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官样文章
对官样文章,广大读者耳熟能详,但要真正说清它,却非易事。它一般是指旧时官场例行的公文,有固定的格式和套话。同时,对于那种四平八稳,不痛不痒,内容空虚,大话连篇,表面上富丽堂皇,实际上于事无补的文章,人们深恶痛绝,也将其斥之为官样文章。此外,那些虽有条文却不实行的办法、手续以及不切实际的言论或措施等,亦被人们冠以官样文章之名。本文试举两个具体词当作活标本进行解剖。 第一个是人们非常熟识的“该”字。 在汉语言文字里,“该”字的使用范围非常广泛,既可当形容词用,当动词用,还可当副词用,也可当代词用。在公文写作实践中,作为指示代词的“该”字,更会经常使用到,如:该局、该公司、该同志、该案、该事件等等,用来指称上文说过的单位、人或事件,人们一目了然,不会产生歧义。 可是,我们有些文秘工作人员,却不管公文所写的事件如何,也不论公文中提到的人具体身份如何,更不顾公文的语言环境如何,只要写到“该同志”,即使他是一位德高望重、寿比南山的人,一律“该同志”地写下来,使人看了反感,并隐隐产生一种不受尊重的感觉。这方面的例子不少,此不赘述。 “该”字的滥用,古代亦有。清朝李伯元《南亭笔记》卷十四提到一个典型的例子:“余晋珊中丞联沅为侍御时,曾奏请将屈原从祀孔庙。一日,湖南巡抚接礼部咨文,内有‘相应咨请贵抚将该先贤籍贯、官爵、有无著述足以裨益圣教,查明咨复’等语。于‘先贤’上加一‘该’字,官样文章,可发一噱。” 这段话一半是记事,一半是评论。意思大概是:晚清大臣余联沅做监察御史时,曾建议将屈原的牌位供奉在孔庙里,以便接受人们的祭祀。皇上采纳了他的建议,要求礼部具体落实。本来,作为堂堂的大诗人、著名的楚国三闾大夫,屈原的事迹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礼部只要按照皇帝的指示抓紧办理就行了。但礼部却把此事当成一件例行公事来办,于是向湖南巡抚发去咨文,要求他们提供当地“先贤”屈原的个人简历和档案材料等文书资料,并根据屈原的官爵、著述等情况作出鉴定,报礼部备案。这篇咨文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调查本朝一位姓屈名原的普通官员。更有趣的是,文中在称屈原“先贤”之前,还要加一指示代词“该”字,滑稽得很,不仅在语境上毫无尊重之意,而且让人闻到一股浓烈的衙门酸腐气息。著有弹词、笔记、小品近十种并创作了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官场现形记》的李伯元在最后加了一句非常精当的评论,说咨文在“先贤”二字上加一个“该”字,是十足的官样文章和官场套话。 此类官样文章,在清朝特别是晚清官场,是极其普遍的。 第二个是人们有些陌生的“行在”一词。 “行在”,本作“行在所”,意思是古代皇帝所在之地,后来被专门用来指皇帝行幸之地。如《旧唐书·吕諲传》:“肃宗即位于灵武,諲驰赴行在。”南宋称临安(杭州)为“行在”,以示不忘旧都汴京(开封)而以临安为行都之意。明永乐七年(1409),明成祖分设“行在”五军都督府、“行在”六部和“行在”都察院于北京。永乐十八年迁都北京后,即将诸官署“行在”之称去掉,而将留在南京的府、部、院等部门加上“南京”之名。 “行在”一词后来既然是专指皇帝眼下在什么地方,那么,对于皇帝长期居住之地的京城,就不能再称为“行在”或“行在所”了,这是最基本的常识。然而非常有趣的是,终南宋一朝,在长达一百五十多年时间里,南宋各级政府发布的文件材料,却始终称首都临安为“行在”,似乎他们的首都历来是河南开封而不是浙江杭州,这就非常可笑。 南宋建立之初,为了提醒臣民不忘汴京,心中永存“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雄心和壮志,宋高宗赵构提出临安为“行在”,其用意是说京都仍在开封,现在偏安江南,视同外巡,仅是大驾驻跸此地而已。后来明知收复中原之举难以实现,甚至根本就不想回归了,却仍在所有的公文里将临安称为“行在”,仍在所有的衙门名称前加上“行在”二字,就无疑是自欺欺人了。这种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官话、套话,久而久之就成为一种格式固定的官样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