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忆的枣树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它像一位久居的旅客,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听爸爸说,这棵树是爷爷亲手栽的,他老人家生前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树。可惜,我无法拜读爷爷心中那本爱树的经,我甚至都不曾见过他一面,他就匆匆地走了,惟一留下的,也只有这棵树了。 如今,这棵历尽沧桑的树,整个躯体都明显地弯了下去,有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它的喘息声。但它依旧郁郁葱葱。 好几次,我都有一种赞颂它的冲动,它那不凡的经历,不屈的性格都深深地吸引着我,我无法克制对它的感情。是的,它是一棵真正的树。 小时候,我和弟弟都爱爬树。有一次,弟弟不小心从这棵枣树上掉了下来,胳膊脱了臼,疼得在地上哇哇大叫。正在剁草的父亲闻声跑了过来,忙把弟弟抱到附近的卫生所。回来后,他拿着刀在树上狠狠地砍了起来。我说:“爸,不怪树!”边说边哭了起来。看着那几道深深的口子,我哭,树也哭。后来,那口子慢慢地愈合了,但仔细看上去,还隐隐有点痛楚的感觉。树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它依然拼命地汲取地下的营养,汩汩地喝着水,长得茁茁壮壮。伤口,只是偶尔一次摩擦的印证。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我就到了外出求学的年龄,每个星期回去一次。记忆中的枣树好像越来越远,只知道在每年的某个时候,能从树上得到新鲜的枣,渐渐地这成了一种习惯,被人习惯的事物总是容易被人忘记,有时候我看见它,却想不起它就是那棵树。直到有一天,那是初二的暑假,听爸妈说要砍了它,我才如梦初醒。我大声地质问他们为什么,一开始他们都吞吞吐吐的,后来,妈妈告诉我说,邻居们都议论这棵枣树上面不干净,每天晚上都有夜猫子在叫,恐怕不是吉兆。我当时真是哭笑不得。我说:那是迷信,可爸妈就是不信。终于有一天,我看见院子里有好多人围着那棵树,原来父亲真的要砍了它,我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那把可恶的锯已进去了一指来深,我狠命地把锯拉了出来,又哭又闹。最后父亲阴着脸说:“就依你,不锯了。”我当时好高兴,抚着它那道更深的伤口,我无语,树更沉默。 今年高考以后,我回到了家,一进院子,不知为什么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还没等我醒悟过来,妈妈就迎上来笑着问:“你没觉得咱这院里比以前亮堂的多吗?我让你爸把树修整了一下,要不然……”我一看,天啊!怎么会这样,原来那棵枝丫满身的枣树哪儿去了?现在怎么光秃秃的只剩一个躯干加一个树梢?就像一位魁梧的军人突然之间被炸掉了四肢,那么悲壮,那么凄凉。难道仅仅因为它太遮光就这样残害它吗?难道旺盛也是一种错误甚至罪过吗?我懊恼地回到屋里,独留母亲一个僵着的微笑。看着枣树,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它失去了飒飒英姿,正如落魄的英雄在和生命作最后的抗争,它没有倒下,依旧直立在风中。 如今的我已在他乡,每每想到家中的那棵枣树,莫名的思绪便萦在心头。枣树的一生是坎坷的,即使是受了伤、残了身,依然傲风而立,默默地奉献。面对伤痛,也许它哭过,沉默过,但没有失落过。它把生命演绎得如此生动,如此丰富,它永远是我心中的那棵树,一棵不倒的树,一面旗帜,一种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