么可能?人的感情不可能不变化,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何况感情呢。所以我觉得现在这么高的离婚率是很正常的,都不离婚才不正常,这种现象是真实的人性的表现。
晶报:你在书中呈现的人物以及日本风土人情让人深感共鸣,日本文化对你本人的影响有多大?
陈希我:很多人说我受日本文学影响很深,我个人觉得只不过是我的趣味和气质刚好与日本碰到了一起,日本现代作家对人性阴暗面的观察以及对非道德艺术的描写非常动人,日本文学中的那种精细与极致,那种对黑暗的洞察,那种对人性中各种复杂的呈现,都是我欣赏的。
像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村上春树都是我喜欢的作家。
晶报:你在写作上的偏好是什么?
陈希我:我喜欢关注那些心灵上有边缘感的人,对流浪漂泊这样的主题比较偏好一点。 中国人从中国赚钱,却是为了付他国的“买路钱”。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特殊奇观,是一种颇为怪异的现象,我这本书就是随着这些跑路队伍写成的。
日本现代作家对人性阴暗面的观察以及对非道德艺术的描写非常动人,日本文学中的那种精细与极致,那种对黑暗的洞察,那种对人性中各种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