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生平及其作品分析
曹植是建安时代艺术成就最高的作家。他的作品数量最多,形式繁富。现存诗歌90余篇,赋45篇,还有章、表、书、论、颂、碑、赞、铭等各种文体的著述。曹植在文学上成就最高的是诗歌,他的创作以曹丕称帝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除了一些描写华贵生活之外,有些诗描写了当时战后的残败景象,也有些诗抒发了他建功立业的抱负。他在著名的《白马篇》中写道:“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为归”。后期由于理想得不到实现,内心充满悲愤和痛苦,诗歌中也流露出悲忿不满的情感。特别是《赠白马王彪》一诗以激愤的语言,控诉了曹丕对他的迫害,倾诉了极端苦闷和绝望的心情,成为文学史上一篇有名的长篇抒情诗。曹植的诗重视锤炼诗歌语言,讲究艺术形式,其作品工整对仗,辞藻华丽,钟嵘说他的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曹植一生写了很多赋,其中最著名的当为《洛神赋》。这篇赋写作者经过洛水时与洛水女神产生了爱慕之情,但终因神人相隔,不能结合,最后怅然而别。这篇赋想象丰富,描写细腻,辞采华丽,情意缠绵,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和很高的美学价值,是千百年来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
曹植自幼颖慧,10岁余便诵读诗、文、辞赋数十万言,出言为论,落笔成文,深得曹操的宠爱。曹操曾经认为曹植在诸子中“最可定大事”,几次想要立他为太子。然而曹植行为放任,不拘礼法,屡犯法禁,引起曹操的震怒,而他的兄长曹丕则颇能矫情自饰,终于在立储斗争中渐占上风,并于建安二十二年(217)得立为太子。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曹丕继魏王位,不久又称帝。曹植的生活从此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从一个过着优游宴乐生活的贵族王子,变成处处受限制和打击的对象。公元226年,曹丕病逝,继位,即。曹叡对他仍严加防范和限制,处境并没有根本好转。曹植在文、明二世的12年中,曾被迁封过多次,最后的封地在陈郡,232年12月27日曹植逝世,卒谥思,故后人称之为“陈王”或“”。
诗歌是曹植文学活动的主要领域。前期与后期内容上有很大的差异。前期诗歌可分为两大类:一类表现他贵族王子的优游生活,一类则反映他“生乎乱、长乎军”的时代感受。后期诗歌,主要抒发他在压制之下时而愤慨时而哀怨的心情,表现他不甘
被弃置,希冀用世立功的愿望。今存曹植比较完整的诗歌有80余首。曹植在诗歌艺术上有很多创新发展。特别是在五言诗的创作上贡献尤大。首先,汉乐府古辞多以叙事为主,至《古诗十九首》,抒情成分才在作品中占重要地位。曹植发展了这种趋向,把抒情和叙事有机地结合起来,使五言诗既能描写复杂的事态变化,又能表达曲折的心理感受,大大丰富了它的艺术功能。曹植还是建安文学之集大成者,对于后世的影响很大。在两晋南北朝时期,他被推尊到文章典范的地位。南朝大诗人谢灵运更是赞许有佳:“天下才共一石(dàn),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曹植一生娶了两位妻子,前妻崔氏,系名门之后,其兄崔琰曾任曹魏尚书,一度得到曹操的信任。崔氏因“衣绣违制”,被曹操勒令回家并赐死。不久,崔氏之兄崔琰又因“辞色不逊”被处死。有人说,崔琰之死与其妹的死有关。曹植的后妻谢氏,曾被封为王妃,即史书中所称的“陈妃”,她是曹植后期生活的伴侣。据说,她一直活到晋代,享年80余岁。曹植有两个儿子,长子曹苗,曾被封为高阳乡公,早夭。次子曹志,被封为穆乡公,他少而好学,才行出众。曹植称赞他是曹家的“保家主也”。曹植死后,曹志继位,徙封为济北王。司马氏篡位后,曹志降为鄄城县公,后任乐平太守,迁散骑常侍兼国子博士,后转博士祭酒。太康九年(288)卒,谥曰定公。曹植还有两个女儿,在他的著作中偶有提及,但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曹值生活在战乱频繁的时代,又深受曹操的影响,因此他前期的作品多数是吐露他自己的志向与抱负的作品。如[白马篇]、[名都篇]、
[鱼旦篇]等。[白马篇]塑造了“幽并游侠儿”的形象,[名都篇]讽刺了耽于游乐的贵族少年,[鱼旦篇]更是把热衷个人名利的庸俗小人比喻为]鱼旦与燕雀,而他自己是鸿鹄,有着“远怀柔九州”的远大抱负。
但是,曹植当时毕竟还比较年轻,生活阅历还不很丰富,活动的范围也比较狭窄。对汉末军阀混战的体验还不深,因此对人民生活方面的反映在他这时的作品中很少。只有[送应氏]一诗写出了洛阳残破的景象,表现了他对人民的同情,但与曹操的[嵩里行]和王粲的[七哀诗]比较还差许多。
曹操死后,曹植进入了他后期的创作,由于生活的剧变,使他在颠沛流离中增加了生活的经验。因此反映生活的深度与力度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艺术也更加成熟,产生了许多杰作。如[野田黄雀行]、[泰山梁甫行]、[ 赠白马王彪]、[杂诗七首]等。尤其是[ 赠白马王彪]在写景与抒情中控诉了曹丕残酷迫害骨肉的罪行和他渴望自由与建功立业的愿望。
曹植后期的作品虽然多数还是抒写了个人的不幸,但他同时对人民的疾苦有了深入的反映。如他在[谏伐辽东表]中曾经劝解曹叡“省徭役,薄赋敛,勤农桑”而在[泰山梁甫行]中更直接的为民生疾苦大声呼吁道:
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墅。
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
曹植的诗歌主要是脱胎于汉乐府和[古诗十九首]等作品。但他在接受这些作品的影响基础上,又有了更多的发展和创造。如他的[美女篇]就是脱胎于[陌上桑],但他更讲究刻画工致与辞藻华丽,也就是说诗歌在他的手里,已经逐步趋向华美,也更加注意辞藻、对仗和警句的安排。但这也成了郭沫若先生抨击曹植的一个罪状,说他是六朝华而不实文章的始作俑者,许多人是不同意这样的看法
曹植的散文和辞赋也有非常高的成就。他的[与杨德祖书]、[与吴季重书]都很富于形象刻画,能表现他自己的性格;他在[陈审举表]中指出曹魏政权的危机不在同姓而在异姓的权臣;在[与司马仲达书]中指责了司马
懿拥兵自强的行为;他的杂文[籍田说]用种地作比喻,主张除去权臣。这些都说明他在政治上有一定的见地。而他最著名的作品是[洛神赋] ,在这篇赋中,他基本上抛弃了汉赋那种堆砌奇字、涩字的毛病,而用华美而清新的文字抒写了人神爱慕的感情。他的另一篇名作是[鹞雀赋],通篇用鹞与雀的对话,隐射了他自己与曹丕、曹叡的关系。唐代的[燕子赋]在文字风格上和它很相象,显然是受了它的影响。
曹操即是在剧烈阶级斗争浪潮中成长起来,从残酷的斗争现实中,吸取了不少经验和教训,利用农民革命暂时转入低潮之际,诱骗青州黄巾军百余万人归其笳制。终于倚靠这支革命武装,推行农业政策,逐渐统一黄河南北广阔地区。汉末凋敝的农村经济,农民在较为安宁的境遇里,从事于辛勤农业生产劳动,有了初步的恢复,这就给曹魏政权提供了丰厚的生活资源,客观上为建安文学繁荣奠定了物质基础。
曹操消灭了雄据四州的袁绍,在邺建立政治中心。长期转徙流离的知识分子,因曹操殷勤招邀,聚集邺城。曹植以贵公子之尊,和他们缔结深厚友情,如《文心雕龙.明诗篇》所说:
暨建安初,五言胜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不求织密之巧,驱醉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由于他们在文酒之会中,相互奖籍,相互探索,又相互评论,曹植文学造诣具备了提高的条件。
陈寿指出,曹植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十万言,显然是善属文的基本因素,这与杜工部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同一旨趣。所以杨修曾惊叹地说:“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这就充分揭示了敏捷才华的生动形像。但必须指出,他在晚年,为了不让芜秽作品遗留给后世,曾付出巨大的椎炼推敲的辛勤劳动。即使犯了沉重的反胃病,也没有挫伤他删订别撰的顽强意志。曹植之所以取得卓越的成就,是以优异才能及其艰辛的创作实践密切结合的产物。
曹植文学成就,固如上述,试再进行控索,则还系于他对现实生活之深刻观察和了解。比如诗篇大部分叙述他的经历和感受。由其真挚的抒吐心灵深处的情感,而又善于从人生旅程中捕捉事物的特征,极意形容,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地反映了社会现实。他在长期播迁的生活体验中,穷困遭遇折磨中,不合理的现实刺激中,观察越发深邃,表达技巧从不倦的艺术实践里,更日进于精湛之境,创作态度又严肃认真,将汉代朴质的五言诗体推向前所未有的艺术高峰。
文学形式是适应着作品内容而产生的。有了丰富的内容,然后才可能有完美的表现形式。离开完美的表现形式,即使有丰富的内容,也不能完满地表达出来。因为作者的思想感情,必须通过艺术形式才能传达给读者感官的。因之内容与形式之密切配合和浑然的统一,而后乃能产生优秀的作品。诗的表现形式,正如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篇》所指出:“四言正体,雅润为本,五言流调,清丽居宗。”曹植诗篇以四言表达的,如《应诏》、《责躬》、《元会》、《矫志》等篇,是对君上申明已意为其内容特征,因此要求体制平正,词义典雅,气息雍和渊懿,而蓄其《雅》《颂》的情韵。至于抒写感情,刻画风物,采用五言,才能达致“婉转附物,怊怅切情。”的境界。曹植因注意于形式之精确运用,使内容充分地表达出来,从而取得积极的艺术效果。宋代诗人颜延之在他撰述的《庭诰》里,作了如此的评价,他说:“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谓兼矣!”③似非过情之誉吧!
诗人虽具丰沛的感情,恰当的艺术形式,但如果蔑视言语在诗歌里所起的巨大作用,而要求作品蕴蓄感染力量,是难以设想的。须知语言是增强作品艺术力的主要组成部分,同时又是作者传达思想感情的工具,完全不能忽视其作用。诗歌既受严密格式之制约,故必须以最洗练,最精彩的语言,表达复杂的思想感情。所以诗人选词用字,自有一定的整练阶段,章无虚语,句无冗词,叙事抒情都取得凝练和概括,表现优美的意境。曹植语言选择费过一番探索的功夫,创造了真挚动人的诗篇,如“飞观百余尺, 临牖御棂轩。 远望周千里, 朝夕见平原。 ”[《杂诗之一》]豪放雄浑的语言,反映着宏阔的意境,悲壮的情怀。
“„„雠高念皇家,远怀柔九州,抚剑而雷间,猛气纵横浮„„”[鰕鱼旦篇]这是豪迈激昂的心声,表现着一切的凌厉气概。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闺情》]恻怆凄婉的细语,倾吐着内心的哀怨。曹植语言由其遣词精切,语贵创造,而又俱从生活中来,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他以锐敏深刻的观察力,猎取生活事物的形象。有如苏轼所说“作诗火急追亡述,清景一尖后难摹。”④曹植从储备的语言宝库里,选择唯一的词汇,力争把事物的形色,意趣最完整,最贴切地体现。如:
“„„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公宴诗》]绮丽的语言,绘出西围绚烂的秋色。而“被”字与“冒”字把茂密的物象形容极致。对偶精工,置于唐人律体,也并不逊色。
“员阙出浮云,承露概太清”[《赠丁仪王粲》]这展示帝京景物壮丽的特色,而“出”、“概”二字形象地凸现器物凌云的伟观。
因此,若果只赞誉曹植“词采华茂”,而忽视其遣词精确的特质,则对他艺术成就的认只,可能不够全面吧!
诗歌语言,必须具有强烈的音乐感,咏之适口,听之忘倦,长歌恬呤,从抑扬顿挫的和谐音节里,领受诗篇孕蓄的情感。所以,诗歌皆适韵律,成为我国诗人劳精殚思毕生追求的目的,XX孜孜,务穷必蕴,不惜精力和时日。杜工部曾说:“新诗改罢自长呤”,又自诩“晚节渐于诗律细”,⑤可见诗人于此是如何寄思了。
验声之术,在汉魏以前,审声定韵,全凭耳治。而无准则作依据。要求诗歌必具“清浊齐均,既亮且和”的美感,是不容易达到的。若果轻视而不讲求,必然会使喉舌蹇凝而唇舌告劳。曹植取得精邃的音乐素养,⑥接受民歌的韵律,又可能受印度文学之影响,鸠摩罗什论印度文学时说“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管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经中倡颂,皆其式也。”⑦而僧徒相传,曹植曾仿制梵呗:“陈思王尝登鱼山,临东阿。忽闻巅岫有诵经声,清犹深亮,远谷流响,俨然有灵气,不觉敛袊祗敬,便有终焉之志,即效而则之。今之梵唱,皆植依此造也。”⑧释慧皎《高僧传。十三经师论》也说:“梵呗之起,肇自陈思。”暂且不论僧徒纪录是否真确,但可以肯定曹植为了增进诗歌语言的谐和美,确曾吸取众长,丰富诗篇的韵律,如他写:“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杂诗》]“孤魂翔故城,灵柩寄京师。”【《赠白马
王彪》】,平仄协调,音节铿锵,给诗歌声律化奠定了坚实基础。
诗之需要押韵,不仅使语言本身具有抗坠急徐的韵致,而且还有助于情感之宣泄与抑制。西晋诗人陆云对于押韵深感困难,故在他给陆机信里,不只一次地透露着急苦的心情。如《喜霁赋》:“俯顺习坎,仰炽重离,以下重得数语为佳,思不得韵,愿兄为益之。”⑼“彻与寮皆不与日韵,思惟不能得,愿赐此一字。”⑽曹植遣词叶韵,成为西晋诗人的准则,陆云给陆机信,曾经提到:“李氏云,雪与列韵,曹便复不用。人亦复云,曹不可用者,音自难得正。”⑾曹植押韵既这样谨严,而为诗人所遵守。但还需知他利用字音之高低、平仄的特质,来表达情绪的变化,而非一韵始终,无有更易。如《杂诗》“转蓬离本根”至“微藿常不充”,俱用平声字押韵,可是末句,却突然改用上声的“老”字作韵脚。我们知道,平声之字,高亢舒扬,用以体现激昂的情韵,是适当的。上声之字,则具着凄厉的音色,用它入韵,却能表达抑郁愁苦的心境。曹植以“老”字押韵,结束全章,更显出怨愤已深的决绝情绪。又如《浮萍篇》,自“浮萍寄清水”至“思君傥中还”,句中虽换韵,然都用平声字协,而“慊慊仰天叹”以下,押韵俱易仄声,也是同一思致。顾炎武《音喻》说:古之为时,主乎音者也,江左诸公之为诗,主乎文者也。文者一定而难移,音者无方而易转。”可知曹植协韵,声随情变,何曾斤斤墨守一般格律呢。
曹植诗中,往往使用双声叠韵的复音词,符合钟嵘《诗品》提示的“清浊通流,口吻调利”的调声原则,例证繁多,无须列举。
曹植赋今集中记载的,共计四十四篇,除《洛神》等三四篇外,多数是残缺不全的。可是明代文学家李献古不明乎此,竟说,“凡作赋者以巨丽为主,子建诸篇不数音则尽,读之者忘其短,但觉搦搦有余韵„„”这样论点,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今仅就遗存部分的表现观察,约略可分为三类《远游》,《明志》,《怀亲》诸赋,效物则有《芙蓉》,《鹦鹉》,《宝刀》等篇。至于《洛神赋》,兼具两类的特点。抒情情感真挚,词旨婉约。宋末逸民刘会孟评《释思赋》说“临淄笃于友于,故随所寄咏,无不贴切。”而效物刻画精工,曲尽物态。明人蒋仲舒叹赏《九华扇赋》形容的工致,不禁写出“字字圆通,中镶异彩。其缕折九华之妙,虽未经目,恍如见之”的评语。可见不论抒情,效物,达到了一定的艺术水平。但是二者不是对立而是相互渗透的。效物等赋之图绘形象,原籍以寄寓理想,抒发怀抱,绝对不是单一地就物写物为其主要目的。例如《蝉赋》,曹植赋予蝉以为类的意识和感情,宣示与物无求而含和独乐的处世态度,可是在现实的社会里,却是处处遭遇着死亡的威胁。
“苦黄雀之作害兮,患螳螂之劲斧。冀飘翔而远托兮,毒蜘蛛之网罟。欲降身而卑窜兮,惮草虫之袭予。”影射周遭密布众多的贼害者,生动地写着动与祸邻的恐怖环境,企图寻求安静地方,于是“......遥迁集乎宫宇。依名果之茂阴兮,托修干以静处......”复不自料遇着狡童。极意描绘狡童捕捉的举动、心理,暗示贼害者的卑劣意图及其阴狠手段,则更突出艰危境遇之难于回避,这就形象地把可憎恨的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具体地显现在眼前,使读者感到惊人的艺术魅力。
曹植各赋,比较汉人所作,篇幅简短,情韵不匮,和诗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与汉赋之铺陈堆砌,迥异其趣,而开六朝小赋的先声。
曹植各表,以其饱满的政治热情,辅之精密观察,洞悉魏王朝内部潜伏的危机。运用表这种散文形式向曹睿揭露权臣营私危国的阴谋,而力争宗室取得自由生活和政治权力的享有。在叙说里,驱使朴质平易的语言,洋洋洒洒,将隐微事理表达得十分明畅,不受任何形式的节制。亦庄亦谐,或骈或散,一任思想之自由发抒,而巧妙地运用比喻与象征的技巧,将抽象概念具体化,形象鲜明,感情充沛,因此具有巨大的说服力。例如:“......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为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⑿曹植借用扬雄《法言》的话,轻轻一提,曹魏大将贪懦无能的行为,便清楚地显现出来。
“......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⒀高鸟渊鱼象征蜀吴。委婉地
指摘应会蜀吴战略的错误,着墨不多,词意含蓄。
“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需语耳。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臣窃自比葵藿。”⒁用葵藿之向日性,说明拥护曹睿政权的真诚与决心,同时曲折地暗示曹睿对他的冷漠态度,贴切,生动,充分表述自已的情绪。又如:
“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填土未干,而声名并减......”⒂倾泄沉痛的感情和迫切要求立功的愿望。
“......臣伏自惟省,岂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援,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⒃这多么深刻尖锐的讽刺。所以刘勰对他写作的表,给了很高的评价。他说:“陈思之表,独冠华才。观其体赡而律词,辞清而志显,应物制[据《御览》改]巧,随变生趣,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矣!”⒄充分指明曹植散文的艺术性及其优越的表现技巧,不必再事辞费了。
曹植创作,影响后世最深的,莫如诗歌。这里举出几件故事,籍以说明。
“羊尝为谢[安]所爱重。安薨后,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左右白曰:此西州门。尝悲感不已,以马策扣扉,诵曹子建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箜箎引》句]。恸哭而去。”⒅
“成帝召[桓]伊饮宴,[谢]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无忤,即吹为一弄,乃放笛云......。伊便抚筝而歌。《怨诗》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室,二叔反流言。”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安泣下沾襟,乃越帝而就之,捋其须曰:“使君于此不凡!”帝期甚有愧色。⒆
“......乃与夫人妃嫔忆下决,莫不唏嘘掩涕。嫔赵国李氏诵陈思王诗云: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赠白马王彪》句]皇后以下皆哭。”⒇-南北朝士大夫和宫廷妃嫔都能背诵曹植诗句,可见流播的广泛性。明代文学家王弇州诵读《赠白马王彪》诗,回环往复数十遍,犹不能自休。⒇足证曹植诗中,蕴着丰富而真挚的情感,而这种情感在封建社会里带有普遍性,因此有人藉它来表达其所感受的悲愤,仿佛是自已从内心发泄出的。可见诗篇感人之深了。
陈寿在《魏志》本传对此作了正确的评语:“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世。”西晋以下的诗人,很多仿效其体制。比如左思《咏史.主父篇》用八句叙述四件史实,以收八句穷通之理,正和《豫章行》同一结构。《赠白马王彪》诗,用次章的首句蝉连上之末句,颜延之《秋胡行》便规摹而作。至于《杂诗》“仆夫早严驾”篇的组织形式,为杜甫的《潼关吏》和《新安吏》的先导。北周诗人王褒诗“斩鸡横大道,走马出长楸”显然承用《名都篇》之“斩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的词意。《赠白马王彪》的警语“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却为初唐诗人王勃所本,而写出了“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的名句。
综上所述,曹植文学给予后代的影响,无疑地是深且巨的。“自通后世”的结论,陈寿早已予以肯定了。
从曹植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曹植的人生目标非常明确,在政治上有很大抱负。他在《与杨德祖书》中说道:“吾虽薄德,位为蕃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1]我们认为,曹植为自己确立的人生目标并非没有依据。
从客观条件上看,时世造英雄,汉末建安时代的社会大动乱,虽然给广大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但同时也给知识分子施展抱负,实现理想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曹植的后半生,虽然北方渐趋安定,但正如曹植所言:“顾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边境未得税甲,谋士未得高枕”。[1]这样的时代环境,为曹植实现政治抱负和人生理想提供了极好的机会。
从主观条件上看,曹植也有实现其政治抱负和人生理想的良好基础。其一,他天资聪明,少年时代就才华横溢:“年十岁馀,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2]其二,在生活作风方面,他崇尚简朴,不尚华丽,而且很有政治头脑,“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2]其三,他结交的朋友,也大都是如丁仪、丁廙、杨修等才异之士。正是由于这样的一些原因,曹植 “特见宠爱”[[2],建安十六年被封为平原侯,十九年又徙封为临淄侯,曹操远征孙权,又让他担负起留守邺的重任,并且“几为太子者数矣”[2],多次想让他成为接班人。
然而,曹植最终在政治上完全失败了。他不仅没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且致
曹植在我国中古建安时代是具有卓越成就的文学家.他继承先秦《诗》《骚》的优秀传统,又从两汉辞赋民歌中吸取营养,兼收并蓄着,从而丰富了诗赋的内容与形式,这就为六朝隋唐文学开辟了前进的道路,影响所急,无疑是较为深远的。
杨修曾惊叹地说:“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充分揭示了曹植敏捷才华的生动形象,然而曹植之所以取得卓越的成就是以优异才能及其艰辛地创作实践密切结合的产物。他的文学成就,试再进行探索,还系于他对现实生活的深刻观察与了解。如诗篇大部分叙述他的经历和感受,由其真挚地抒吐心灵深处的情感,而又善于从人生旅途中捕捉事物的特征,极意形容,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地反映了社会现实,他在长期播迁的生活体验中,穷困遭遇磨难中,不合理的现实的刺激中,观察越发深邃,表达技巧从不倦的艺术实践里,更日进于精湛之境,创作态度又严肃认真,将汉代朴质的五言诗体推向前所未有的艺术高峰。
每每读子建的洛神赋,除了惊叹于他词采华茂外,不得不相信前人所说,建安七子中,独子建文采占七分。而洛神赋中那个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且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女子一直是世人所猜测的对象。我却情愿相信,这个女子就是甄后。
甄后其实在史书中并无过多的记载。三国志里倒是有一处写道曹操大败袁绍,结果曹丕先入袁府,见一妇人被发垢面垂涕,曹丕使人揽发以巾拭面,见妇人姿貌绝伦,后纳其为妃,这妇人便是袁绍之妻甄宓。就在曹丕携甄后离去时,后赶至的曹操无不悔叹:“这场战争就是为这个女人而打的啊,”心里着实后悔未早至袁府,先一步找到如此绝色美人。后来曹丕请求曹操将甄氏赐予他为妻。曹操不得已,只好同意将甄氏嫁与曹丕。而在此间,甄氏是曹植是该见过面了。
不管如何,绝美的甄氏似乎成了这场战争的理由。绝色的容颜在一场杀戮下不见苍白,反而有一丝艳光,溶入三个当世最有文采的男人眼中。蓬莱文章建安骨,有了一位才情与容貌双绝的女子映照下,方显出完美。只是,这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中,却又以曹丕负美人,而曹植最是痛心疾首而告终。曹丕纳了甄氏,却又不珍惜,更是听信谗言将甄后赐死。后争嗣风波平定,曹丕顺利登上皇位,而为了让这位文采超过自己的弟弟继续沉痛于失去心爱之人的悲伤中,将甄后的枕奁金镂玉带枕赠予曹植。使其一生都沉沦于失去所爱的伤怀中。这实在是其心可诛。
曹植对甄氏心神眷念,却最终只是看着心爱之人被无情赐死,伤心之余,见着甄氏的枕奁,闻着枕上的旧香余温,遥想当时初见的美好,该是多么的伤痛。曹植睹物思人,回来时经过洛水,恍惚之间,遥见甄妃凌波御风而来。曹植伤心之余,写下《洛神赋》,把洛河中的水神当做甄后的化身,抒发对其倾慕之意。
这便是洛神赋诞生的前传,虽经不起考究,可我宁可相信这是真的。
且看洛神赋里,美丽的洛水之神宓妃,她体态轻盈柔美象受惊后翩翩飞起的鸿雁,身体婉曲轻柔象腾空嬉戏的游龙;容颜鲜明光彩象秋天盛开的菊花,青春华美繁盛如春天茂密的青松;行止若有若无象薄云轻轻掩住了明月,形象飘荡不定如流风吹起了回旋的雪花;姣如朝霞,纯洁如芙蓉,风华绝代。文章后面对于洛神离去时的描写“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由此我们可以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爱情之真挚、纯洁。从相遇以来一切都是如斯的美好,以致于离别后,人去心留,情思不断,浪漫而苦涩,心神为之不宁,徘徊于洛水之间不忍离去。最后,洛神的美丽形象终于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而他却依然站在水边,惆怅的望着洛神逝去的方向,恍然若失。他驾着轻舟,溯川而上,希望能再次看到神女的倩影。然而,烟波渺渺,长夜漫漫,更使他情意悠悠、思绪绵绵。天亮后,他不得不“归乎东路”了,但仍“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于是我有理由相信,甄氏被曹丕带回来时,曹植自那时起便与甄氏见过面了,而且以曹植的才情及奇骨高风,必对甄氏多有怜惜。也许,初见时并非如他们的父兄一般惊艳于甄氏的绝色姿容,想占为己有,而是怜惜甄氏乱世桃花逐水流的可怜境遇。由可怜而生情。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盛夜处房室,中夜起长叹。”美丽的女子,性格娴静,她的一顾一盼都给人留下迷人的光彩,气息芬芳如幽兰,谁不爱慕她的美貌呢,诗意再一转,美女爱慕的是品德高尚之人,要想寻求一个贤德国的丈夫实很困难,而美女此时正当盛年,而独居闺中,忧愁怨恨,夜深不眠。因此发出长长的叹息。这是曹植的名篇美女篇。嫁与曹丕为妻的甄氏却很快色衰爱驰,遭受曹丕的抛弃,独守空闺,此情此境,曹植又如何不想起他自身呢,他这一生似乎都是怀才不遇并为他的哥哥曹丕所忌,抑郁不得志,两人相同的境遇是以拉近了两颗苦闷而寂寞的心。她们彼此神交,彼此怜惜,由此而产生的爱情超出了世俗的流声。“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曹植的心声,何尝不是同情甄后与自己的遭遇相同所发呢。甄后的寂寞,曹丕对曹植的无情与打压,
让曹植愤慨却只能寄情于诗赋中。
李商隐曾诗日“宓妃留枕魏王才”,我一直感动于此。甄后的心中未必不曾对曹植动过心。人生不若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团扇见捐,恩情不再,残红落地教人无从怜惜。美丽的甄后应是看透了曹丕的无情,更是觉得曹植有情。只是,当年由不得她选,本以为那个良人不同于别人,却仍是负了她。而反观曹植,文采斐然。品性高洁,真是谓世间的良人。只是,她已嫁,而世俗容不得她们有情。唯有藏于心间。发乎情,止乎礼。
而曹植除了婉惜,还有更深沉的悲伤。只能在甄后被赐死后,将余情化成满腔的文采,将一生的悲愤化成融入其间。因此作了这世间风华并茂的>。
白馬篇
曹植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賞析】:在這首詩中,曹植以濃墨重彩描繪了一位武藝高超、渴望衛國立功甚至不惜犧牲生命的遊俠少年形象,藉以抒發自己的報國激情。詩歌的風格雄放,氣氛熱烈,語言精美,稱得上是情調兼勝。
詩歌的起首即用“連翩西北馳”的畫面形象地傳達出一種勇往直前的精
神。接下去關於“幽井遊俠兒”的一大段文字,極盡繪聲繪色之能事,寫出他的颯爽英姿和高超的武藝,筆墨之間沸騰著一股激越高亢的情緒。這位身手不凡的白馬少年“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大有顧盼間強虜灰飛煙滅的豪邁氣概。
詩人不僅以激情的筆調寫出了白馬少年的英雄行為,而且以精湛的語言揭示了人物的愛國精神。詩歌的最後幾句,道出了白馬少年的思想底蘊和壯烈情懷,音哀氣壯,聲沉調遠,大有易水悲歌的遺韻。
詩歌採用了倒敘、補敘的手法。詩歌以“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突兀而起,又以“借問誰家子”十二句來補敘“西北馳”的原因。繼而又倒敘“名編壯士籍”、告別家人時的心情;最後策馬“赴國難”的一幕則與開首重合。如此章法,像電影中的“閃回”,使白馬英雄的形象漸次深化,憂國去家,捐軀濟難的主題則得到鮮明突出的表現。
【註釋】:
本篇是《雜曲歌·齊瑟行》歌辭,又作《遊俠篇》,因其所寫的是邊塞遊俠的忠勇。作者平素也有“捐疆赴難,視死如歸”的抱負和從軍出塞的經驗,寫遊俠也可能是自況。
幽并:兩州名,就是今河北省、山西省和陜西省的一部份地方,是古來出勇俠人物較多的區域。
揚聲:即“揚名”。垂:即“陲”,邊遠的地區。
楛:木名,莖可以做箭桿。
控弦:拉弓。左的:左方的射擊目標。
月支:射帖(箭靶之類)的名稱,又名素支。
猱:動物名,猿類,體矮小,尾作金色,攀緣樹木極其輕捷,上下如飛。 散:碎裂、摧毀。馬蹄:也是射帖名。
剽:輕快。
螭:傳說中的動物名,如龍而黃。
檄:用於徵召的文書,寫在一尺二寸長的木簡上。上插羽毛表示緊急就叫做“羽檄”。
鮮卑:東胡種族,東漢末成為北方強族。
懷:猶“惜”。
曹植为什么要写白马篇?
满意答案
曹植受他父亲的影响,很仰慕“重气轻命,感分遗身”“果毅轻断,虎谷生风”的侠义之风,这首《白马篇》也是他尊重游侠的一个证据。按《白马篇》亦称《游侠篇》(《太平御览》卷359);此外曹植还写过一首《结客篇》,其中写道:“结客少年场,报怨洛北荒„„利
剑手中鸣,一击两尸僵。”在著名的《野田黄雀行》中他义说“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看来,他很欣赏手持利剑、恩怨分明、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游侠作风。
所以他创作了这首《白马篇》强烈歌颂的是一位骑着白马的青年英雄,他的身份本是“游侠”,而现在则是名单在册的卫国壮士。
《白马篇》,属乐府杂曲歌辞中的《齐瑟行》,题作《游侠篇》。因首句有“白马”二字,故
《文选》又作《白马篇》。
这首诗写在魏明帝太和间,是曹植中后期的作品。
明帝即位后,不仅“西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求自试表》),而且长城之内的匈奴日渐强盛,不断侵扰魏的边邑,西北部的鲜卑族群落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部族力量不断增强,他们又联合西蜀,蚕食边土,给魏国安全带来巨大威胁。在此背景下诞生的《白马篇》,塑造了一个武艺超强、为国建功不惜壮烈牺牲的“游侠”形象,赞美了关键时刻能为国家利益挺身而出的“忠勇”精神,也表达了诗人“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杂诗》其五)的满腔
热忱。
全诗分为三个部分。
诗歌一开始,诗人便将一幅动感极强的画面陡然推到读者面前:广褒的原野上,一匠雪白的战马风驰电掣般向着西北方向飞奔,铜饰的马络头泛着金黄色的光,格外引人注目。两句中没有一字提及骑马的人,但从这马络的装饰及马奔的速度、方向上已经让人感觉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是谁?他为何要往西北方向狂奔?诗人顺着读者的阅读期待指向,采用问答的句式,将骑马者的身份一笔带出:他是幽州、并州一带的游侠。这第一部分仅仅四句,却是用足烘托,以势见气,造成了“先气夺人”的艺术效果。清人沉德潜尝赞其“极工起调”,此例己可见诗人开篇功夫。需要注意的是,读者的两个心理期待,诗人只回答了一个,而另
一个却按下不提,这便于不动声色中,布下玄机。
按照正常的思路,当交待完诗中人物的身份后,就应该续写他“现在时”的行为过程,即撮述其典型事例,但诗人却宕开一笔,以十句诗补叙游侠的经历及他高超的武艺。这便是诗
的第二部分。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这是对游侠经历的概述。这位年轻的侠士自幼便离开了家乡,腥风血雨,斩将夺旗,大漠战尘,边塞狼烟,终于成就他游侠的英名,由少小离家到扬声边陲,这中间到底发生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那只有让读者自己去回味、咀嚼了。这两句看似平常,却为读者的阅读想象提供了巨大的空间。“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这在追述他日常习惯的同时,对其韇丸情节进行细致描画。“宿昔”明示读者,这位游侠一直都是人不离马,手不离弓,这是生活环境形成的优良素质。韇丸中楛矢参差,这既是马上颠簸的实际写照,又显现出主人潇洒不羁的侠士性格。在作了如此铺垫之后,诗人集中笔墨,以六句诗重点描述游侠高超的箭术:只见他弓开满月,箭去流星——左射,射中了箭靶;右射,射破
了白色靶子月支;仰射,射中迎面扑来的飞猱;俯射,射碎黑色的靶子马蹄。“的”是静的目标,“猱”是动的目标,而游侠均能射中,反映出他射术的高超;“月支”是白色靶子,“马蹄”是黑色靶子,而游侠均能将其射破,说明他不仅能与敌昼斗,还能与敌夜战。这四句运用“破”、“催”、“接”、“散”四个动词,写出游侠左右上下皆能箭无虚发,集中表现其过人的武艺。诗人又以猴猿、豹螭作比,进一步突出他剽悍敏捷的身手。这六句诗不仅综合运用对举、互文、比喻等多种修辞手法刻画游侠的武艺,在节奏、韵律的运用上也频有特色。它急管繁弦,一气呵成,闪转切换,让人目不暇接。不断变换的动作,快速联结,形成了巨大的动力场,于
是便有了摇人心旌的气势,给人以巨大的感官和心灵的震撼。
这部分内容,既回答游侠扬声边陲的原因,又为下文写游侠的战场表现做了有力铺垫,
实是一石二鸟。
第三部分描述游侠疆场杀敌并揭示游侠的内心世界。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此四句续接第一部分游侠“现在时”
的行为描写,并揭启玄机,正面回答其“连翩西北驰”的真正原因。
随着匈奴、鲜卑部族的不断壮大,魏的北部边境进入了多事之秋。大队入侵,小股袭扰,至使边城军情不断。而且虏骑侵无定处,居无常所,这更增加了打击的难度。征召的紧急文书又从北方发来,于是游侠厉马登高,投入了打击入侵者的战斗。由于前面对游侠的超人武功已经做了充分的描述、渲染,游侠参战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所以诗人对整个战斗过程高度浓缩,仅用两句诗加以概写: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长驱,跃马直进,径从正面冲入匈奴的阵营,这不仅突现了游侠进击的力量、气势,同时还显示了他必胜的信念和勇武的精神。左顾,向左看,这里指侧击。长驱直入匈奴的营阵,又掉转马头从侧面击溃了鲜卑的骑兵。“长驱”与“左顾”配合,意在表现游侠纵横敌阵、如入无人之境的英雄气概,“蹈”与“凌”,气势雄大,形声兼备,显示出游侠的英雄战绩。这两句诗言简意丰,概括力极强,由此可见诗人的构思、剪裁工夫。诗至此,游侠的勇武、战绩已尽,如果就此收笔,那么游侠给人的感觉只能是平面的,单一 的,即只让人看到了他的武功战绩。于是诗人将笔伸向了游侠的精神世界,用八句诗去写游侠的丰富内心:两军阵上,枪林箭雨,随时都可能殒身碎首,然而为消灭入侵者,只能奋力拼杀,又怎么能顾惜自己的生命呢?亲生父母都不能关心、照料,更不用说妻子儿女了。既然自己的名字已经编入了勇士的名册,心中就不能再眷念个人的私利。投身到解救国家的危难中就应该勇于献身,把死亡看得如同回家一样。这一段以游侠口吻出现的内心独白,充分反映了游侠纯正的思想品德、高尚的精神风貌和良好的道德情操。他为何小小年龄便远离家园,他为何练就一身武艺而扬名边塞,他为何能不畏生死、克敌制胜,就是因为他对国家和民族的高度责作感!内在精神与外在武功的结合,使一个立体的、血肉丰满的游侠形象栩栩如生的出现在读者面前。“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光耀千古的名句曾鼓舞了多少仁人志士为了国家和民族利益,挺身而出,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艺苑卮言》:“(植)才敏于父兄,然不如其父兄质。汉乐府之变,自子建始。”这个评价是就三人对汉乐府诗歌语言风格的继承方面加以比较而言的。的确,曹植才藻宏富,骨气雄奇,就像这首《白马篇》一样,他的很多“借古题写时事”的古题乐府,词采华茂,精洁沉
健,已与汉代乐府诗有了明显的不同。然而,在《白马篇》中,曹植的创新不仅表现在语言上,更表现在人物形象上。游侠形象在乐府诗中屡次出现,然而其思想行为多停留在救人急难、反抗社会秩序的层次上,也就像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所评述的那样:“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盖亦有足多者焉。”而曹植笔下的游侠却成了为捍卫国家利益冲锋陷阵、不怕牺牲的爱国战士。
与同题的乐府诗相比,曹植已变的,又哪里仅仅是语言风格呢?
白马篇 (曹植)
白马饰金羁, 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 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 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 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 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 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 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 胡虏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 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 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 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 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 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 视死忽如归。
【翻译】
燕地男儿多任侠,那豪迈的气概,潇洒的身姿,无不显示出北方少年的力量与强悍,英猛之气国力透纸背,他们性格豪爽,并不以父家室等一己私利为重,他们极其关注国家与民族的危亡,这才是英雄本色,诗人一介书生,即能道出如此的报国热情,“宁为夫长,胜作一书生”,不能不令人先赞叹!
【赏析一】
在这首诗中,曹植以浓墨重彩描绘了一位武艺高超、渴望卫国立功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游侠少年形象,借以抒发自己的报国激情。诗歌的风格雄放,气氛热烈,语言精美,称得上是情调兼胜。
诗歌的起首即用“连翩西北驰”的画面形象地传达出一种勇往直前的精神。接下去关于“幽井游侠儿”的一大段文字,极尽绘声绘色之能事,写出他的飒爽英姿和高超的武艺,笔墨之间沸腾着一股激越高亢的情绪。这位身手不凡的白马少年“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大有顾盼间强虏灰飞烟灭的豪迈气概。
诗人不仅以激情的笔调写出了白马少年的英雄行为,而且以精湛的语言揭示了人物的爱国精神。诗歌的最后几句,道出了白马少年的思想底蕴和壮烈情怀,音哀气壮,声沉调远,大有易水悲歌的遗韵。诗歌采用了倒叙、补叙的手法。诗歌以“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突兀而起,又以“借问谁家子”十二句来补叙“西北驰”的原因。继而又倒叙“名编壮士籍”、告别家人时的心情;最后策马“赴国难”的一幕则与开首重合。如此章法,象电影中的“闪回”,使白马英雄的形象渐次深化,忧国去家,捐躯济难的主题则得到鲜明突出的表现。
【赏析二】
曹植的这首乐府诗可分四节来理解其内容。第一节,从开头至“幽并游侠儿”,概写主人公游侠儿英俊豪迈的气概;第二节,从“少小去乡邑”到“勇剽若豹螭”,补叙游侠儿的来历和他超群的武艺;第三节,从“边城多警急”到“左顾凌鲜卑”,写游侠儿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奋勇杀敌的英雄事迹;第四节,从“弃身锋刃端”至结束,写游侠儿弃身报国、视死如归的崇高思想境界。全诗塑造了一个武艺高强又充满爱国情感的游侠形象。
作品运用了铺陈的笔法。这正是乐府诗突出的艺术特点。如诗中写游侠儿的武艺:“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左的”、“月支”、“马蹄”,都是练习射箭的靶子,作者这样铺陈地写,就从左、右、上、下不同的方位表现了他高强的射箭本领。再如写他的战功:“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躯蹈匈奴,左顾凌鲜卑。”“羽檄”就是命令,他闻风而动,立即投入浴血的战斗当中。他平定了边乱,保住了四境的安全。这种铺陈的写法,前后句文意互应,渲染了气氛,给读者留下鲜明深刻的印象。
这种铺陈的写法,也表现了作者对游侠儿由衷赞羡之情。如在第四节,作者连用了意思大
致相同的四句话,反复咏叹,赞扬游侠儿弃身报国、视死如归的高尚思想品德,可见其敬仰之深。其实,曹植这样写,也是借诗抒怀,借写游侠儿,来表达自己为国建功立业的豪迈情怀。 (周英)
【赏析三】
心声心画 质朴奇警
——曹植《白马篇》赏析
本篇采用汉乐府歌辞《杂曲歌〃齐瑟行》的形式,以篇首二字为题目。
从汉献帝建安到魏文帝黄初年间196-226,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一个黄金时代。由于曹氏父子的提倡,汉乐府诗"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精神得到了继承和发扬。一批身经乱离,目击苦难而又肯正视现实的诗人,不但把社会真象摄入笔底,而且注入自己的真切感情。这一时期,最有价值的文学作品,除了那些反映战乱和人民苦难的篇什外,就是抒发渴望为国家建功立业的理想抱负的篇章。这方面的代表作当属曹操的《龟虽寿》和曹植的《白马篇》。如果说《龟虽寿》是一位"幽燕老将"的"壮士之歌"的话,那么《白马篇》则是一位英雄少年的"理想之歌"。诗中塑造了一位武艺精绝、忠心报国的白马英雄的形象。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的第三子。生于乱世,自幼即随父四方征战,"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自东汉末年分裂割据以来,为国家的统一和社会的安定而献身一直是时代的最强音。时代的这种召唤,加上为国家统一而南征北战的曹操那"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壮志的熏陶,培养了曹植"戮力上国,流惠下民"的理想,铸成了他心中的既有爱国之德又有爱国之才的英雄形象。金代作家元好问说过,真实的诗篇应该是诗人的"心画心声"。可以说,《白马篇》就是曹植的"心画心声",寄托了诗人为国家建功立业的渴望和憧憬。
全诗共28句,我们不妨把它分为四层来理解。
开篇两句是第一层。"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白色的战马,饰着金黄的笼头,直向西北飞驰而去。首句不写人而人却在其中。这里用的是借代和烘托的手法,以马指代人,以马的雄骏烘托人的英武。白马,在古人眼里,除具有能战善战,堪负重任的品格外,还象征着坚定、忠诚、奉献、牺牲。"生乎乱,长乎军"的曹植,"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以白马来指代他理想中的少年英雄,是再贴切不过的了。"连翩西北驰",显示了军情的紧急,创造出浓郁的战争气氛。
"借问谁家子"以下12句,是第二层。如上所述,诗一开头即写军情紧急,可是接下来却以"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的问答宕开,缓笔插入对这位白马英雄的描述,造成诗篇节奏上的一张一弛。幽并,指幽州和并州,是燕、赵故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诗中写这位白马英雄是"幽并游侠儿",以见其根基不浅。古人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诗句。这位"少小去乡邑"的白马英雄却能久经征战而扬名边塞。何以如此?接着诗人便以饱蘸热忱的笔触描述英雄的精绝武艺:
宿昔秉良弓,木苦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宿昔秉良弓",是说他早早晚晚弓箭不离手;"木苦矢何参差",是形容他射出去的箭络绎不绝,纷纷疾驰。这两句是写他长期坚持不懈地苦练骑射技术的情景,说明他精深的武艺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下边接着即写他过硬的骑射技术:左右开弓,仰射俯射,或动或静,箭无虚发。敏捷胜过猿猴,勇猛好像虎豹和蛟龙。诗人以高度凝练的笔墨、铺陈描写的手法,生动形象而又集中概括地交待了这位英雄的不凡的来历和出众的本领。这就不仅回答了这位白马英雄是何等人物,他何以能"扬声沙漠垂",而且为下边写他英雄事迹作了坚实的铺垫。
"边城多紧急"以下6句,是第三层。从结构上讲,这里是紧承开头"连翩西北驰"的,这既是"西北驰"的原因,也是"西北驰"的继续。从内容上讲,这是把人物放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中来塑造。"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边塞城邑多次报警告急,敌军骑兵频繁犯边。插着羽毛的紧急文告从北方传来,白马英雄立即催马登上防御工事。只用了4句20字,便写出了英雄急国家所急的侠肝义胆。在边塞紧急的关头,国家
一声令下,他毫不犹豫,立即奔赴前线。"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两句,是正面描写人物的英勇。"蹈"、"凌"二字有力地表现了他压倒敌人而不被敌人所压倒的英雄气概。从结构上讲,这两句是承前启后的过渡句,既是前段描写的自然归结,又是诱发下文议论的引言。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是最后一层。意思是说,投身于刀锋剑刃的战场,岂能不臵生死于度外?哪里还顾得上父母妻儿之情?既然编入壮士的名册,参加到军队的行列,心中就不能有什么私念,就要随时准备为国捐躯,视死如归这既是诗篇中主人翁的独白,又是诗人对英雄崇高精神世界的揭示和礼赞。就一般叙事诗来说,把诗中主人翁的本末事迹表达清楚也就够了,用不着再加议论。就本诗而言,这段议论是必不可少的。诵读全诗,我们不难感受到,在层层的铺陈描述中,诗人心中的激情步步上升,到最后已是汹涌澎湃,"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不得不一吐为快。这是诗人心声的自然流露。也正因如此,我们读来不只没有空泛之感,反觉句句真切,震撼心灵。
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说过:"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这说明他是很看重民歌的。《白马篇》就不离"街谈巷说"、"击辕之歌"的质朴,而又文彩斐然,从而形成了刚健质朴的艺术风格。清人方东树评论曹植的这篇诗说:"此诗奇警",又说此篇"实出屈子《九歌〃国殇》"。所论极是。此诗不仅节奏张弛有致,篇章波澜起伏,令人奇警,语言也具有奇警的特色。例如,"木苦矢何参差"的"参差",原本是个普普通通的词,本意是长短不齐。可是用在这里就平中见奇,普字生辉了,用来形容射出去的箭纷纷疾驰,络绎不绝,是再形象不过了,怕是难以找到比它更贴切的了。所谓"实出屈子《九歌〃国殇》",是指篇末所颂扬的英雄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精神,与屈原《国殇》篇末所歌颂的卫国英雄的"魂魄毅兮为鬼雄"的爱国精神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对爱国英雄的慷慨礼赞。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说过:"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意思是说,诗歌以感情为根本,以语言为苗叶,以声音为花朵,以思想为果实。曹植在其笔下的人物身上倾注了自己
的崇高理想和满腔激情,又能从前人优秀的作品和民歌中汲取思想营养和艺术营养,因此才创造出"白马英雄"这个历久不衰的艺术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