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面对人生的歌者
2008年,我赏读了王如的第三部诗集《红色的松》。今年春天,又收到了王如前两部诗集《雪的梦》、《永远的枫叶》。三部诗集总计240首作品,不是王如习诗二十余年的全部成果,但与一些日作数篇年出一集或多集的高产者们比起来,也不能不说王如的产量是不高的。而我也恰恰在此看到了王如对诗歌的敬畏之心和在诗歌创作上所持的严谨态度。在雪后初晴的假日,独自在家中温暖的客厅里,泡一壶绿茶,倒一杯红酒,再一次赏读王如的三部诗集,真是惬意快乐的事啊!此前已有的对王如其人其诗的一些朦胧的、片断的印象、感想,通过这一次的复读、感悟而变得清晰、系统起来,整理一下,便成如下的概观。 《雪的梦》是王如的第一部诗集,出版于1990年,内收79首作品,分为四辑。作品数量虽不多,但表现的内容是丰富的。这一点,为诗集作序的王野先生也给予了认可:“视野相当广阔,无论是古今中外,还是七彩生活,均被他录在自己的诗行里”。人生视野的广阔,必然导致表现内容的丰富,但文学创作的辨证法则也告诉我们:广阔易于散漫,丰富难至深刻。 1993年,王如出版了第二部诗集《永远的枫叶》。比较《雪的梦》、《永远的枫叶》两部诗集,我以为值得注意的有三点:一是《雪的梦》中《梅竹园情愫》这一爱情题材和主题在《永远的枫叶》中的暂时缺失,这或许是诗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的变化,理性因素得到加强和人生负担加重导致情思转移的结果;二是《永远的枫叶》中,《地球日》一诗的出现,证明了王如发现或寻找到了新的而又重大的创作生长点――环境保护,这无疑是诗人思想与时俱进,注重学习思考的表现,同时也为自己的创作增添了时代感;三是开出了《自画像》(3首)、《人生风景》(10首)、《生活启示录》(2首)三个主题系列,这标志着王如的创作由《雪的梦》时的题材广泛和主题多元,转向题材、主题的相对集中、深化。 王如在《永远的枫叶》出版整整十年后的2004年8月,出版了第三部诗集《红色的松》,内分五辑:《第一辑 钻塔的声音》、《第二辑 蝉鸣人生》,是贯穿三部诗集的题材与主题,且部部加深、强化。《第三辑放飞心情》是对爱情题材和主题的回归,这一方面证明了此种题材、主题自身的魅力之巨大,更说明了诗人对此种题材和主题感知的深化和表达的提升。我以为《第四辑照片背后》是可以与第二辑合一的,如此,一方面可使诗集的编排更具概括性,同时也会对读者更具导读的意义和作用。与此合并相反的是,应把《石油与环境》、《枯竭的河流》、《第三只眼》、《听,总能听到点什么》、《秃山》、《希望和失望的对话》等作移入《第五辑 河水的姿势》,使它们与《厄尔尼诺,你让我们想念雪》、《洪水告诉我们》、《一条鱼》等篇为伍,以此突显环境保护这一关涉人类生存的重大时代主题。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王如在前两部诗集中表现故乡、亲人的作品大为减少,以至于此未单列成辑。这并非诗人此种心怀的消减,只能理解为是他已把眼光和心思更多地聚焦于现实题材和主题的表达上了。 通过以上的一番梳理分析,我清晰地看到了王如二十余年间在诗坛耕耘探寻的踪迹:依次是感悟人生,怀念故园,咏叹爱情,歌颂石油,关注环境,而贯穿始终,步步深化的是人生、石油题材与主题的表达。这使我联想到山泉流成小溪、汇成江河的情景来:初出点多、漫溢,随着流动的进展和地势的变化,渐成脉系,终于水流滚滚、轨迹清晰、方向明确。我以为,这就是王如诗歌创作在题材、主题方面所呈现出的样态。再推而广之,王如的这一样态在整个文学创作领域,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文学,是作家对人生的认知与表达。要表达好,必须首先要使人生坚实、健康、美好起来。而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必须时刻关注人生、思考人生、选择人生,由此形成自己明确、坚定的人生态度。王如正是这样做的,他的诗作已给我们做了最好的证明。感悟人生,是贯穿王如三部诗集的一贯题材和主题。 在王如的全部诗歌中,我以为《悄然回归的女性》是他对人生感悟和思考最见功力的作品。人,作为一种存在,其初始点或基础是人性,人生是人性的展开。因此,要认识人生,必先要了解和认识人性。在《悄然回归的女性》中,王如告诉人们:性别、女性是自然对人进行塑造的结果,他首先需要的是社会中的人们对她的承认与尊重,只有如此,才会有美好的女性、完善的人性,反之,则是对女性的伤害,而其本质是对人性的伤害。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恰恰有着不算短的伤害女性、伤害人性的历史,由此造成了许多女性人生的悲剧,和“无悔但也有遗憾”的人生。王如在向我们展示这一人生真实的同时,还指陈出中国现代以来所提倡的尊重、解放妇女,实则在很大程度上走偏了路,而正途大道应是采取有效措施,使女性真正实现“经济上的独立/政治上的崛起/精神上的飘逸”。 在《关于人》中,王如概括描述出了十六种人生图景,并以“关于人的故事/说上一个世纪也说不完”收束。我知道,这不是结尾,他没有结尾,但诗作已经让读者认同了这样一个人生事实:人生丰富多彩,不同的人生是人的不同选择的结果。如对此进行价值评估,这不同的结果绝不等值,而诗人的褒、贬已寓于在对那不同人生事实的描述中,需要的是读者自身的感悟和理解,这也正是本诗的创意和魅力之所在。 人性的规定性,人生的复杂性,决定了个体人生选择的必然性和困难性。选择什么,如何选择,实赖于个体的人生态度。对此,王如也有感悟和表现。在《关于未来》中,他排列出了不同年龄的人对未来及人生的不同态度,不见新奇。结尾:“未来说/在这片黑土地上/我将把你们同等对待”,至此方见深意:不同的人对未来有不同的态度和结局,但每个人的“未来”到底怎样?其决定性的因素不在“未来”,而在人们自己追求“未来”的态度与作为。 人生是可以分为现实和理想两个领域的。在现实的人生领域,个体需要时时事事加以选择;对理想的领域,个体也应设定目标,怀抱追求。如此,才见美好和希望。《踏雪者》将梦境与现实交织,写出了诗人“向往的世界/一种颜色/洁白无瑕”。紧接着的《孤独的萨克斯》,对诗人“向往的世界”又作了丰富补充:“我追求真诚/其中有雨/也有风”。这一丰富补充太重要了,因为我们从中知道了王如对“洁白无瑕”、“有雨/也有风”的外在生存世界的主观态度,这就是“真诚”。这也是贯穿于他三部诗集中的一个重要话题。他在《夜幕降临》的时刻,发现了人们裸露灵魂、凸显人生本色的种种景观。他没有因此眩晕,而是为此叫好甚至感动:“不要让自己的灵魂发霉/在灯光下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这也就是真诚的人生图景和真诚的人生态度。也因此,他拒绝昏睡、虚假,归于“心底真诚”,即使《今夜,我失眠了》,也值。还要以“真诚”做人、与人交往的“背景”,以实现做“好人”的人生追求(《红色的松我是个好人》)。王如在《灵魂的忏悔》中,通过一次真实的生活经历告诉人们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要真诚对真诚,否则难免真挚的表白遭到怀疑,真挚的情感受到委屈,进而导致人间悲剧的发生。 执着真诚,必排拒虚伪,在这方面,王如仿佛有着洞悉存在于生活中的虚伪的本能。《没有新闻的日子》、《灵魂翩然离去》两首诗表现的都是同一内容――送葬。生、死,是人生最大的两件事,尤其是对死,人们所怀有的心情理应是最真诚的:恐惧、思念、哀悼……总之是不应夹杂半点背离本心的虚假成分的,否则,就是亵渎生命、死者。在这两首诗中,王如恰恰为我们捕捉展示了亵渎生命、死者的虚伪现象的存在与表现:“送走死者,人们便会栽上几棵松树/浇上几滴眼泪或者伸出手来/扇一扇嘴角欲燃的酒气/不加修饰地哈哈大笑”。对此,化作灵魂的死者只能“蔑视状地转过身去/扇动灵魂的翅膀/你只是在穿过黑洞的时候/稍微有点害怕/而后便觉一片光明”你说:“你好,阳光!请你把人世间的黑夜点亮”这是振聋发聩的宣判,这是真诚的死者对虚伪的生者的宣判。面对这宣判,每个生者都应该反思、忏悔:你的心是否因为被过于丰厚的“护心肉”紧紧包裹住了而丧失了真诚?在现实生活中,即使是为死者送行,你是否在虚伪地应对,且应对得自得而从容而毫无愧疚?
怀疑,使人理性,但如怀疑一切,人生易陷于悲观和虚妄。因此,在怀疑之前,应有“信”,即确信、信念,在此基础上的怀疑才有益于理性的提升,如此的人生才可能执着而充实。通过与王如的交往,通过赏读他的诗作,我认定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细腻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理性明达的人,这一切,都基于他对人生的有信。而这在他的第一部诗集《雪的梦》中已有确证,请看《不要说世界不可爱》。在此诗中,王如列举出了一系列自然、社会的景象与图景,目的是确证:“即使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要说世界不可爱……世界上可以没有情人/却永远有爱存在”。这是一种确信,更是一种大爱。但前提是人人首先都要有大爱之心,并为此付出,不然,世界永远有爱的存在,也只能是一种美丽的幻想。正因为王如有世界“永远有爱存在”的坚定信念,并同时具备大爱的情怀,所以,无论他用诗的体裁表现什么样的题材、主题,我们都能体会到他关照大千世界时目光里的温度,他感悟人间社会时感动中的感恩,即使他在不得不对缺点遗憾进行呈现时依然不乏理解后的包容。正因为如此,他的诗给人以热力,让人看到光明,使人对人生怀有希望。也还因为如此,范震威在为他的第二部诗集《永远的枫叶》所写的序中,开篇就说“读之我的心也火热起来,燃烧起来”。彭荔卡在她所写的评论《是谁在阳光下歌唱》中,称王如的诗“如一只活泼的云雀,在阳光下蓝天里纵情地歌唱”,真可谓知人之论,我均赞同。如用一句话概括王如其人其诗,我将说:我眼中的王如是微笑面对人生的歌者。 通过以上的引述剖析,我对王如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有了一个大体的认识和了解。对一个诗人而言,他的文学观受制于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在《雪的梦》的后记中,在《永远的枫叶》的封面折页作者简介里,在《挥舞诗歌打死苍蝇》一诗内,我看到了王如坚定、明确、一贯的文学观:“用真诚的人生写诗,用诗锤炼真诚的人生”,他更以自己的创作实绩有效地实践、实现了自己如上的文学观。以下便自然地要谈到王如的诗艺了。 我以为,王如诗歌创作在艺术技巧方面最值得称道的是意象的营造与使用。他具有把生活中的物象转化为诗歌形象的能力和手段,在此基础上,他确实也创作出了不少独具欣赏价值和魅力的感人意象,再进一步,使他的部分诗作富有审美意境。 王如,作为北方的诗人,自然而又必然地写到了雪,并把雪创作成为贯穿他三部诗集的一个意象。典型的作品有《雪的梦》、《踏雪者》、《风吹乱了头发》、《厄尔尼诺,你让我们想念雪》。通过这几首诗的创作,他将北方人熟视无睹的雪酿造成富有洁白无瑕、晶莹剔透的外表、浑厚静谧的气质、真实平和的品格的令人珍爱思念的意象。这一意象再与其它的形象、意象组合,又构成了令人渴慕、向往的意境。 生活中,作为物象的枫叶也是极具观赏价值的,王如把它采撷到自己的诗里,则成为《永远的枫叶》,化作了既鲜明耀眼又美丽动人的形象、意象。同时,它又与“洁白的雪”形成强烈的映衬,更与嘟柿酒、老屋、柳树等形象、意象共同酿造成空灵的、跳跃的、极有张力的意境,令读者流连忘返,思绪翩翩。“让洁白洁白的雪/永远托起那片枫叶”。“那片枫叶”是诗人对已成永远的过去的思念之心?或可做我们――读者进入诗人建造的诗歌王国的探密之舟? 《永远的枫叶》值得反复的品读,《红色的松》更需细细地玩味。王如开篇就告诉我们“红色的松 不一定是松/是松 不一定是红色的”。但当我们读罢全诗,又确实地感受到了“红色的松”的存在。它是从诗人的心里生长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松,它傲然挺立在诗人的笔下诗里,它的出现让我们真切地感悟到了特定的环境、条件造就特定的事物、存在;看似偶然,实赖有必然因素作用而出现的深刻哲理的存在。当然,王如创作出的富有意象和意境的作品远不止这几首,但我如上以点带面地点评,也足可以达到认识和把握他诗歌创作特点的目的,或许也能对其他研读者起一点引领导航的作用,这也就够了。 王如,是大庆诗坛上成熟而有成就的诗人。看其近来的作为,似乎转向散文的写作。真希望他行有余力或确有感悟时,诗歌、散文兼顾,更盼望看到他有更多更好的作品――诗歌、散文……出现。也为达此目的,有两点进言:一是在语言的锤炼上再下推敲的功夫,此点,我们已有过书面交流,不再赘言;二是诗歌创作上,今后要在原有成就的基础上,注意赋予单个意象的含义不易过多,以免杂糅和斑驳,最终导致作品过分朦胧和晦涩。 时间过得真快,记得还是在春天时就准备为王如的诗歌写点感想,不料真正完成已到年末。看来在珍惜时间和生命方面我有很大的差距,今后还要更加努力才行。以此与王如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