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A中欧观点 | 许小年:现代化转型中的后发优势与劣势

2014-11-19 小欧中欧国际工商学院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20周年校庆系列论坛的收官之作“改革再出发”11月15日在北京校园举行，中欧经济学和金融学教授许小年发表了题为“现代化转型中的后发优势与劣势”的演讲。

许教授通过英国、法国等率先完成现代化转型的“先发国家”，与日本、德国等在外来压力下从传统社会向现代化转型的“后发国家”做比较，系统阐释了“后发国家”在转型过程中面临的优势和劣势，并以这些历史经验为中国的现代化转型提供思考框架。小欧节选了其中的精彩观点，奉献给各位。

社会如人体：观念、经济和政治需相互协调

首先，我来解释一下“后发国家”的概念。“后发国家”是在不利的国际环境下被迫从传统社会转入现代社会的国家，在现代化转型上落后于“先发国家”。

要具体分析“后发国家”的优势和劣势，需要弄清楚“先发”和“后发”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对概念指的是从社会的演化角度来看，从传统社会进入到现代社会的转型过程。那么，现代社会的特征又有哪些？

在这张图上，我们可以把社会看成一个系统，系统包含了几个子系统。当然，一个社会制度在这里被分成三个子系统，这种划分并不是学术界的统一标准，这里只是为了叙述方便。这三子系统分别是：观念子系统、政治子系统（包括了法律）和经济子系统。社会学上的子系统划分，有一点类似于生物学上（医学上）人体子系统的划分。人体子系统本身都有自己独立运作的倾向，但是同时又和其他的系统是无法分割的。为了使整个系统能够平稳地运行，三个子系统必须相互协调。

我在这里把这三个子系统周围用皮带连接起来了。可以设想一下，每一个子系统相当于一个轮子在旋转，它们旋转的方向都一样、旋转的速度差不多，如果这三个子系统运行速度不一样，会产生什么问题？

比如说经济子系统转速非常快，可是政治子系统和观念子系统的转速太慢，那么就会产生张力（表现为连接子系统的皮带会绷得紧紧地）；有些地方会松驰，整个系统的运行效率就会下降。当子系统的不协调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比如说经济子系统飞快地旋转，政治子系统不动，最后的结果是皮带张力太大而断裂。皮带断掉则意味着整个系统瘫痪。

在现代经济体系中，这三个子系统之间都是相互支持、相互促进的。

“后发国家”的优势

现代社会对于传统社会的优势就在于它的效率。世界上第一个跨入现代社会门槛的是英国。英国经过长期的自然演化跨入了现代社会，它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完成了工业化的国家。英国向现代社会转型是经过了几百年才逐渐形成了今天这样一个现代社会制度。

第二个进入现代社会的是法国。1789年法国大革命摧毁了旧制度，建立起新的现代制度体系。在世界各国的现代化转型中，这是两个先行国家。

德国、日本、中国和俄国，这些国家向现代化的转型和英法有所不同，具体表现在如下几点：

第一，它们是在外界巨大压力之下开始的被迫转型；第二，这些国家的现代化转型，不是自下而上的，而是自上而下的、由统治精英所领导的。比如中国的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慈禧维新，这些都是由统治精英领导的，不是自下而上的。

分析其原因，我们可以看到由统治精英所领导的现代化转型，是因为统治精英面临着非常紧迫的政权合法性危机，不得不转型，过去的合法性是建立在国家安全和民族独立的基础之上，现在在列强的打击之下这两点都无法保证了，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合法性危机，所以开始推动向现代化的转型。

这些“后发国家”由精英集团所领导的现代化拥有几大优势：

首先，它是在集权政府的推动下深入快速地进行工业化和国家组织的现代化。速度快是最明显的特点，它是由政府目标非常明确地进行推动，军事体系首先要现代化，装备要现代化，否则在对外战争中就要失败。

其次，它们可以模仿先进国家的军事、教育、经济体制、科学和技术，有得抄。日本人派精英分子到国外去考察，看看国外是怎么样富国强兵的，他们的工业化是怎么搞的，他可以模仿先进国家，这是后发优势。另外一个优势，既然有了目标，就可以由政府来集中资源强力推动，因此德国、日本的工业化速度要比英国和法国快得多，比那种自然发生的工业化速度要快。

第三，后发国家现代化转型的优势还体现在，在政府的主导之下，形成了全国的统一市场，扩大了市场配置资源的范围，提高了经济的效率。政府还可以集中起资源，投入建设基础设施。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政府还可以增加军事开支，用军事订单拉动需求。

这些国家利用“后发优势”在初期取得了成功，巩固了传统精英的地位，巩固了传统经济的地位。但在其他两个子系统的转型和改革（即观念和政治）中却出现了障碍。既然我们干得挺好为什么要改呢？不改问题就来了，后发劣势就一步一步地显露出来。

“后发国家”的政治根基未动

由于统治精英推进现代化的目的是在于挽救国家和民族的危亡，同时也是挽救他们自己的特权地位、统治地位，因此这些后发的现代化国家，他们的改革总是军事改革先行，经济、法律、教育随后，而政治始终不动，三个子系统就产生了严重的不协调。

在德国和日本的现代化转型中，经济子系统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转变成为市场经济，但是这个市场经济是被管制的市场，政治上和传统社会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皇权官僚政治，同时将民族主义作为核心观念。

搞民族主义就肯定要在国际上引起紧张局势，德意志帝国的民族主义逐渐演化成为种族主义。至于国内局势，在工业化之后的多元社会，一个政府很难代表各方面的利益，国内各方面的矛盾很难缓解。由于陈旧的政治体制不能够接纳多方的利益诉求，德意志帝国第一任首相俾斯麦在德国执行高压政策，一方面去抑制工商知识界所要求的自由主义，一边打击工人和底层民众争取利益的运动。日本底层的民众则采取了极端的手段（暗杀、兵变）挑战统治。整个日本帝国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社会就处于动荡不安之中。最终两国都走上了对外战争、对内专制的道路。

如何避免“后发劣势”？

从德国和日本的“后发”道路中，我们能够得到一些什么启示？我认为可以帮助形成一种社会共识，避免后发劣势。后发劣势来自于政治体制改革的落后，社会在发生巨大的变化，经济已经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变成了市场经济，如果政治体制不改革，就不能与经济发展相匹配。

经过了工业化之后，经济已经形成了多元的格局，如何处理多元利益的纷争和多元利益的冲突？需要在政治子系统中要提供一个平台、提供一个多元利益博弈的规则，这就是法制。如果政治体系长期地不动，皮带就拉断了，不能够解决在经济子系统中出现的新问题和新矛盾。同样，观念子系统只放一个民族主义行不行？当然不行，我们现在怎么寻找最大公约数？怎么寻找适合现代社会和市场经济的理念，大多数人能接受的理念是什么？应该允许讨论。

我现在所讲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描述，并不急于找到解决方案。

纵观历史，德国、英国的转型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而我们这么大的国家、这么悠久的历史，需要更久的时间。

另外，中国转型的初始条件和西方国家不一样，德国和日本是从封建制进入到现代制度，而中国是从封建制到了皇权官僚专制，再从皇权官僚专制向现代社会过渡。所以中国也不能照搬德国和日本的经验。这个课题还没有结束。

（本文根据论坛速记整理，未经演讲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