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巢,及其漫游者

　　作者简介 　　阮殿文，也用名斯蒙，回族，生于云南省鲁甸县，曾在《中国作家》《民族文学》《散文》《边疆文学》等刊物发表大量散文、诗歌，多篇散文被一些省、市编入高考语文模拟试卷或中考语文试卷，并被多种课外读物选编。2002年开始小说写作。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旅居北京。 　　 　　漫游者冥思苦想了一阵后，觉得在鸟巢二字上加个引号纯粹是多余的。他的理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现在一说鸟巢，谁不知道指的就是北京奥运场馆里的主体建筑之一呢？除非这个人真是一直在树上生活的，只知道树上那个巴掌大的鸟巢。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漫游者嘟哝着，重重地在鸟巢二字两边的引号上画了删除符号，然后把稿子交给主编，就走出了办公室。 　　漫游者的职业身份是编辑，他每天要编很多文章，然后上报给主编。刚刚编辑的一篇文章中提到奥运主场馆鸟巢，原文上有个引号，他觉得在涉及奥运的文章中提到鸟巢，完全没必要再加个引号，因为它已成为奥运场馆里那个像鸟巢一样的主体建筑约定俗成的称呼。 　　这是中午的休息时间，漫游者下了位于北四环外那栋商住两用的楼房，一个人穿过慧忠北里社区来到大屯路上。这是漫游者两年多来养成的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中午他都要在饭后出去散散步。说是散步，其实也不全是，漫游者绝对不是那种只是为了促进消化才出去走走的人，看看鸟巢又有了什么新变化才是他出去散步的原因。 　　说来也怪蹊跷的，漫游者所在的单位与鸟巢仅一路之隔，这条路就是北辰东路。漫游者沿着大屯路往西走了不到五分钟，就来到北辰东路上，然后再沿着北辰东路往南走到鸟巢正东面。漫游者想进去与鸟巢近距离接触，但施工场地是封闭的，没办法进去，他就远远地注视着鸟巢――或睁大了眼睛，或眯着眼斜视，或干脆把眼睛闭起来，进入某种冥想之中。 　　漫游者幻想过几次，比如幻想自己是一只鸟，或是别的什么飞行物，这样就可以近距离接触鸟巢了。更多的时候，漫游者还是幻想自己成为一只鸟，这样，他就可以感受一下树上的巢和现代人用现代方式构筑的巢到底有什么不同了。当然，漫游者在出现这个幻想时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幻想者，但绝对不会成为一只鸟，尤其是出色的鸟。所以，仅仅闭了五十九秒的眼，他就赶紧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中。他确实不是那种擅长站在大太阳下做梦的人――今天的阳光确实很好，在春天的蓝天下显得更像阳光。 　　从两年前单位搬到这里，漫游者就开始与鸟巢对视了。当然，他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呆呆地站着与鸟巢对视，很多时候他也会通过漫游的方式，在某种念想中与鸟巢进行某种秘密的交流。记得有一个大雪天，漫游者踩着厚厚的雪，把北辰东路和北辰北路都走了一遍。那是北京近两年来难得一见的一场大雪，为了看雪才从南方漫游到北方的漫游者，一下子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整整在没有人走过的雪地上走了一个中午――从北辰东路与鸟巢正对着的地方起程，走到北辰北路和北辰西路的交叉路口，又原路返回到鸟巢正东边。如果不是为了赶回去上班，他真想再走上它九遍，直到把雪走停了。可是，那天的雪像是专门要和他较劲似的，就是下个没完。在即将离开大雪中的世界时，他心里是痛苦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么洁白的一个世界，想必谁也不忍心离开它，更不忍心破坏它。 　　是啊，哪里去找这么洁净的宠物――即便融化了，那晶亮的雪水也会把大地上的灰尘一起带走！ 　　正因为在那场大雪中的行走，漫游者觉得自己是专门为鸟巢而来的。那高高地矗立在雪地中的鸟巢显示出的流畅、恢宏与威武，使漫游者真正感受到了力量与美的魔力。他原本在南方一个小城待得好好的，偏偏因为某个时刻一个小小的念想，就突然几经转折漫游到了北京，而到了北京后又偏偏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离鸟巢很近的地方干着爬虫一样的工作，他想，说不准自己真与鸟巢有着某种秘密的联系。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和这个鸟巢进行了两年多的对视，居然到现在也没有感到厌烦。即便是这么一个大雪天，也不忘以九十度角的行走方式与它进行着交流。漫游者在少年时没少和树上的鸟巢打交道，但他承认，今天和北辰东路以西的这个大鸟巢较上劲完全与少年时的经历无关。 　　漫游者是追根究底的，他确实为找到真正的原因花费了一些心思。 　　 漫游者终于找到了出现这种情形的根源。 　　是的，漫游者突然想到了位于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西部那个可能和他的诞生地湾湾田一样大小的地方――奥林匹亚，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古希腊，继而是古希腊神话。他甚至固执地认为，奥林匹亚以至整个古希腊大地，是神灵与人同在的，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神话人物出现在他的少年时光里，天神宙斯，女神赫拉，太阳神阿波罗，爱神爱罗斯，智慧女神雅典娜，神使赫尔墨斯，月亮女神阿耳忒弥斯，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这一个个名字，从少年时起就把漫游者和希腊这个用神话塑造出的国度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漫游者没有亲临过奥林匹亚这块土地，但他就是能通过神话中的某种秘密和玄机，聆听到它的声音，嗅闻到它的味道，窥探到它的面容。 　　奥林匹亚――不，应该是古希腊，这个连一块石头的心脏都与神灵同在的古老国度，在诞生英雄、美女和激情的同时，也免不了诞生厮杀，但它所孕育的竞争、斗志、拼搏、坚韧、力量、理性、健康、团结、协作、友谊等等，却在推动着社会文明不断地向健康、良性的方向发展。从公元前776年奥林匹亚村举行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运动会――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到现在，近3000年的风雨历程，能折射人性并照亮人心和世界的诸多光芒更加彰显。那第一个获得火炬点燃祭坛上的圣火的人是幸运而伟大的，因为圣火一旦被点燃，它就必然成为一种精神永远照亮世间…… 　　漫游者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那第一个点燃女神赫拉神庙前的圣火的人。但他想想又不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地狱之河摆渡的卡隆，没日没夜地为那些到了河这边又想回到河那边的人来回不停地摆渡。是的，摆渡者――如果真要选择一个更适合他的职业，他愿意做一个这样的摆渡者，但他希望渡河的人有自己的定律，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该去河的左岸还是右岸。当然，一点也不夸张，漫游者想是这么想，内心里最羡慕的还是那个敢从斯巴达国王的阳台下把绝世美女海伦带走的特洛伊痴情王子帕里斯。那才叫爱啊――敢想敢为，直往死里爱，连自己的家园也不顾了，连自己的亲人也不顾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只要放得下那小小的另一颗心就行。 　　漫游者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确实只能在这里面对着鸟巢幻想一下死命去爱的洒脱，毕竟，漫游者所处的时代不是只为一己之想的时代，他必须念及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否则，这就不是一个已经进步和发展的时代，更不是一个文明的时代。虽然，漫游者心里明白，各种暴力、恐怖、厮杀和掠夺依然在威胁着这个世界。 　　漫游者一边想一边沿北辰东路往北走，时不时又回过头看一眼越来越像样子的鸟巢。就在漫游者第七次回望时，一个念头在他大脑里产生了――写一部小说吧，就当是借奥林匹克精神抵达北京所带来的激情，再一次呼唤力量、理性与美出现。如果达不到初衷，就当是呼唤自己吧。 　　因为这个念想的诞生，漫游者中午的散步更勤了，走过北辰东路的次数更多了，与鸟巢对视的时间更长了。漫游者每次都希望从鸟巢的某一根钢条里找到某个情结，希望从某一个巢眼里看到小说主人公的命运。即便是在北辰东路上走着，他也不忘东瞅瞅、西瞧瞧，说不准在两边施工的某个工人就是小说中的某个人物。到了后来，漫游者一站在鸟巢对面，就仿佛已经看到小说中的情节已经在鸟巢内部的某个角落上演，甚至就在北辰东路上――有欢喜，有悲痛；有关爱，有仇视；有拥抱，有厮杀；有笑声，有啼哭……正义与邪恶两种力量在互相抗衡，公理与道义在随着两种力量时隐时现――

　　漫游者确实感受到了这诸多的挣扎与争夺，因为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的心里。虽然故事是虚构的，但感受却是那么的真实。 　　经过很多个日夜的构思后，漫游者开始动笔了。除了周末，他平时没有时间。平时的时间他都用来换取他赖以存活的财物了。漫游者是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人，但必须活着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也就是说，周末的时间，他会像阿拉伯人珍惜清凉油一样去珍惜，把手机和门一同关上就是一天，然后再来上一天――两天的时间，在他那里已经算不上什么时间，只不过是晃眼一瞬。要是写到哪里卡壳了，实在写不下去了，他也不心急，等到上班了，中午再去与鸟巢对视上半个或是一个小时，他脑海里就又堆满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情结和命运。 　　这哪里是他在创作啊，分明是这个从一片森林之地上突然耸起的鸟巢在牵引着他的手书写。 　　这时候，漫游者开始怀疑了，到底是他为鸟巢而来，还是鸟巢为他而生。怀疑了一些日子，疑不出个所以然，他干脆放弃了这多余的心思，依然静心于畅快的讲述中。 　　然而，就像奥林匹克运动走到今天也曾遭遇了诸多磨难一样，漫游者的讲述也是多舛，当他正写得津津有味、准备在奥运圣火从奥林匹亚采集前完成时，他再一次被世俗的一些东西打倒了――单位给他升了职。这下收入高了，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被这增加的收入收购了。他开始连周末的时间都难得休息。工作上繁杂的事，占据了他大脑里的所有空间，精力也为此耗尽。而他又是个不善于晚上熬夜动笔的人。所以，后来的日子，他依然会在中午出去与鸟巢对视，但却没有了记录的时间和精力。 　　这一段时间，漫游者是在矛盾和挣扎中度过的。他沮丧的面容躲不过任何一双眼睛，但没有一双眼睛后面的心会认为他是为鸟巢而沮丧，他们只会认为他是因为工作上不开心才会出现这么一个沮丧样。彻知他的人确实很难找到，这一点他到现在还这么认为。 　　弓再有张力，超越极限也是会断裂的。漫游者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矛盾中的挣扎，毅然辞去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职务和工作，回到了他日夜想念的南方。在南高原的阳光下，漫游者是激动的，而真正的书写是需要平静的。在远离城市的大高原上漫游，漫游者的心又回归了土地，这恰似一粒种子找到了泥土，漫游者已无法再回到来自鸟巢的感应了。那些起自鸟巢的各种情节、命运和声音，最终在高原的土地上安息了。 　　漫游者曾说过，美好的时光都是转瞬即逝的，离时光最近的他，总是首先尝到时光远去的空虚和痛苦。当他不得不为世俗生活的需要再次回到北京时，他突然间感到无比的空虚。在这样的情形下，要让他继续写作那个与鸟巢密切相关的小说，半个字都难。而这时，奥运圣火已经从奥林匹亚起程了。紧接着是鸟巢及其他奥运场馆竣工的消息不断传来，更使漫游者感到无所适从，以致基本放弃了那部与鸟巢有关的小说的写作。 　　是的，在漫游者离开与鸟巢仅一墙之隔的单位也就是离开鸟巢时，鸟巢及其周边的建筑工地都还是乱哄哄的。现在，从各种图片和影像上，漫游者看到了整齐、干净的奥运建筑群，他曾几次想亲自去看看――他住的地方确实离鸟巢不远，但他想想又没有去。不是没时间和精力，而是没有踏实的心情。 　　没有把在与鸟巢对视中萌生的各种念想完整地付诸于纸面，漫游者确实觉得有愧于鸟巢，有愧于与鸟巢对视的那些美好时光，更有愧于走了近3000年才从遥远的奥林匹亚走到北京的奥运圣火及其所传递的精神。 　　漫游者还有话要说，但此刻他已说不出半句，就自个沉默了，像沉默了近3000年的奥林匹克运动史。这当然是后话了。 　　其实，如果你们细细揣摩一下，就知道这个漫游者不是别人，而是你们于日常生活中无法见到的另一个我。 　　 　　责任编辑 哈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