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秦汉文献有关周穆王西巡之事辨析
2010年第3期总139期史学史研究JOURNALOFHISTORIOGRAPHYNo.3，2010SerialNo.139檼殥檼檼檼檼檼檼殥
本文就西巡故事在先秦秦汉的发展作以辨析。
《国语》一致被认为是反映西周春秋历史的可靠材料，保留了对穆王西巡的较早记载。《国语·周语》“穆王将征犬戎，记载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今自大毕、伯士之终
’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吾闻夫犬戎树惇，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不听，遂征
”《国语·齐语》：“昔吾先王昭王、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中管子言穆王，世
”《楚辞·天问》法文、武远绩以成名。也说“穆王巧挴，夫何周流？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上述史料告诉人们若干信息：
首先，穆王热衷于长途跋涉，有把车辙马迹遍布天下的雄心壮志。其次，西周时期活跃于今陕、
“荒服”“大毕”、“伯士”甘一带的犬戎，被周人纳入的范围，要求他们朝见周王，并且犬戎首领都如
此行事。第三，穆王有过讨伐犬戎的战争，但得不偿失。这些遥远的部族虽然也在周人的视野中，
）的方式制但周人对他们的约束力已相当有限，故踌躇满志的穆王想用炫耀武力（“观兵”
约他们。
（《集成》260）等金文反映所谓穆王西巡狩，应带有武力视察边疆的性质。这和西周《宗周钟》
《“王肇遹省文武堇疆土”“南国孳（子）”的情形是一致的，宗周钟》在的巡狩行为，伴随着王伐的战
②如殷墟妇好墓玉料基本上都是新疆玉，陕西争。西周时代已存在西域与内地间的经济文化交流，
③淳化县境内的商周之际的黑豆嘴类型铜器包含来自于青海地区乃至西亚的因素。陕西扶风召陈①檼檼檼檼檼檼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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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史林偶拾先秦秦汉文献有关周穆王西巡之事辨析李凯100875）（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中图分类号］K092周穆王西巡是先秦史上争议颇多的事件。在流传过程中，历史人物与事件的记载日趋繁化。［02-20收稿日期］2010-［作者简介］李凯（1983—），男，北京市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先秦史。《左传》：“昔穆王欲肆其心，昭公十二年的记载与《国语》有所不同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左传》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昭公十二年所记，在祭公谋父作《祈招》谏王之前，是否穆王已经付诸实践？这一点值得玩味，可存疑。，228页。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墟妇好墓》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第114、，《考古》2004年第5期，张文立、林沄：《黑豆嘴类型青铜器中的西来因素》第65－73页。檼殥［文献标识码］A［1002-5332（2010）03-0113-03文章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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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秦汉文献有关周穆王西巡之事辨析
村的西周建筑遗址出土两个蚌雕人头像，皆高鼻深目，属白色人种的大月氏、乌孙①。穆王是在内地与西域已经存在经济文化交流的历史条件下，对犬戎进行了征伐与远狩活动。
战国时代，穆王西巡故事被扩大了。西晋太康二年，在汲县战国时魏国王室墓出土的《穆天子（下称《），传》穆传》记载周穆王由造父驱车，河宗伯夭作向导，从洛阳出发，越漳水经由河宗之邦、阳纡之山等地，西至昆仑之丘，观舂山之宝，历尽艰辛到达西王母之邦，和西王母宴饮的故事。
《穆传》的成书年代，笔者赞同战国说这一学界主要的看法②。《穆传》的作者应系战国时的赵
《穆传》的写作背景即是赵武灵王的西北略地③，这是很有道理的。《史记人。顾颉刚先生曾指出，
·赵世家》：“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中记载霍山天使曾送给赵襄子一封天书且有伉王，……奄有河宗，，“伉王”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这里的指的就是赵武灵王。《赵世家》
“主父”，“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记载武灵王传位赵惠文王后自号为曾经于前299年而欲从
，“行新地”，“出代，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喜欢遂于前297年西遇楼烦王于西
。又于前296年“灭中山，。从代出发，迁其王于肤施。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河而致其兵”
就是赵武灵王通于西北的要道。这些史迹可能就是《穆传》的蓝本。
《穆传》讲述的穆王西巡故事的情节中，有几点值得特别注意：
《《穆天子传》第一，穆传》中有许多渊源有自的东西。如众多专家所论，用周正；《穆天子传》“毛班”（《4341）铭文；造父以善御幸于穆王，中见于《班簋》集成》为秦、赵先祖，见于《史记·秦本、《》；“穆满”“天子”，、《逸周书》纪》赵世家为美称，亦与金文可参；称穆王为更与《诗》及众多金文
《相合。杨宽先生认为，穆传》之所以言之凿凿，是因为《穆传》的作者取材于西周存留到战国时的
游牧部族河宗氏的祖先神话传说④。
《穆传》第二，的路线从洛邑出起自洛邑，北行沿太行山脉，过雁门关，绕河套北部，然后折向西南，穿越今甘、青到达西王母所在之邦。这条道路应是《穆传》所托，并不是西周时代内地与西域交流的道路。《穆传》描述的路线极其艰难，特别是太行山区，即便在今天也非易事，穆王西巡应不会
即强秦阻隔了内地与西域的通路。《战国策·赵策一》记走。这条道路恰恰反映了战国时的情况，
：“秦以三军攻王之上党而危其北，载苏秦说则句注之西非王之有也。今鲁句注禁常山而守，三百
，里通于燕之唐、曲吾，此代马胡驹不东，而昆山之玉不出也”描述的就是这种情况。所以战国时代
内地与西域的交流，不得已绕路河套。
《第三，穆传》描绘出穆王与犬戎等部族杯酒联欢的和平交流盛况，穆王所到之邦，部族首领皆心悦诚服。这种民族大融合的情况应是《穆传》所托，与西周王朝实际的历史环境并不相符。大致
中原地区的古老部族已统一到晋、秦、楚、齐等少数几个大国的版图之下，各国之到春秋战国之际，
间在氏族血缘上的差别已经被人淡忘，淡化了华夏与蛮夷戎狄的区别，蛮夷戎狄成了四裔的代
“东有胡，（《史记·赵世家》），称⑤。固然赵国西有林胡、楼烦”并且赵人曾建长城防御胡族，但是
“胡服骑射”赵武灵王也进行了著名的改革，说明民族融合与文化交流进一步加深。《穆传》描绘的
与战国以来这种民族大融合情形是吻合的。和平交流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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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陈全方：《周原与周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图版20。、“膜拜”主要有西周穆王说、战国说与西晋说三种。西晋人伪造《穆传》这一说法，理由是《穆传》中西王母人化之礼晚
、“皇后”“天子”“王”。对这一说法，之名可疑、称不称郑杰文先生的质疑很有说服力：一神化在同一时代可能出现两出
；“膜拜”“膜”；“皇后”种以上传说，故西王母人化不足为据之为“西膜”之省称，为种族名之“皇”为美盛解；金文与先秦
“天子”《穆传》文献中称者甚多。西周说亦不确，的很多记载缺乏西周金文或西周时代文献佐证，司马迁在《史记·周本
《穆传》中几乎只字不提《穆传》内容，的许多细节与西周典制不合、文法韵例多与西周有别。见郑杰文：《穆天子传通纪》
，142－143页。解》山东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138－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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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顾颉刚民俗学论集》，顾颉刚：《穆天子传及其著作时代》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杨宽：《西周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603－622页。，《上古史探研》，沈长云：《华夏民族的起源与形成过程》中华书局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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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传》第四，的作者为了美化穆王西巡，把穆王西巡的故事与西王母、昆仑悬圃神话糅合在一起。西王母与昆仑悬圃神化非常古老，渐渐西域部族把它们渗入到内地。《穆传》中西王母与昆仑
》：“西王母其状如人，与其他文献存有差别。《山海经·西山经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悬圃的记载，
，：“昆仑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西王母是半人半兽的职掌自然灾害之神。《淮南子·墬形训》云戴胜，
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
，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把昆仑悬圃神化成可以成仙的场所。《穆传》并没有把这
而是很客观地把它们当部族来看，还原了历史。些事件灵异化，
可见《穆传》作者在遵循一定历史信息的同时打上了战国时代的烙印。它在当时有着一定影
，响，湖北江陵王家台15号秦墓中出土了《归藏》其中内容有很多出《穆天子传》本事，字句亦多有
相同，专家认定王家台《归藏》必成书于《穆天子传》之后，属战国作品①。同出于汲冢的古本《竹书
（穆王）十三年，纪年》亦与《穆传》有共通之处：“西征，至于青鸟之所憩（《艺文类聚》卷九一鸟部
）”、“穆王见西王母，”（《西王母止之曰：‘有鸟鹆人’穆天子传》旧注），注重搜集神话传说是古本引
《竹书纪年》的一个思想倾向②。
秦汉时代周穆王西巡故事广为流传，成为画像艺术的常见题材。西王母传说愈发丰富，在《穆天子传》里西王母是一位雍容典雅的贵妇，使远道而来的周穆王乐而忘归；在《山海经》里她是一个蓬发戴胜、虎齿豹尾、半人半神的人；在《庄子·大宗师》里她变成一个成仙得道的神仙；在《淮南子·览冥训》“不死之药”；在《“白琯”；在《汉武内传》中她给了羿大戴礼记·少闲》中她曾向帝舜献
中，她又变为一个乘紫云车从天而降、把蟠桃赐给汉武帝的风姿绰约的少妇。
司马迁担负起整理上古文献、甄别史料真伪的重任，还把历史事件人物放置在国家史的体系中③。《史记》对穆王西巡故事的处理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穆王将征犬戎，首先，司马迁在《周本纪》里只提到了祭公谋父谏曰”一段，这采自《国语·周
，《本纪》语》对穆王西巡见西王母之事只字不提。这说明司马迁眼中，是表述历史进程的总纲，是一个王朝、一代帝王兴败成坏的大事件，录入《本纪》的事件必须庄重严肃、信而有据。穆王对犬戎
见西王母就扑朔迷离，似有似无，故司马迁在《本纪》中不取。兴兵无疑是真实的；但穆王巡狩、
、《赵世家》其次，司马迁在代表部族发展史的《秦本纪》中，提到了穆王西巡见西王母之事。
《秦本纪》：“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缪王，”《赵世记载得骥、温骊、骅骝、騄耳之驷，西巡狩，乐而忘归。
“西巡狩”“见西王母”家》略同，在后多了四字。秦赵同祖，故造父故事在《秦本纪》中同出；因《穆
“见西王母”为赵人制作，又更多流传于赵魏，故《赵世家》多了之语。传》
“西王母”》“见西王母”《大宛列第三，司马迁对轻描淡写，略去了神话色彩。除《赵世家之外，
：“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这是采自张骞出使西域的见闻，记载西王母，而未尝见”安息传》
（西亚古国）人说条支国有“西王母”，“西王母”应是地名。可见司马迁对的谨慎态度。
穆王西巡故事经历复杂的增益过程。在战国以前的记载中，穆王在内地与西域已经存在经济文化交流的历史条件下，对犬戎进行了征伐。《穆传》包含了西周的历史信息，按时代需求把穆王
《史记》西巡故事进行改编。在穆王西巡故事日益繁化的背景下，以谨慎的态度把穆王西巡故事放
到了国家史的体系中。这一故事仍有的附会之处，则需新的资料进一步考证。
（责任编辑汪高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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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周易研究》2002年第6期。朱渊清：《王家台〈归藏〉与〈穆天子传〉，李学勤：《走出疑古时代》长春出版社2007年版，第30页。，《河北学刊》2006年第3期。晁福林：《从先秦历史观念的变化看中国古代人类精神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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