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对论

君臣相对论

中国的亚圣孟子说：“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读经阅史，会发现君臣之间，尤其是实力相当的时候，需要高度的智慧去处理。

通常说来，明君和能臣相遇会出现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楚怀王和张仪式的，能臣干掉了明君。

张仪在鬼谷先生那里学了一身的本领，游说诸侯，他最先来到了楚国，有一次和楚国的国相喝酒，席间，楚相丢失了一块玉璧，楚相的门客怀疑是张仪“贫而无行”，偷走了玉璧，还鞭笞张仪数百，赶走了张仪，张仪回到了家里，家里的老婆看不起他，张仪张开嘴，伸出舌头，问妻子舌头在否？妻子笑道：“舌头在”，张仪说：“舌头在，就够了”。张仪很清楚只要舌头在，他就能够出头，后来他跑到了秦国，秦惠公识货，用张仪的舌头连横六国，楚国竟为秦所灭，张仪也因舌头而明显诸侯，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第二种情况是刘邦和韩信式的，明君干掉了能臣。

西楚霸王项羽名将之后，力能扛鼎，勇力过人，汉王刘邦出身市井，聪明绝顶，智谋无双。楚汉相争，相持未决，项羽对刘邦说：“天下闹得鸡犬不宁，老百姓民不聊生，都是因为我们两个人想当皇帝，希望能够和你老兄打一架，一决雌雄”，刘邦笑哈哈地回敬项羽：“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刘邦不和项羽拼拳头，对着干，而是靠智慧，决雌雄。楚汉之争，刘邦打败项羽的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是韩信。

韩信才能出众，侍奉项羽，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不能真正的展示平生所学，所以背楚而归汉，刘邦不因为韩信抛弃救主结交新欢而起疑心，而是拜韩信为将军，给他数万军队，还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拿下来给韩信穿，和韩信吃同一锅的饭，对韩信深信不疑，韩信深感君恩。所以，在楚汉相争的刀口上，项羽派说客武涉，劝韩信与楚连和，叁分天下而王之，韩信不为所动。武涉走后，齐国的谋士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劝韩信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告诉韩信“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韩信不听蒯通，又自以为功多，刘邦不会对他下黑手。

等到项羽被杀，天下已成定局，刘邦的老婆吕雉和萧何合谋，斩杀韩信于长乐宫，后来刘邦得知韩信被杀，“且喜且怜之”。

第三种情况是孟尝君和冯驩式的，明君和能臣相互成就。

孟尝君名文，姓田。他的爸爸田婴是齐宣王的庶弟，给齐国做了十一年的宰相，积累了丰厚的家产，可是孟尝君田文的爸爸是一个小气鬼，想把家产子子孙孙传下去，孟尝君劝说父亲田婴，要父亲散财聚贤，田婴知道田文要比其他的纨绔子弟有出息，就把家业交付给了田文。

田文继承了父亲庞大的家业，散财养士，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数千人，管吃管住。孟尝君和他的门客谈笑风生，在屏风后面安排侍史，记录下门客亲戚所居之处。等客人离开之后，孟尝君不声不响的派人提前给门客的亲戚送去钱物，孟尝君手下的门客都认为孟尝君对自己好，可以托付终身。

可是，有一个叫冯驩的人，特立独行，穷困潦倒，藏器于身，怀抱大志，来到孟尝君那里，孟尝君问冯驩有何才能，冯驩答道：“闻君好士，以贫身归于君”，孟尝君不因为冯驩家贫而看不起人。

冯驩为了考验孟尝君，看是否值得他效忠，更为了让其他的门客对孟尝君待士之风而钦佩，竟牺牲自己的名声，以成就孟尝君的美名。冯驩在公开的场合，三次哭穷，要吃要喝，孟尝君辞色不改。在浅见者看来，冯驩公开哭穷，真不识好歹，其实历史上只有一流的门客，才会有冯驩的作为。

战国的时候，与孟尝君齐名的“四公子” 信陵君魏无忌，手下有一个叫侯赢的老头，也是穷困潦倒，在大梁夷门那里守门，信陵君魏无忌闻之，礼贤下士，亲自到夷门请侯赢，把车上尊贵的地方留着，侯赢穿着破衣烂衫，也不讲俗礼，直接上车，欲以观信陵君，信陵君辞色谦恭，侯赢坐在车上对信陵君说：“我有一个老朋友是杀猪的，希望您能够驾车经过”，信陵君引车入市，侯赢下车和屠夫朱亥谈笑自若，斜着眼睛偷看信陵君，信陵君辞色不变，信陵君的车夫看不下去了，在背后骂侯赢。侯赢和杀猪的老朋友朱亥聊了半天，才回到车上，信陵君回到家引侯赢上座，为其祝寿，侯赢感慨万千，对信陵君说了一番话：“今天，我侯赢为您求士心做足了，侯赢乃夷门的守门人，而您屈身枉驾，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我驾车，按照俗礼，您可以不必如此，可是您却谦恭待士，我和老朋友在菜市场谈笑风生，窃观公子，态度愈恭，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侯赢是小人，而以为公子有长者之风，能够礼贤下士”。侯赢的老朋友朱亥是一个隐居菜市场的大力士，智勇双全，侯赢荐士信陵君，信陵君多次屈身拜访，朱亥连一句谢谢都不说一声。

信陵君有一个姐姐是赵惠王平原君的老婆，赵国被秦国攻打，赵国给魏国的国君及魏公子信陵君发书，请求救兵，魏国的国君害怕秦国，不敢惹事，信陵君多次劝说魏王无果，决定带着门客，与秦军决一死战，和赵国共存亡。信陵君的车队经过夷门，将其中的经过告诉侯赢，侯赢为信陵君献策，说魏国的军队在晋鄙那里，但是指挥军队的虎符在魏王的卧室之内，而能够出入魏王卧室的人只有如姬，如姬的爸爸被人所杀，如果您信陵君把仇人的头献给如姬，那么如姬将会为您盗来兵符。信陵君听了侯赢的计策，果如侯赢所言，如姬从魏王那里盗得兵符。

信陵君拿到兵符之后，侯赢告诉信陵君，如果晋鄙看到兵符，听您的最好；不听您的，就让朱亥把他杀了。于是，信陵君再次拜访朱亥，这一次朱亥没有推辞，而是笑道：“我朱亥本是市井杀猪的人，您多次屈身造访，我之所以不按俗礼报谢，因为小礼毫无所用，现在您遇到困难了，这正是我朱亥效命之际。”于是，朱亥临危受命，不避死难，后来竟用四十斤的铁锥杀死了晋鄙，解除了秦军之围。而侯赢，七十老翁，不能追随信陵君，竟然北乡自刭，用一死而还报信陵君的知遇之恩。

在历史上，像冯驩、侯赢、朱亥这样的慷慨悲烈非常之人，固常人之所异也，他们不忠则已，忠必死节。然而，冯驩、侯赢、朱亥所遇皆是孟尝君、信陵君这样贤君，屈身下士，以心交换，以诚相待，故而作为臣子，尽心竭力，以侍明君。

《史记》说：“明者远见于未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因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读经阅史，从历史的旧作仪容里面，可以观古知今，见于未萌，避危无形，见微知著，以小见大，复以验来。合而论之，君臣之间，惟有以心相交，以诚相待，荣辱与共，各尽其道，才能相得益彰，上下无怨，君臣相惜。

——东君，2015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