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去练功夫,才能进到人物骨头里

　　武林素有“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之说。传说溥仪、毛泽东的贴身保镖，都练八极拳。36岁的张震练了3年八极拳后，参加全国八极拳比赛，他说只是想见识一下，没想到拿了第一名　　王家卫拍电影《一代宗师》的想法源于1996年，那时候他在拍《春光乍泄》，有一天他在阿根廷火车站附近的报摊被两本杂志封面吸引，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李小龙。　　“这些杂志都是给年轻人看的。对他们来说，这两个人是偶像、是英雄。”王家卫非常好奇，以武术蜚声国际的李小龙死了20年之后，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魅力？　　那时候王家卫特别想拍李小龙的故事，“考虑到李小龙的电影已经被很多人拍过，我就想他的师傅应该是什么样的”。　　王家卫回到香港后，有机会看到叶问宗师的视频，据说是叶问去世3天前拍下来的。　　“最动人的地方在于，他突然之间停下来，你不知道他其实是累了，还是忘记了，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打下去，我当时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我才理解，武林当中有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他希望把他的东西传下去。”这让王家卫很受启发。　　筹拍《一代宗师》，王家卫用了将近10年，其中演员是个大问题，“要真实表现咏春、八卦、八极的拳法，要表现民国武林宗师的风范，他们不但要带着时代的气质，更得真正去练功夫，才能进到人物的骨头里”。　　所以演员不但要合适，还要经受艰辛的训练。　　在北京霄云路附近的小树林里，有一棵专属张震的树，他每天早上都要去找那棵树，压腿、靠背。从冬天练到夏天，从夏天练到冬天，他看着树枝干枯、发芽，再后来，满眼都绿了……　　张震开始接触武术是3年前，他33岁。33岁学武术似乎晚了点，在体能、筋骨的柔韧度上比较吃亏。但张震要在《一代宗师》中饰演八极拳宗师一线天。　　王家卫请王世泉师傅为张震做指导，王世泉是八极拳第八代传人、北京八极拳协会会长。　　王世泉问张震，“你是真练，还是为应付电影练个架子？”　　张震答：“真练。”　　张震跟师傅讲，王家卫导演想在电影里表现更真实、更深层的武术境界和追求，必须花时间来学，所以他要正式拜师练八极拳。　　八极拳始于明清，是北方的一大拳种，以刚猛暴烈著称，动作刚劲朴实、发力爆猛，但因门风森严、密不外传，并未广为人知。武林素有“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之说。传说溥仪、毛泽东的贴身保镖，都练八极拳。　　张震正式拜了师傅，下了拜师帖。他清楚地记得，“我在一个小树林里练习，刚去的时候那儿刚下了雪，地上披着一层白，到了那儿要先扫雪，扫完才能开始练。一个礼拜7天，早上3小时，下午3小时，一天6小时，从站桩开始，然后马步，师傅教你一些定式，教你一些套路”。　　张震属于力量型，因为已经过了30岁，柔韧度相对更难练，为了练柔韧性，在压腿、压背的时候更是疼痛到哭。　　“我平常很少哭，但我胯比较紧，老师压的时候真的是会哭的，那个真的是太痛了。”这段经历让张震记忆深刻。　　八极拳一招一式看似简单，但过程枯燥。“反复一个动作，每天做几百次，人都是有性情的，会懒。一个动作我可以练1000次，可是练到第10万次的时候就觉得……你自己感受不到进步在哪里。”　　3年后，12月1日，36岁的张震参加了全国“神枪杯”八极拳比赛，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武术比赛，他说只是想见识一下，没想到能拿到青年组第一名。　　王世泉师傅对弟子当天的表现很满意，“相当不错，比我预料的要强”。　　张震习武之初，王世泉说他连压腿都费劲，“树旁边有一块石头，石头不高，但腿上去都费劲，但是现在你看，完全不一样了”。王世泉笑得合不拢嘴。　　《一代宗师》武术总教练、李连杰的师傅吴彬叹张震用功：“我们北京队的运动员要是像他这么练，每个动作练一个来回就气喘吁吁了，练10个来回腿就软了。”　　在电影杀青前，练武已经成了张震的爱好，他甚至觉得武术改变了他的性格。　　“现在我们会受很多东西影响，受电影的影响，受音乐的影响，受网络上一则笑话的影响，你更多是被别人牵动。”张震练拳之后，吸收、消化了一些新的逻辑，觉得自己应该更主动一些，“我以前的性格是比较一根筋的，叫我这样做，我就要一二三四五去做。我现在就比较有自己的想法，更能听到自己身体自然的呼喊，这是很大的改变”。　　梁朝伟练功不比张震时间短，过去的3年，梁朝伟为了演好叶问，一直苦练咏春拳。　　叶问生于清末，长于民国，经历北伐、抗日、内战，流落香港，开馆教徒，教出一个世界级的徒弟—李小龙，然后将咏春发扬光大、推向世界。谁来演叶先生这个斯文的武术家，王家卫唯一想到的就是梁朝伟。　　“梁朝伟现在的神情练得怎么样了？”电影杀青前，王家卫曾问梁绍鸿，他重点要求梁朝伟能够准确地理解和表达“神情”。　　梁绍鸿答：“他的神应该是没有问题，我打算用水枪射向他，练习精力集中，不要眨眼，这样看上去就潇洒点。”　　梁绍鸿是叶问最后一位亲授门徒，王家卫专程请他教授梁朝伟咏春拳的拳理和展示手法。　　王家卫希望梁朝伟演的叶先生是叶问和李小龙的结合，“要打掉演员身上所有的东西，重新塑造一个人”。　　3年中，梁朝伟每天几个小时一动不动扎马步，曾因练习过猛两次手腕骨折，全身更是因为练拳伤痕累累。　　梁绍鸿师傅说，梁朝伟的训练从标指、小念头、寻桥、木人桩等基础动作开始，兼受力量训练、套路学习，最后进行实战对抗，“梁朝伟的优胜之处，在于没有夹杂任何功夫的枷锁及陋习，逐渐将咏春精粹吸收过来”。　　在《一代宗师》拍摄的第一年里，梁朝伟只拍武戏，一个雨中的镜头甚至拍了一个月。　　《一代宗师》片方在电影上映前给记者寄来一封宗师帖，里面有一张梁朝伟版叶问师徒合影—梁朝伟黑衣长衫，端坐在一群徒弟中间。从照片上透露的时间和“咏春嫡系旅港师徒合影”的题字来看，此时的叶问已经经历过人生的起起伏伏，赴香港开馆授徒。　　不同于之前预告片中的拳重脚狠，这时的“叶先生”内敛沉稳，宗师气场笼罩四座。　　电影上映前7个月，戛纳电影节组委会在60周年厅举办了主题为“回电影院”的特别放映，《一代宗师》的最新片段全球首度公开—“我父亲是练形意八卦的，从小我听到最多的就是骨头碎的声音。我爹练八卦的时候，从来不让人看，教徒弟只教形意，因为他说，八卦太累。我爹常说我这种人，唱戏能成名角，出家能做高僧。可惜不是个男的，否则肯定是能够帮咱们争名气的人……”这是电影中章子怡扮演的八卦掌传人宫二先生的旁白。　　与梁朝伟、张震一样，章子怡也正式拜师练功多年。对于女演员来说，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张震曾说，章子怡在这部戏中比任何时候都强大。　　八卦掌是传自清朝大内的拳法，也是《一代宗师》中唯一一门“掌”为特色的拳派，为打造章子怡这位北方女宗师，王家卫先后请来4位八卦掌老师教授章子怡。　　八卦掌以阴柔著称，对习武者身体柔韧度要求极高，章子怡虽有舞蹈功底，身体柔韧性较好，但在练功房里，经常能听到她的惨叫。　　为了达到专业拳师的水平，章子怡每日勤练掌、腕部动作，反复体会在绕圈走转之中寻找攻击机会的要义；为了练好基本功“趟泥步”—在泥土里走出行云流水的步法，章子怡不仅在平地上练习，还特别在沙滩上、雨水里练习。　　“都说电影一杀青，人就得垮。还说，垮了，电影就好了。宁可信其有！”11月4日，电影正式上映前66天，章子怡在微博上这样写道，并配有自己输液的照片。　　演员上者学神，下者学形。正如《一代宗师》武术指导徐浩峰所说，“演员演一个疯子、傻子、瞎子容易成功，因为肢体变化非常明显；但真正的上品是因为具备一个人物的精气神儿，所以这样的机会对于梁朝伟、章子怡、张震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他们对这点都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