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和平宪法"制定始末

卢羿

“麦克阿瑟便笺”奠定“和平宪法”基调

5月3日是日本的“宪法日”。针对近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表示要修改宪法第九十六条以放宽国会修宪提案条件的强烈意愿，日本全国当天举行了各种活动反对修改宪法。中韩等遭受过日本侵略的近邻国家也纷纷表示担忧。（第九十六条内容为:本宪法的修订,须经各议院全体议员三分之二以上赞成,由国会动议,向国民提出,并得其承认。此种承认,须在特别国民投票或国会规定选举时进行的投票中,获半数以上赞成。）

日本的宪法被称为“和平宪法”，2013年5月3日是“和平宪法”实行66周年纪念日。这部宪法之所以被称为“和平宪法”，是因为其第九条规定：“永远放弃把利用国家权力发动战争、武力威胁或行使武力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为达此目的，日本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而这个宪法第九条正是修宪和反对修宪者的争论焦点。

正是宪法第九条的规定和日本人民及其历届政府对宪法的恪守，使得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日本国被国际社会普遍认定为“世界良民”（布热津斯基语）。那么日本缘何有如此特殊的宪法，又为何要修改呢？

《菊与刀》为美国战后对日政策指明方向

1944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争形势逐渐明朗，德意日法西斯的灭亡已经可以预见，盟国开始着手考虑战后的政策安排。美国需要根据日本的情况制定具体的政策，人类学家露丝?本尼迪克特受命于美国政府，收集各项资料，完成了一份对日本民族文化心理的研究报告。后来这份报告形成了名著《菊与刀》。

《菊与刀》揭示了日本民族的双重性格及独特的“耻感文化”和“恩情情结”，指出了日本人完全可以从强烈的桀骜不驯转变为高度驯服，不需中间过渡，并着重强调了天皇在日本民众中的中心地位。正是这本书为美国战后的对日政策指明了方向，即只要政策得当，日本人完全可能与美国占领当局配合。事实证明了这一论断，日本人不但没有发动大规模游击战来对付占领军，而且在天皇发布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主动与美军占领当局合作，重建日本社会。

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影响战后世界秩序半个多世纪的日本“和平宪法”才得以出台。

“天照大神后裔”“重新做人”促使天皇制保留

战后宪法的制定中，日本天皇制的去留成为了很大的一个问题。70%的美国人认为天皇应作为战犯受到惩罚。美国为决定天皇的命运踌躇良久，后来这件事移交给占领日本的美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将军，由他来决定天皇的命运。

麦克阿瑟的部下希望他强令天皇到盟军司令部来见他，以向天皇示威。但麦克阿瑟没有听从这些建议，而是对天皇以礼相待。麦克阿瑟经过反复斟酌，感到如果他如部下所言去做，不仅极大地伤害到日本人的感情，还会使天皇在他的人民眼中变成一个殉道者。他没有命令天皇来见他，而是以东方式的耐心等待天皇主动找上门来。

直到两周后“剃刀首相”东条英机伏法，被东京战犯法庭以战争罪、反人类罪处以绞刑，天皇裕仁才穿上礼服、戴着高帽主动来拜访麦克阿瑟。麦帅则身着军便装接见了这位“天照大神后裔”。据麦克阿瑟的回忆录记载，天皇的顾问劝天皇不要承认他在战争中的罪过，麦克阿瑟也以为天皇是来请求宽恕和原谅的。但天皇却主动上门承担这场野蛮战争的全部责任，并表示愿为此接受惩罚。这使麦克阿瑟十分惊讶，不禁肃然起敬。

麦克阿瑟在1946年1月25日发给华盛顿的报告中说：没有证据显示天皇是一个战犯。麦克阿瑟认为：如果天皇变成战犯，日本将陷入绝境，而整个国家也将陷于可怕的混乱之中，因为天皇是能团结日本人的唯一象征。

1946年新年，天皇向全国诏示，他是人而非神。天皇离开了皇宫开始走访各阶层人民。他亲临工厂和煤矿，看望农民和工人。他与他们握手，受到人民的热烈欢迎。他扮演的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角色，以至变成大众“英雄”。日本人发现了使他们努力工作重建家园的新的精神寄托。天皇成了维系日本民族传统的最突出的纽带，成了新国家的象征。

天皇由神至人的成功转型，促使天皇制在战后宪法中得以保留。

“麦克阿瑟便笺”奠定 “和平宪法”基调

麦克阿瑟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由美国人制定一部宪法强加给日本人，而是让日本成立了以国务大臣松本丞治为委员长的宪法问题调查委员会，希望日本能自我反省，制定出防止军国主义复活的新宪法。但根深蒂固的皇权至上思想禁锢着日本人的头脑，日方极力维护以天皇为核心的旧体制，提交的草案规定，天皇依然是国家最高权力的拥有者，拥有军队最高指挥权。

麦克阿瑟意识到对于日本人头脑中的旧思想不能靠其自觉改变，必须加以强有力的外部干涉。他当即剥夺了日本起草新宪法的权力,命令盟军总司令部民政局的25名青年军官在一周时间内单独起草宪法。这部新宪法草案以美利坚合众国宪法为蓝本，写入了人身保护令和公民权利条款，确保了日本的民主。

但是为了防范日本军国主义复活，宪法中仅有民主国家通常具有的民权内容仍是不够的，盟军希望通过新宪法永远解除日本的武装，以防止战争的悲剧重演。

1946年2月2日，麦克阿瑟把一张纸条交给民政局局长惠特尼，上面写了三条意见。第一条规定，天皇仅为国家的象征；第二条是废止日本用国家权力发动战争，还要放弃以战争作为自卫手段；第三条是日本将来也不会被授予拥有海陆空军的权力。这张“麦克阿瑟便笺”也成为日本新宪法的基本原则，并最终成为“和平宪法”最核心的第九条款。不拘小节的美国人就是以这种传纸条的方式决定了日本的未来。

正是在美方的强力干预下，日本的皇权意识被彻底斩断，防止军国主义死灰复燃的“和平宪法”才最终得以面世。

日本试图修宪是对战后秩序的挑战

随着冷战的到来，美国与日本很快结盟。为在东北亚对抗苏联势力，美国需要日本重新武装，日本借机成立了自卫队，并逐渐发展成了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日本的经济也迅速崛起，并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日本国内要恢复“正常国家”的呼声日益高涨，“和平宪法”，特别是第九条款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出现了修宪的声音。

1991年，在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下，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对单方面吞并科威特的伊拉克发动了海湾战争。美国希望日本在这场后冷战时代的第一场战争中给予自己更大的帮助，但碍于“和平宪法”的制约，日本无法向海外派兵协助美军作战，最终仅是出钱未出力。对这一局面，日本和美国均感到不满。日本国内的部分政治家开始推动修宪。

日本现当政的安倍政府极力推动修宪，罔顾邻国的忧虑，安倍晋三首相宣称无须为此向邻国作出解释。针对中韩等邻国对日本修宪的担忧声音，有人认为是对日本内政的干预。这是罔顾历史的说法。日本的“和平宪法”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秩序的产物，日本试图修宪是对战后秩序的挑战，而战后秩序则是东北亚和平的基石。而且此次修宪运动与以往不同，是在中日钓鱼岛争端升级的背景下，日本某些政客试图以中国威胁为借口推动修宪，这就不能不特别引起警惕。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635期，摘自2013年5月7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