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一本书
参加了一个朋友集会,多是当年老三届的“知青”,但是现在当然今非昔比,都已退休多年了。我带了两本书,送给了两位朋友。一本是《人生十论》,一本是《中国思想通俗讲话》。 这《人生十论》是钱穆先生刚到香港不久后陆续写成的。时间在一九五零前后。这时我们今天这些朋友,基本上都是学龄前儿童。若是他们在二十岁前后的时候能够读到这本书,他们该能得到很多启发的吧。现在已经六十多岁近七十了,读这样的书是不是有点嫌晚?钱先生当年写这样的书,想来主要是对青年人讲的。在这书初版时,先生写的自序说“我只想告诉人,我自己学问的入门。”这也主要是对青年人说的吧。 老人也该读书(不该天天打麻将消磨时间),读一读这书也很好的。书中有一个皇帝和苦工的故事。皇帝每晚做梦,梦见自己是苦工,苦累不堪。苦工白天劳累,可晚上天天梦见自己做皇帝。两个人谁更快乐?皇帝想和苦工交换地位,宁愿白天做苦工,夜里梦中做皇帝,但是那苦工不愿和他交换。故事就是这样说的。这是《列子》书中的故事,钱先生分析说皇帝是“日间事业,必有于心不安”,那苦工,“虽劳碌,但是心安理得”,所以各人的梦不同。“可知人生当有一大抉择好,就当看重事业,抑当看重性情?究应在共见处与人相争,抑在独知处自求多福?”钱先生说这个寓言“实涵蕴着人生无穷真理”。那么青年人读读固然有启发,老人读了也会有所得吧。 这个《列子》中的寓言,在钱先生原书第十六篇《谈谈人生》中。《人生十论》全书共十六篇,其十三至十六共四篇,是钱先生逝世后,出版社编钱宾四先生全集时,从钱先生未编入文集的文章中选编入本书的。那么前面还有十二篇。所谓人生十论,是现在书中前面十篇。十一十二两篇是一九八二年钱先生修订出版新版时加入。两次“扩编”,而仍沿用初版时的书名《人生十论》。 再说一段人生。美国心理学家詹姆士,“把人之所自认为我者,分析为三类”一。肉体我。二。社会我。三。精神我。《人生十论》说,严格言之,有身体未必即算有一我,必待有了社会我与精神我,始算真有我。但此二我相比,社会我是宾我,精神我才始是主我是真我。 以上比较抽象。具体事例,许衡是元代儒人。他和众人在道旁歇息。那儿有李树果实累累,众人摘李果腹,许衡不摘。人问他“此李无主,汝为何独不摘?”许答曰“李无主,我心独无主乎?”《人生十论》评曰;“在众人,只是李可吃,李又无主,此种打算,全系身我群我事。独许衡,曾有一心我。”这身我、群我和心我,就是詹姆士所说的我的三类了。但是,这里的心我仍然是社会我之变相,或可说由社会我脱化来。许衡的心我让他不摘李子,“不是我的李树,我不该去摘李子”这其实也是社会礼法所规定的。 孔夫子称颜渊“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个不改其乐,则全是颜渊的真心真乐真我。如果一个人想,我这样做了,可以得人赞賞,因而乐此不疲;则就不是真心我,仍是社会我身体我了。“此一辨则所辨甚微,然追求人生最高自由,则不得不透悟到此一辨。”(《人生十论》之九“如何获得我们的自由”) 我们常常说的学雷锋,学习领导人的重要讲话精神,看来都是社会我层面上的功夫,要更上一层获得自由,还有精神我的境界,就不是导师领导等等所能给予的言传身教所能完全解决的了。《人生十论》自序中说,“教训我而使我获益的,不一定同样可用来教训人”,或许也就是这个意思。“问我何所有,山中惟白云。只堪自愉悦,不堪持赠君。”话虽如此说,就读者来说,开卷有益,读一读前人的谆谆教诲,总会是有启发的吧。所以我读了好,又拿来送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