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水的情缘
我从小就喜欢水,可是按命理说我又是个要忌讳水的人。 我生在农历七月十四这一天,按桂林的风俗叫“七月半鬼节”,说得文雅一点就是中元节,是各家各户到水边放河灯祭祖的日子。桂林的民间流传着一句俗话“七月半,鬼上岸”,说的就是这一天那些逝去的亡灵都会来到河上接收自家后人放的河灯。所以这一天桂林人多半不会到河里游泳,就算小孩子不懂,大人也会一再提醒,严加管束。 我就是在母亲慈爱的提醒声中长大的。母亲说:你是七月半生的,不要到河边去玩,即使要去,也不能一个人去,要有人陪着。我记事的时候,家就在伏波山脚下,离漓江只有三百米左右,我的哥哥、姐姐都会游泳,而我至今也不会。每到夏天,哥哥姐姐们都会避开我悄悄地把自己泡到江里尽情地玩,无论我怎么求他们,都不敢带我去,因为母亲不让。有一年暑假,我看见同龄的小朋友都以各种名目去河里玩水了,我实在眼馋得不行,就求隔壁一个邻家姐姐也带我去,求了半天,她终于同意了。第二天我从上午就开始谋划,偷着准备游泳的衣物,一整天都悄悄地兴奋着,总算捱到傍晚了,乘母亲洗碗的时候,我溜出门,拿上早已备下的游泳装备,一溜烟地与邻家姐姐会合,到了河边,就把整个身子一下浸到了水里,等兴奋劲一过,我就害怕起来,因为浮力的作用我在水里站不稳,没着没落的,我使劲抓着邻家姐姐,正在惊魂未定之际,听见母亲在唤我,母亲跑到岸边,严厉地命令我赶快上来,我很少见母亲发那么大的火,知道是犯了她的大忌,只好乖乖地跟着她回去。我精心策划的这第一次游泳在我下水十多分钟以后就草草结束了,直到母亲去世,我也不敢问她是怎么知道我去游泳的。那天回家以后,也许是因为头一次下水,没有预热身体,受了凉,我感冒了,晚上发起了高烧,一连烧了几天。经历过那次之后,我就对水落下了既怕又爱的心结。 1987年,我从北京广播学院毕业后,回到了家乡,在桂林电视台工作。初初成立的桂林电视台就在文昌桥边,离水很近,我每天往返于家和台的路程,其实就是沿着漓江从伏波山到象鼻山,一年四季中远远地欣赏着漓江水的各种风姿,却不敢去亲近它。无论是春的妩媚、夏的活泼、秋的端庄,还是冬的憔悴,我都喜欢,但也仅仅是喜欢而已,就象一场暗恋,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对方。 1988年,我的家从漓江边搬到了桃花江边的篦子园,这离水就更近了,也就一百米左右,我每天都在水边走,但从来没有湿过脚。1993年,桂林电视台从文昌桥搬到了漓江桥,从台门口到江边也就六、七米的距离,水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对我而言,水就像家人一样,熟悉得让人有些忽略它了。 2000年,我已经和水近距离地相处了七年,所谓的七年之痒让我又重新有了关注它的冲动,这一年央视约我拍摄关于漓江的电视散文,我和我的团队从采景到拍摄,前前后后在漓江最精华的段落——兴坪附近摸爬滚打了近一个月,它的美和丑都一览无余,我隔着船去感觉水的心跳,我努力在空气中分辨水的气味,我用心去倾听水的每一声娇嗲的呻吟,我透过镜头去捕捉水在不同瞬间的微妙颤抖,那时对水强烈的爱完全淹没了对它莫名的怕,我突然克服了长久以来对水的敬畏,恣情恣性地投入了它的怀抱,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应该忌讳水的人。那时的母亲因多年患脑血栓而瘫痪在床,语言功能也受到影响,说不出成句的话,怕她为我担心,我从来没有向她提起我在漓江上飘荡的经历,不敢惊扰她平静的生活,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妈,我已经不怕水了! 2001年因帮央视拍摄电视散文《箫》,我来到了资江。与资江相处的日日夜夜,我却莫名其妙地想念起漓江来,竟不由自主地拿漓江与资江比较,比来比去,又觉得各有各的好,一时竟为自己的幼稚而哑然。其实世间的物件还是不比的好,学会欣赏和接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何必比来比去后再去盘算如何取舍,这样的劳心劳力,最后伤到的怕是自己。于是我便沉下心来,静静去体会资江的独特,镜头里的资江倒也有了几分让人迷恋的沉静,生出些许禅意来。 2002年10月1日,母亲病逝,我想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我是七月半生的,要离水远一点了!心中那个因水而生出的空洞直到今天也没能填满,我也没有打算要去填它。那个角落是母亲的,就让它留着吧!办完母亲的丧事,过了头七,正好国庆长假也结束了,当时我们正在拍漓江的支流遇龙河,六、七月已经拍了一些夏天的景致,就等着拍秋景了。也许是天堂里的母亲保佑,长假后的天气异常晴朗,艳阳高照,秋高气爽,我来不及收拾糟糕的心情,也没有为母亲守完七七,就和同事们打起行囊,再次来到了遇龙河。因为电视拍摄是要靠天吃饭的,美景可遇不可求,一旦错过了,也许永远就再也碰不上。我想母亲会谅解我的,母亲生前是一个极勤快的人,她最怕我无所事事,只要我工作,她就认为是好的。再次去亲近水,它让我变得十分的坚强,让我心无旁骛地向前走,我希望我的心能离水近一点,更近一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心跳和呼吸,所以我把那个电视音乐诗画叫做《内心的河流》,我真的非常希望我对水能有一种顿悟,能悟出它的灵气。 我随后的电视作品里都有水的影子,有意无意间选择的拍摄地点都少不了水。无论是《再度年轻》(2003年拍摄)里的两江四湖,还是《邂逅黄姚》(2004年拍摄)里的小桥流水,我都在用我对水的理解去表现它,诠释它,尽管也许这样的表现它不满意,这样的诠释它不认可,我仍然一意孤行,不言放弃。直到又一个七年之后的2011年,我对水依旧难以释怀,在纪录片《山与水》里,我又一次地把水作为了我的拍摄主体之一,而且在水边我总能拍到我想要的景致和人物,这应该不是巧合,我固执地认为,冥冥之中我是一个与水有缘的人。 张榕容,1987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同年到桂林电视台工作,至今已26年。爱读散文,却写得不多,倒是先后把几篇散文、诗歌搬上荧幕,使电视与散文联姻,所拍摄的电视散文获过金鹰奖、星光奖、金帆奖、铜鼓奖、金桂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