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间谍韩练成 要党员身份不要上将军衔

1956年，韩练成（中）陪同陈毅（前）视察兰区军区。

1971年，韩练成和儿子韩兢合影。

——红色间谍韩练成的传奇人生

纪念八一专题报道

开国元勋后代访谈录之6

■新快报记者 王剑平

一本书，让韩兢成名天下。这本书叫《隐形将军》，2008年出版即脱销，现已两次再版。

韩兢在这本书里写的，是他的父亲韩练成。

西柏坡国家安全教育馆，有这样一个介绍：在中国共产党情报战线上曾活跃着这样一位传奇人物：毛泽东曾对他说：“蒋委员长身边有你们这些人，我这个小小的指挥部，不仅指挥解放军，也调动得了国民党的百万大军哪！”周恩来曾称赞他：“要党员身份不要上将军衔”。李克农称他为“隐形人”，蒋纬国说他是“潜伏在‘老总统’身边时间最长、最危险的共谍”。

有人把韩练成称之为“中共隐蔽战线最神秘的人物之一”，而国民党党史专家则称韩练成是“导致神州陆沉的军事共谍”。

这位传奇人物就是韩练成。

“你一直是一个没有办理过正式入党手续的共产党员，你的行动是对党的最忠诚的誓言。”

——周恩来说韩练成

“这娃大了会是个刀客”

宁夏固原，大西北一处相对贫瘠的山区，满目黄土。韩练成就出生在这里一个叫谷地台的山村，全家住在一个别人遗弃的窑洞。他放过羊，剥过羊羔子皮，那把没有护手的小刀在他手中被挥舞得游刃有余。有年长者预言：“这娃刀使得利索，长大了肯定是个刀客。”

那时的韩练成，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日后能与一度登上过美国《时代》周刊封面的冯玉祥共患难，能成为少帅张学良的座上宾，能够赢得蒋介石的信任和桂系“小诸葛”白崇禧的欣赏。而与此同时，他又与中共高级领导人周恩来保持着单线联系。

但是，这个穷放羊娃却铸就了一个个传奇。

中原大战勇救蒋介石

1925年，固原城来了一个给“黄埔军校”招生的老师，16岁的韩练成借了甘肃省立二中毕业生韩圭璋的文凭，报了军校。从那以后，相当一段时间，韩练成就化名韩圭璋。韩练成进入马鸿逵的陆军第七师军官教导队受训，毕业后随军参与北伐，由于作战勇敢、机智有谋，屡被升迁，1927年已是独立骑兵团团长。

1929年，中原大战爆发，冯玉祥部队包围了蒋介石在归德车站的“列车行营”，只有20岁的韩练成奉命率领部队，将蒋介石从冯玉祥的重围中解救了出来，显示出了其卓越的军事智慧和勇敢，受到蒋的赏识。1934年，韩练成考入黄埔军校政治训练研究班第二队受训，正式成为蒋介石的门生。经过多年努力，1941年，韩练成被蒋介石派任军委会委员长侍从室高级参谋，首次走进蒋介石的决策圈。1945年7月11日，正式授阶陆军少将。

由周恩来直接领导

这时，韩练成已成为中共秘密情报人员。

韩练成最早接触共产党人是在1926年，他所在的西北陆军第七师被编为国民军联军第四军，出兵北伐，政治处长是共产党人刘志丹（黄埔四期）。以冯玉祥为总司令的国民军联军是实行孙中山“联俄、联共”政策的军队，总政治部部长是共产党人刘伯坚。进军途中，担任排长的韩练成遇到了刘志丹，初次听到刘宣讲的黄埔军校“救国、革命”的精神。之后，刘伯坚、刘志丹曾单独找韩练成谈话，认定韩是一个好苗子，刘志丹发给韩一份“革命军人登记表”，并为他指定了加入共产党的联系人。

1927年“4·12政变”后，冯玉祥开始联蒋清党，驱逐公开身份的共产党员，刘志丹等人被“礼送出境”，韩练成还没有来得及入党就和共产党的组织中断了联系。

1942年5月，韩练成进入国防研究院第一期作研究员，在这一段的培训中，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中国共产党是坚定的抗战力量，是民族的希望。6月，在重庆的一个普通居民区，韩练成与周恩来第一次单独会面，周恩来告诉韩练成，他是从刘志丹处知道“韩圭璋”这个人的。从此，韩确定了与党的同志关系，开始了在周恩来直接领导下的秘密工作。

莱芜战役立下奇功

日本投降后，韩练成率46军赴海南岛受降，并担任海南岛防卫司令官，负责剿共的工作。他暗中与中共联络，按照周恩来的指示，采取消极应付的方式，按兵不动，暗中保护中共琼崖纵队，使进剿冯白驹部的工作开始一年多之后仍无进展。

1947年1月，在鲁南国民党集中7个军向临沂进攻，试图“以临沂为主战场，歼灭共军陈毅主力”。陈毅派人与时任北线国民党46军军长的韩练成密商。

2月中旬，华野放弃临沂，秘密北上求歼李仙洲集团。韩练成坚持蒋介石、陈诚“共军主力溃败西窜”的错误判断，一再干扰绥靖区司令官王耀武、李仙洲等人的作战部署。23日，李仙洲集团突围开始，韩练成即放弃对46军的指挥，使李仙洲集团陷于混乱……是役，解放军歼灭国民党军7个整编师，俘李仙洲以下21名将级军官，为解放战争以来的空前大捷，挫败了国民党的重点进攻。国民党战史专家称韩练成“为共产党立下大功”。

当日下午，韩练成到达华野指挥部，与司令员陈毅、政治部主任唐亮相见，然后日夜兼程赶往青岛，经上海回到南京。事后，杜聿明亲自向蒋介石密报对韩的怀疑，韩部属一团长被俘后逃回反映韩在战役中的异常表现，面对种种险情，韩练成冷静处置。蒋介石非但没有怀疑，反而称赞他“一俟跑出，即刻返京，极其忠勇可嘉”。

身份暴露机智脱险

1947年3月底，蒋介石亲自下令，调韩练成入国民政府参军处任参军。自此，韩练成成了蒋介石身边的“红人”，蒋举行军事会议、研究战局、飞赴各个战场，韩练成时时在侧；送蒋介石看的战报最后经韩练成过手，蒋介石批出的命令最先经韩练成过目。

面对蒋介石如此信任重用，韩练成心存感激。但他认为这是个人私事，对共产党仍坚信不移，决心跟党走，听从党的召唤。

1947年8月，韩练成被任命为总统府参军，并晋升陆军中将。1948年10月，国防部长何应钦确切掌握了韩练成在莱芜战场“通共”的情报，密谋抓捕。韩练成机智脱险，只身去到上海，由潘汉年接应，乘飞机转移到香港。

1949年1月，韩练成辗转到达河北平山中共中央社会部驻地，先后受到朱德、周恩来和毛泽东的单独接见，获得毛泽东的高度肯定，朱德也称赞他“为党为革命立了大功、立了奇功”。周恩来告诉韩练成：“你一直是一个没有办理过正式入党手续的共产党员，你的行动是对党的最忠诚的誓言”。1950年，张治中曾问过周恩来：“韩练成是蒋介石身边的红人，并非‘杂牌’军人，也不是受排挤、没出路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跟了共产党走？”

“这正是信仰的力量！”周恩来回答。

安享晚年魂归黄河

建国后，韩练成历任兰州军区第一副司令员、军事科学院战史研究部部长、甘肃省副省长等职务，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一级解放勋章，他因此成为13名原国民党高级将领被中共授予将军衔的人之一（其中也包括陈明仁、陶峙岳、董其武、孔从洲）。

“文革”期间，由于韩练成早在1965年就已主动提出退休，并回到宁夏老家居住，加之周恩来、叶剑英的直接关注，以及兰州军区历任司令员、政委实施保护，因此并没有受到迫害和冲击，得以安享晚年。1984年春天，韩练成去世，享年75岁。

去世前，韩练成立下遗言：用最简单、最节约的办法办理丧事，将遗体洗干净，用白布裹起，送去烧掉，然后将骨灰与妻子的骨灰合在一起撒到水中！1989年，儿子韩兢遵从父亲遗愿，将父母的骨灰撒入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韩练成对自己的一生做了这样的总结：为军人者，可以像恐龙猛虎一般惨烈拼杀，死他个惊天动地！为谍者，却必须像蛇那样，隐忍终生，死也死得无声无息。

20余年苦苦追寻

只为破解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之谜

“他从来不记电话号码，联络靠参谋；出门从来不带钱，消费靠副官；走路从来不回头，不懂也不屑于懂得‘跟踪和反跟踪’；至于电影、小说里间谍们神话般的化妆、秘写、拍照、窃听、收发电报、溜门开锁等等技能，他是一点都不会。”

——韩兢接受新快报记者采访时说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韩兢时不时会吃上几块饼干。前些年的劳累让他患上了低血糖。

1984年，36岁的韩兢放弃在中国建设银行陕西支行的行政管理工作，调到宁夏图书馆，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这让很多人觉得不可理喻。

韩兢是在为自己的研究铺平道路。

而他要研究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韩练成。

1984年，韩练成将军去世，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全体常委都送了花圈，“这与当时其他将军们的葬礼相比，显得极其不同寻常。”韩兢不禁对父亲产生了兴趣。另一个让他辗转思考的问题是：父亲去世后，经常会有一些父辈、同辈的友人问他：“令尊到底做过些什么？他真的什么史料都没有留下？他真的把所有的秘密都带走了？”

韩兢告诉新快报记者，那时的他，真的对父亲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他在国军里面干地下工作，以及公开的‘爱国将领’身份，其他并不清楚。当然，他活着时也跟我谈过他的过去，但真正核心的东西他不谈。”作为韩练成的独子，韩兢不允许自己这么“糊涂”：“我怎么能对自己的父亲都不了解？”

以为三年足矣，结果花了20年

韩兢出生于1948年9月4日，而这年10月，身份暴露的韩练成被潘汉年转移到香港，而包括妻儿在内的家人则被上海地下党安排在南京郊区。1949年元旦，韩练成家人经上海抵达香港。1949年9月，刚刚1周岁的韩兢与家人一起去到兰州。此时，韩练成已是中共西北军区副参谋长。

长大后的韩兢当过插队知青，做过划线钳工，上过工农兵大学。由于年轻，他对父亲的历史并没有多大兴趣。但父亲的突然离去，却让他有种“顿悟”之感。但对于研究工作的艰难性，此时他依旧缺乏认识。按照他的设想，三年足矣，但事实证明，他花了20余年。

为查资料，韩兢成了图书管理员

当时，韩兢手里有一份父亲基本写完，但没有核实、上报的自传底稿。那是1961年，中央军委要求中将以上干部每人写一份自传。但还没等韩练成写完，他就转业了，自传写了大半就放下了，也没有上交。1969年冬天，“一号命令”下达，要求韩练成“疏散”，他就把儿子韩兢叫到面前，拿出那份自传草稿，叮嘱道：“我这一去，还不知是什么结果，这份东西或许对今后研究党和军队的历史会有用处。里面的一些内容，因为时间久远，记得不一定准确，如果将来采用，还要进行核对查实。”

根据这份自传中的内容，在父亲去世后的半年内，韩兢利用工作之余，向父亲生前好友发信联络，征询史实，想不到，仅仅两个月就收到回信不下30封，给了他很大鼓舞。

父亲去世那年，为了方便查资料，在宁夏图书馆副馆长丁力的帮助下，韩兢与妻子孔汀宁一起去到银川。从此，韩兢成了一名普通图书管理员。

当年的见证人，很庆幸都还活着

在宁夏图书馆，韩兢就利用自己的优势，潜心史海，精梳史料。

到1989年底，他觉得“外围基本扫清”，可以“向纵深挺进”，便开始求助于诸多老前辈，出人意料的是，竟得到包括习仲勋、宋平、曾志和罗青长等领导的支持。“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看了很多档案，并且拜访了很多当年的见证人。我很庆幸他们都还活着。”

寻访的过程，往往也是去伪存真的过程。韩兢告诉记者，莱芜战役后，父亲回到南京，蒋介石非但没有处分他，还将他带在身边当参军，“现在很多人提起这事，都说蒋介石怎么怎么傻，韩练成如何如何骗他，其实根本不是这么简单，蒋介石不处理韩练成，主要是因为蒋介石认为韩练成是由于‘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命令所致。”

原国务院总理办公室副主任、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罗青长称赞韩兢：“许多一手资料就像大海里的‘珍珠’，如果没有多年的史海探寻，是很难得到的。”

有中央关系还提前退休

1999年，51岁的韩兢决定提前退休，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把多年来的研究付诸文字。韩兢向一位在职的国家某部部长说明情况，获对方认可，并以私人名义致函珠海市委有关领导（1992年韩兢调到珠海市委台湾工作办公室工作），他在北京、广东的友人看到这件私函不免诧异：“你有这么好的中央关系，在地方给自己谋个厅长、厅级职务也不困难，反而主动提前退休，你是不是有毛病啊？”韩兢告诉记者，他早已习惯自行其是，也早已不再希望别人事事理解，更不奢望时时被人认同。

2008年1月，《隐形将军》由群众出版社出版，一位“高谋一着潜渊府、淡泊半生掩吴钩”的“无形大谍”终于呈现在世人面前。

本文参考资料：《韩练成小传》，中共党史资料第67辑。《隐形将军》，群众出版社2011年3月第2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