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才培养的角度看大学教育_史静寰
DOI:10.16632/j.cnki.cn11-1005/d.2013.03.011
专 题 论 谈
从人才培养的角度看大学教育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史静寰
在达沃斯论坛上哈佛大学前校长萨默斯和耶鲁大学教授、华裔“虎妈”蔡美儿曾有过非常有趣的关于教育问题的讨论。其实在我们搞教育研究的人看来,他们的讨论涉及到了教育非常本质的问题。蔡美儿说,我的孩子上学必须成绩第一,否则就是父母的失职。萨默斯很温和地回应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过去25年最受瞩目的、让世界发生改变的是两个哈佛的辍学生。接着他又说,哈佛大学得A的学生成为学者,得B的学生花时间让自己的孩子进入好大学,传承家族的名望,得C的学生则是募款委员会的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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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短短的一段对话其实包含了教育理论上非常重要的问题。一是教育目标问题。我们到底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怎么样去衡量所培养的人?结合著名的钱氏之问,后来演变为温氏之问—我们的教育为什么培养不出大师?更直接到我们的大学为什么培养不出大师?再来看大学教育要培养什么样的人。学校教育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学是不是要定位在培养大师上?二是教育评价问题。评价什么?如何评价?得A、得B、得C?哈佛的辍学生影响世界的现象到底说明了什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往往被忽视了,就是教育的主体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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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在上学?谁在读书?是子女还是父母?
这关系到我们最基本的教育观。教育和个体的发展密切相关,现代社会人们越来越意识到教育具有非常复杂的个性。就人的创新能力而言,我们在课上讨论两个哈佛辍学生的话题时,有的学生说这体现了哈佛教育的失败,也有学生说这恰恰证明哈佛是非常具有眼光的。因为对于比尔・盖茨和扎克伯格这样极少数人来讲,学校教育的增值功能是有限的,因为学校作为一个机构,它更多的是面向绝大多数进入到这个学校的人,对少数具有创新能力的人而言,他们不用接受这样的学校教育也能成功。所以学校教育如果不能培养创新人才,至少不要伤害他们。恰恰我们现在对于创新人才的培养和学校教育之间的内在复杂关系缺乏认识。
对教育教学本身特质的认识,也导致在观点上的多样。一种说法是把教育教学看作一种科学,因此就必须遵循科学的办事方法,所谓科学的办事方法,很重要的就是它应该有放之四海而皆准,大家都能够遵循的规律;另一些人挑战这种说法,认为教育更多的是艺术,它最核心精髓的东西是独特,而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还有一种说法是把现在的教育看成是工业,可以通过增加投入、改革技术、加强专业化来提高产品的数量和质量;另一种说法认为教育不是工业,我们应该更多地关注教育所必须依赖的种子、土壤、阳光、气候等等不能轻易改变的条件。总之,教育在人才培养方面的复杂性,在当代全球化社会中已得到更加充分的体现。
目前,高等教育已经成为国家发展重要的软实力和核心的战略,世界银行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报告对此有充分的认识。高等教育是现代世界的基础教育,本科教育正成为许多高技能工作的基本资格,高等教育不再是一种奢侈品,它是国家、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必需。全世界已经有六七十个国家进入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中国却还长期处在上大学的人低于人口总数15%的阶段,这是说不过去的。从这个意义上来看,1998年高校扩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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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和中国的经济实力、在世界影响力的增强有着内在的必然联系。而且由高等学校创造的知识以及对知识的广泛应用,对国家已经变得日益重要。我们必须意识到国家政策的变化所体现出的符合全球化发展的趋势,这是和我们的人才培养密切相关的。
中共十七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包容性增长、普惠式发展。温总理多次强调,让每个中国人活得幸福而有尊严,实际上是对教育提出的新的更高的标准。我们的经济实力位居世界第二,但社会建设相对落后,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失衡。2009年联合国《人类发展报告》表明,尽管中国经济发展很快,但人类发展指数在世界182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92位。所以报告对中国未来发展的建议是超越经济收入,关注社会福祉。2011年联合国《人类发展报告》题目是“可持续性与平等:共享美好未来”,中国的人类发展指数在全球187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101位。近年来指标权重变化表明发展越来越注重软实力和民生,2012年中国已有18个省提出要将提高民众幸福作为施政目标。
中共十八大报告明确地提出办人民满意的教育。但是如何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呢?结合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现实情况,我们发现在人才培养的问题上,我们面临的是全球化的挑战。2011年我国有近16万人到美国留学,美国、英国的国立学校每5个学生中就有一个中国人。日本60%的国际学生是中国人。据教育部2010年统计,高中留学生已经占中国留学生总数的22%。这种态势说明,在全球化的人才竞争市场上,竞争的重心在下移,前些年是研究生阶段出国留学,现在已经逐渐下移到了中学教育。我们已经进入到全球化的市场。我们并非要排斥留学潮的出现,但是一定要更准确地规划未来中国人才培养的国家战略。
从历史角度来看,大学风范,也就是它的精神气质,在很多层面实际上有密切的传承、发展、演变的关系。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说:“在所有的中世纪机构中,时至今日,显然只有一种机构留存下来……就是大学。”大学基本的特质是没有什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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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的,比如教书育人这个最本质的功能。然而它也不是完全不变的,关于大学特质的变化,有几段很形象的描述:19世纪中期,大学被看成是教士的村庄;19世纪末,大学被看成是学术寡头的工业化城镇;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学是具有无限多样与变化的知识之城。这也说明大学本质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还是能看到从宗教人士的培养,到学术人才,再到多样性的人才培养,其功能的演变显而易见。
大学的本质还能从另一个角度看。哈佛大学是倍受关注的,它既是古典大学的典型,又在现代仍然保持着非常强劲的活力。2001年哈佛大学新任校长在就职典礼上拿到的是:两把银钥匙,象征开启知识和信仰之门;1650年学校特许状复制品,证明学校在法律上的合法性;两枚哈佛大学的印章,代表了大学是一个社会组织。现代大学要有魂、有根、有骨干。所谓的魂就应该是它的使命,它能够非常明确地彰显出其精神气质和核心使命。它的根就是大学的章程,构建了其法律合法性的基础。它的骨架就是现代大学保持运转的行政效率和行政职责。我们应当特别重视大学的魂,也就是它的使命。
我对国外著名大学的使命宣言进行了归纳,发现大致有三类:古典大学使命,主要强调它的教育目标,培养人才、传承文化;现代大学使命,更多地强调科学研究、服务国家、贡献社会、现代大学管理等;21世纪使命,增加了国际化、产学研、终身教育等等。以这三类使命来分析世界上13所著名大学,我发现这些大学的使命都具有共同的核心价值观:每一所大学都有古典使命,就是传承知识、文化的使命;有少数大学没有明确涵盖21世纪的使命;但是几乎所有的大学都有为国家发展服务的现代使命。而且大学的使命具有鲜明的大学特色,有的大学古典使命强一些,有的大学现代使命强一些。而且大学使命既稳定,又有变化,因为这些大学的使命,每几年都有文本上的调整。
通过对国内“985”院校的大学使命宣言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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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的梳理,我发现除西安交通大学明确提出大学使命之外,其他的大学都以宗旨、校歌、校长讲话稿来陈述自己的办学理念。所以我们只能称其为“类使命”。对国内39所大学“类使命”的文本分析发现,内容涉及96项,归纳为7大项。其中24所大学提到了人才培养,17所大学提到学术科研,14所大学提出满足国家需求,谈到创新的有6所,谈到社会服务的有13所,谈到国际化的有20所,只有2所大学提出传承文明。在使命陈述中,表达服务国家和地方需要的理念比较强,有些院校甚至将满足国家需要作为第一使命。但是,提到将人才培养作为根本任务的高校只有五分之一,提到将追求真理、探求高深学问作为第一使命的大学几乎没有。通过这样的使命研究可以看出现在大学自身的定位。
那么世界名校如何看待学生与教学?哈佛学院前院长哈瑞・刘易斯说,当前很多顶尖研究型大学正为追求卓越地位展开空前的竞争,而在这一过程中,大学忘记了更重要的教育学生的任务。2006年哈佛通过的教育改革报告中提出重新定义21世纪社会教育理论。通识教育的目的是使学生对假定进行质疑,对熟悉的事物重新思考,揭示表象看到本质,使自己重新定位。哈佛前校长博克说,大学教育的核心事务是“教育目标”与“教育方法”,“真正影响教育品质的事发生在大学课堂,师生互动的教学情景中”。
通过对大学质量观进行梳理,我发现传统的大学质量观包含有资源观、产出观、声望观。但是现在人才培养更加注重最新的增值观,它关注的是大学教育作为人才培养机构给学生带来了哪些变化,有什么样的收获和提高,大学的资源投入是否为学生提供了有价值的教育经验。当这样的以学生为中心的人才培养理念提出来以后,我们还有必要区别一下所谓的学生观。传统的学生观把学生定位为知识的接受者,更多地关注知识的接受度。引入市场化观念之后,把学生定位为教育服务的消费者,关注学生对教育的满意度,包括学生评教都是属于这一类。但是现代的教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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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学生更多地定位为独立自主的学习者,走向成熟的劳动者。所以,作为独立自主的学习者,学生的学习投入和精力,毕业、就业和生涯选择、生涯发展是现代大学必须特别关注的、非常重要的理念。如何评价大学教育的质量?过去我们注重教育的硬件,基本办学条件;现在我们要关注教育过程和活动,关注学习结果,关注学生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怎么形成新的质量观,这是一种新的文化。
影响大学生学习和成长的因素非常多。我们关注教育过程,但学生在校学习的经验受到自身先赋因素的影响,他的教育结果或者收获既跟先赋性因素有关,也跟教育过程有关。而从过程的角度,更能够通过改进来提升教育的结果。我曾对全国60多所院校大学生调查数据进行分析:
对学生的收获影响最大、最直接的是学生学习状态和生师互动。与美国研究型大学相比,在教育经验丰富度和校园环境支持度上,中国不相上下。差距最大的是生师互动。生师互动是教育最重要的一个途径,我们有三方面的差距:学术交往
上,学习反馈方面我们和美国研究型大学差距较大;社会交往上,职业规划讨论差距较大;讨论分数差距也较大,这更多地属于文化差异。所以我们要加强师生之间的学术交往和社会交往。
康奈尔大学前校长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建议:应该恢复苏格拉底式的教学。因为研究型大学忽略了教学,几乎是一个全球性的现象。我们作为大学教师,怎么能够去履行、承担自己的职责?这个建议实际上是在无奈当中,试图唤醒大学教师育人的职责。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1世纪教育委员会在《教育—财富蕴藏其中》的报告序言中写道:“教育是必要的乌托邦。”教育是应该具备充分的理想和志向的事业,大学风范就在于应该在社会上树立起这个社会所推崇和弘扬的核心价值,尊重人的发展和教育,通过教育的过程,增加人们发展的可能性,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关注的。
爱默生说:“教师力量的全部秘密,在于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教育者必须具有理想,这也是我对未来教育发展的由衷期待。
大学风范对知识和价值的追求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陈晓明
我们为什么讨论大学风范呢?是因为认识到在这个时代,彰显大学风范显得特别紧迫,也特别艰难。大学既是现代的,又是古老的,应当为社会作出引领,然而这样的大学在今天受到了非常严峻的挑战。因为当今社会的是非被媒体控制,他们能告诉大家所谓的真相,正所谓谁掌握媒体,谁就掌握了世界。媒体已经在引领着这个社会的生活习惯和人民的价值、想象、追求。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学是否依然能够引领社会,给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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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价值指引?
彰显大学风范,这正是我们面对的责任。大学风范,是大学体现出来的独特风格、典范,也是大学本身的气派。大学的风范有很多具体的行为,像科研、教学、代代相传的人才,它的一系列有创意的事件和活动,甚至像它的校舍,都可以看成是一种风范的体现。芝加哥大学著名教授阿兰,在描写母校芝加哥大学的时候说道:
组成芝加哥大学的是一群仿哥特式的建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