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王和平
11月19日,有雾,入秋以来济南最大的一场雾。
中午从西郊殡仪馆回来,雾略淡了些。抬头看看天,太阳出来了,不过,是晃眼的惨白。
去西郊,是送同事王和平。今年9月,他突发脑溢血住院,又引发并发症。11月17日晚上,9点多的时候,我正在家看稿子,接到同事的电话:王老下午走了。
返回书房,坐着抽烟。窗外,是漆黑的夜。
自认识王和平,就知道报社的人都管他叫“王老”。王老其实年纪并不是很大,今年刚61岁,退休还不到一年时间。
认识王老有几年了,他在集团新闻研究所工作,有时候碰见了,喊一声“王老”,他就点点头,走过去。所以,一直觉得,王老不苟言笑,很严肃。3年前,我到《青年记者》编辑部工作,和集团新闻研究所在同一层办公,办公区又紧挨着。虽说整天见面,但王老依然是不苟言笑,很严肃。2005年八九月份,集团把《青年记者》编辑部与新闻研究所合二为一,我与王老成了真正的同事。他每天都早早上班,到点才走。印象中,他就请了两次假早下班:家里其他人有事,他早回去为80多岁的老母亲做饭。有老同志告诉我,王老是个大孝子。
三个多月后,到了年底,他就退休了。
同事的三个多月,每次部门例会后,就陪王老在会议室抽支烟。王老平日话不多,真聊起来,话也不算少。一次,很偶然,发现王老左手除去大拇指以外的四指全都没有了!认识好几年了,头一次发现,很吃惊。王老说起来轻描淡写:“文革的时候,在大众日报总编室做校对,那年头,没别的,就是乱。印刷厂搞运动厉害,搞生产的人手不够,就被抽调去印报。之前没干过印刷,也不懂。但报纸不能停,让去干咱怎能不去?当时,老总也被‘发配’去干印刷了。那时管理也跟不上,一次处理印刷断纸,手被卷进去了。还好,是左手不是右手。”后来,王老回到总编室,干校对,值夜班。再后来,年纪大些了,调到了新闻研究所,编辑出版《业务研究》。
退休前的那三个多月,王老让我和编辑部的同事们都很感动。他小楷写得特别好,几十年了,行家说非常有功力。利用业余时间,他手录了《论语》等,作为集团对外交往的礼物。忙完后,他主动提出来,退休前给编辑部也写一批,跑发行和与其他媒体打交道时用。一个月后,他写了30幅,装裱起来,特别精美。一些媒体的老总看到后,都说好。这其实花费了王老很多时间和精力,我心里过意不去,想给一点“润格”,他拒绝了:“就是想退休前给编辑部做些贡献,别的干不了,这些还是能做到的。”后来,他干脆和编辑部的同志一起到市地跑发行,他说:“不少市地记者站的站长都是老伙计,过去在总编室时常为他们收稿件,好说话一些。”现在,编辑部还有王老写的三幅字,其他的都送人了。这三幅,留着。
最后一次在会议室一块抽烟,谈及退休,他唯一一次大发感慨:“几十年,没干什么大事,就是干好岗位工作,多干好事,不干亏心事,不干坏事。回头看看,几十年,报社和领导们很够意思,咱就得对得起报社和领导,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活一辈子,图啥?名啊利啊,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计较这些有啥意思!”他说,干了一辈子,退休后,也没啥喜好,就是写写字。福建那边的朋友早就让过去帮忙写些东西,退了就能答应人家了。
临退之前,王老送给我他小楷手录的《妙法莲花经》,共三卷。他说,晚上抽空写的,花了半年多时间,写好后印制了百十来套,手头留得也不多了,我看你也是个好字的人,给你一套吧。当时,很感动,王老是真把我这个比他小很多的后生当“同事”的,尽管短短3个月。
王老退休后的大半年,就见了他两次,请他有空常回编辑部坐坐,他笑笑,摇摇头,说:“你们年轻,好好干,事业很大。”现在想起来,见面说话时,忘了问问福建是否成行。应该没有吧,家里有老母亲,老母亲又最听他的话,他是走不开的。
王老住院后,医院有规定不能去探望,怕影响治疗。没能去看望,有遗憾,也有愧疚。曾到王老家里去询问病情,王老的老伴刘阿姨很是心疼地说:“他这个人就是不听劝,你让他注意身体、让他去医院查体,他就跟你急……”
王老走的第二天上午,我到王老家看望刘阿姨。想说些宽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说“王老,人特别好,退休前还为编辑部的事操心……”。阿姨很难过,看得出这段时间也累坏了,身体很虚弱。她低头坐着,搓着双手,缓缓地说,“他这个人,唉!”
为王老送行,虽然是星期天,很多人不知道,但去的人仍然很多。
回来的路上,车窗外依旧是重重的雾气。同事感叹,“有缘分聚在一起,能志同道合地做一点事,已经是很难得了,其他都在其次。”是啊,人,就像一根根怀有梦想的稻草,会说话,会思考,但很脆弱。冥冥之手,用一根绳子,把一根根稻草拢在一起。于是,就有了情,有了爱,有了融融的暖意。即便那根绳子断了,凭着各自的微弱之力,相扶相持,一样能够走下去。即便自己倒下了,也要留一份热和光,照亮同伴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