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留学生汉语写作中的篇章失误
浅析留学生汉语写作中的篇章失误
何立荣
§1 引言
1. 1 很多留学生都说汉语难, 汉语写作更难。事实上的确如此。据有关调研资料¹显示, 对于大多数留学生来说, “听、说、读、写、译”五项言语技能中, 最困难的、掌握最差的是“写”。即使是一些汉语听说已经不错的留学生在写作时也常常出错, 其中有用词错误, 也有语用错误。此外, 还有一种普遍存在的超越句子的失误, 就是说, 就每个句子本身来看没问题或没什么大问题, 但将这些句子排列组合成语段之后, 就让人看着不顺, 读来别扭。如下面两例:
¹北京有很多名胜古迹, 长城是世界著名的。我觉得长城很好。然后, 我到哈尔滨去了。天气太冷! 几乎每天是零下! 我在哈尔滨逗留了三天。最后一天我去看了哈尔滨的冰灯。
º我在火车上偶然遇到一个日本女人。她说已经去过很多国家, 年龄是二十岁。她的名字是伯原。她的年龄不如我的年龄大。她最喜欢的国家是亚洲。她经常去亚洲。我的周围没有这样的人。
本文就尝试运用篇章语言学的一些理论与方法对留学生汉语写作中的篇章失误进行分析, 同时也谈一谈关于写作教学的篇章思考。
1. 2 本文举例所用语料均取自留学生180多篇作文, 未进行修改。
§2 篇章失误分析
汉语写作是一门实际运用汉语词汇、语法、句式、语义、语用等各方面知识的综合课, 它不同于听、读和一般的说话。听、读是言语信息由
外而内的输入, 学生是被动的接受者; 一般地说, 说虽说与写一样, 是言语信息由内而外的输出, 但相比之下, 写的掌握难度、要求更高些。很多中国学生在写作方面也存在不少问题。
篇章分析主要是分析超越句子平面的语言现象, 比如句子的排列、句子间的语句衔接和语义连贯, 篇章的结构、指向性、信息度等问题。限于篇幅, 本文只打算就语句衔接与语义连贯两方面进行讨论。
2. 2 篇章失误现象分析2. 2. 1 衔接问题
语句衔接是篇章的重要特征之一。它主要体现在篇章的表层结构上, 一般通过使用照应、省略、替代等语法手段和关联词语、词的同现或复现关系等词汇手段来实现。在汉语篇章中, 省略的运用率比较高, 照应和替代所涉及的问题比较复杂, 在留学生的作文中, 省略、关联词和句式这三个方面的问题比较突出, 因此, 这里我们就打算从这三个方面来谈一谈衔接问题。
2. 2. 1. 1 省略不当。省略不当自然会造成语句松散或衔接生硬等问题。它主要包括该省
上面两例从单句看还过得去, 但从篇章
(text ) º的角度看就不行了:句子排列不符合逻辑, 句与句之间衔接生硬、松散, 语义也不贯通。按照韩礼德和哈桑(Harriday &Hsan ) 关于篇章的观点, 即篇章不是形式单位而是意义单位, 那么, ¹和º中的几个句子没有构成表达一定中心意义的语言整体, 不具备或缺乏篇章特征, 这就是本文所要谈的篇章失误。留学生在汉语写作中这类失误是很多的, 有必要加以分析研究。正如鲁健骥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所指出的:“实际上, 在很多情况下, 特别是在中高级教学阶段, 偏误不完全表现在形式合不合法, 而是表
»现在篇章中, 对此应该做专门的研究……”。
略的地方没有省略、不该省略的地方却省了这样两种情况。请看下面两例:
»我去年11月刚来苏州的时候, [我]只知道“你好”、“再见”、“谢谢”这三个词。我觉得[我]在中国生活, 如果[我]不会说汉语的话, [我]会遇到很多困难, 于是, 我开始学汉语。
¼我离开日本的时候, 在新东京国际机场, 看见了一个很有名的人, 她是奥运会上获得花样滑冰铜牌的陈露小姐呀! 她身材苗条, 比赛的时候盘起来(的) 长头发, 此时放(下来) 了, 很漂亮, (我) 激动极了。我很想跟她握手, 但是我担心打搅(她) , 所以(就没去跟她握手, ) 我远(远地) 看(着她也) 就满足了。
我们仅从关联词上看, 短短一段文字用了四个“但是”, 关联词语贫乏由此可见一斑。如果用
“可是”、“然而”替换第二、第三个“但是”, 并把第四个“但是”去掉, 把“没回答”改为“从不回答”, 这样看起来就显得不那么生硬了。上面两例所用关联词语从句子层面看还有一定的合理性, 语义上也有一定逻辑性, 主要是关联词语贫乏所致; 下面几例中的关联词则纯属错用、乱用、不合逻辑。
¿日本人关于这段战争的历史避而不谈, 不管我们这些“不知战争时代的孩子”愿意学习这段历史, ( ) “经验过战争的大人”都拒绝教给我们这段历史。我想自己去了解这段历史, ( ) [我]存着不安的心情去南京了。(混淆“不管”与“尽管, 应用“尽管……但是”, 第二个括号中填入“于是”, 斜体号分别改为“经历”、“怀着”)
À最后, 我还想对那位警察说一句话:“为了您的帮助, 我们( ) 平安地回到苏州, 非常感谢! 祝您工作顺利! ”(错将因果关系用作目的关系, 应改“为了”为“由于”, 在括号中写上“才”)
例»从单句的层面上看, 可以说无可挑剔, 但从篇章层面看, 则不难发现人称代词“我”用得太多了, 该省略的(用[ ]表示, 下同) 没有省
略, 破坏了构成话题链的小句间的自然衔接。例¼中( ) 内的成分(有主语、补语、状语、宾语等) 不能省掉, 省掉了就会影响语句的衔接与语义的连贯, 而作者却都省略了。
2. 2. 1. 2 关联词语不当。作为连接成分, 关联词语常常在篇章的衔接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如使用不当必然会影响语句衔接以及语义的贯通。留学生在运用联词上的失误主要表现在关联词的贫乏、滥用与错用。例如:
½达尼尔, [因为]上个月我们有春假, [所以]我去北京旅行了。在北京的几天中[因为]一直下雨, [所以]我一直在饭店里睡觉, 只去了故宫一个地方, 所以, 这次旅行不愉快。现在[因为]我刚从旅行回来, [所以]情绪不稳定, 因此不能专心地读书。
¾我回到日本就找打工的地方, 但是很长时间我没找到。后来, 一个面包店的老板雇用我。但是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发生了不高兴的事, 我没记住面包的价值, 搞错了。#在那里我认识的人一个也没有, 工作的内容也不熟悉, 但是, 从很久以前工作的人还常常欺负我, 我问了不明白的事情, [但是]她们没回答。我明白了世界上不是只有温柔的人。
2. 2. 1. 3 句式不一致。句式一致也是篇章衔接自然的一个方面。在汉语句式中, 有主动句、被动句、兼语句、“是……的”句等, 也有简单小句和带多种句法成分的复杂句。有些不同的
句式可以表示基本相同的意思(语言学上的句式变体) , 因此运用汉语写作的过程从一定意义上讲就是选择句式的过程。句式的选择在篇章中不可能像单句中那样自由、随意, 必然要受到篇章因素的制约, 掌握起来难度较大, 留学生在这方面的失误也就比较多。例如:
Á他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 他知识渊博, 我能通过跟他谈话对中国有了更多的了解, 也使我增长了不少见识。
很明显, 开头划线的两小句之间是并列关系, 句式上应该保持一致, 这里却一个用主动句式, 一个用被动句式, 影响了语句衔接和语义的连贯。我们不妨把“使我”去掉, 或者把“我能”去掉, 再在“谈话”之后加上“使我”, 这样读起来就顺畅多了。
另外, “把”字句和“被字句”是汉语中常用的两种有密切联系的句式, 也是留学生汉语学
例½一下子用了三组“因为……所以”, 分开来看, 用得并非毫无道理, 但是这三组句子组成篇章就显得嗦、别扭了, 把[ ]中的“因
为”、“所以”去掉, 会使语句间的距离缩短, 衔接更紧密。例¾毛病比较多, 在用词(斜体、划线) 、句式(有#号小句) 表达等方面都有毛病, 这里
习中的一个重点和难点, 很多留学生单用这两个句式时都常出错, 更不用说这两种句式在篇章中的正确选择和运用了。比如:
k 我很喜欢苏州的小巷。有一天, 我又去小巷逛。b
……他热情地把我请进去。他家的房子很小, 但很多书被放在房子里。看起来他很用功。他说:“我要好好学习, 以后考大学。”我的学习环境比他的学习环境好, 但是我不用功, 所以我觉得不好意思。我一直把这件事记住, 现在, 这件事被我写出来, 告诉大家。
l a. 我逛了逛八角街。b. 八角街卖的东西[的]大b
部分是有关佛教的。c. 比如说, 经典、念珠、法衣什么的。d. 八角街是藏族传统的市场。e. 它的中心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寺庙, 叫大昭寺。f. 在它的前面有的人五体投地, 有的人讨饭。
这一段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指同关系混乱, 即e 小句与f 小句中的“它”不是指同一物, 而是分别指“八角街”、“大昭寺”, 这样显然容易
使读者理解时产生偏差; 另一个问题就是句子排列违反了一般人叙述的先后顺序, 如果把d 小句放到b 小句之前(按adbcef 排列) , 再将b 小句中的“八角街”用“那里”指代、去掉“的”, 并将e 小句中的“它”改用名词“八角街”, 这段的语义就会连贯多了。
有时, 留学生在篇章表达时一不留神还会出现语义上前后不一致的情况, 如一位留学生在作文中写了这样一段:
m 原来我们打算作一次贫穷的旅行, 尽量不多花b
钱过奢侈的生活。然而, 由于认识了这位热情、好客的新疆朋友, 我们的旅行不但没花很多钱, 而且非常舒适, 非常愉快。
这一段里用了两个“把”字句和两个“被”字句, 用得都不太好。根据上下文, 第一个“把”字句可用兼语句式, 即“他热情地请我进去”; 第二个“把”字句改为“我一直记着这件事”或“这件事我直记着”比较好, 因为副词“一直”常常与“动词+着”搭配使用, 表示某种动作持续不断或状态持续不变¼, 如“我一直想着这件事”和“他一直看着我”等等。再看“被”字句。此例中的第一个“被”字句用得也不好, 可改用存现句
“但里边有很多书”, 也可改为“但书却不少”; 第二个“被”字句更不好了, 与下文的“告诉大家”主语不一致、句式不协调, 应改用“我把这件事写出来, 告诉大家。”
2. 2. 2 语义连贯问题
语义连贯也是篇章特征的重要内容, 它存在于篇章的底层, 一般通过逻辑推理来达到。衔接是篇章的有形网络, 连贯则是篇章的无形网络, 二者关系密切。衔接生硬的篇章, 必然会影响语义的连贯, 如上文谈及的省略不当、关联词错用等都会使篇章在语义上不够贯通。除了衔接关系外, 篇章的连贯还必须考虑句与句之间的意义上的联系。汉语作为一种分析型语言, 词语的排列顺序(即语序) 不同, 往往表达的句意也不同; 在篇章中, 句子的排列顺序(句序) 也会影响篇章的语义连贯, 篇章不是句子杂乱无章的堆砌, 而是围绕一定中心、遵循一定的规律组成的。留学生在汉语写作时多在用词和语法方面下功夫, 对篇章句序却很少注意或无力顾及, 于是就会写出这样的语段:从单句看几乎没有错误, 从篇章看极为别扭。这主要是因为句子排列凌乱, 不符合逻辑发展顺序造成的。再如:这里乍一看用词、句法上都不错, 可再看一遍就会发现不对头:语义上前后不相一致。如果
保留前半部分, 那么, “然而”之后表达的意思应是“这次旅行花了不少钱, 过得较奢侈, 不是一次艰苦的旅行”, 而目前并非如此。实际上, 这位学生想表达的是:“本来我们没带很多钱, 我们想这次旅行一定会很艰苦, 但是, 由于认识了这位热情、好客的新疆朋友, 我们的旅行不但不艰苦, 而且非常舒适。”
§3 关于汉语写作篇章教学的思考3. 1 有指导的汉语写作
我们认为, 汉语写作应该在老师的指导下进行。那么, 如何指导呢? 有的老师把训练中国中学生的一整套作法搬进了留学生的写作课堂。这样行吗? 一些写作课老师在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指导、训练学生写作及批改、讲评学生作文之后, 得到的却往往是“种瓜得豆”的失望。事实证明, 这种做法收效甚微。这就促使我们在教学思路与方法上进行探究。
近年来, 以研究语篇中句子的排列与衔接和连贯, 即研究交际中的语言为重点的篇章语言学日益引起人们的注意与重视。它不但为语言研究开拓了新的领域, 而且也为写作教学提供了新的理论与方法。对于留学生的汉语写作, 我们认为应从篇章的思路进行教学指导, 才可能是行之有效的。
3. 2 汉语写作的篇章教学思考
3. 2. 1 重视语段的写作训练
汉语写作课一般是对已学完汉语的基本语法、有了一定汉语基础的留学生开设的。但从留学生汉语写作的实际情况看, 直接进入整篇写作对他们来说似嫌操之过急, 因此我们认为, 从语段开始训练比较合适。比如听一段话、看一幅图之后写出一段话或用汉语翻译一个语段等。在此期间, 要特别注意围绕一个中心进行汉语书面表达。在以后的写作训练中, 也都要强调这一点, 每一段都要有一个中心。
3. 2. 2 重视衔接与连贯的写作训练
正如我们在前文中所谈到的, 留学生在写作中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遣词造句上, 而对语句之间的衔接与语义的连贯不够重视或顾及不到, 因而出现很多属于篇章方面的错误。这就要求老师将此作为写作教学的一个重要内容, 从连接成分(特别是关联词语) 在语段篇章中的正确并熟练的运用、承前蒙后的省略、句际之间语义上的贯通等方面, 进行分步骤、有针对性的训练。训练的方法可以是用指定的连接词语写一段话或改写一段话(或熟悉的课文) , 也可以打乱一段话的句子顺序, 让学生重新排列等等。在语段的训练之后, 还可以进一步安排组段成篇的训练。在评改作文时, 老师也要有意识地加强衔接与连贯方面的内容, 而不是把重点放在用词、句法上, 仅以“层次清楚, 结构完整”之类评语敷衍了事。
3. 2. 3 强调读写结合, 以读促写读是写的基础。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
不会写来也会诌”。是有一定道理的。对于留学生来说, 汉语写作也当以读为基础。这里的
“读”除了一般意义上的文章阅读以外, 主要指写作课上在老师指导下的、有针对性的范文的阅读。我们认为这一点是很重要的。选择优秀的范文, 指导学生从写的角度去阅读, 即看范文如何安排句序、连句成段、组段成篇, 如何表达中心思想等, 通过阅读和分析范文来训练留学生的汉语思维及汉语书面表达方式, 学习、掌握汉语写作的方法, 我们认为这样做一方面避免了纯粹写作理论指导的抽象与枯燥, 另一方面也比较符合留学生汉语技能的习得心理。这样阅读之后再进行摹写与评改作文, 搞清楚自己哪里写得好、哪里写得不好、怎样写更好等问题, 使写作教学进入一个一读二写三改四评、稳步提高的良性循环。附注
¹高彦德、李国强、郭旭(1993) :《外国人学习与使用汉语情况调查研究报告》, 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
º我国也有一些人把text 译成“语篇”。
»鲁健骥(1994) :外国人汉语语法偏误分析, 《语言教学与研究》1994年第1期。
¼吕叔湘主编(1980) :《现代汉语八百词》, 商务印书馆。
参考文献
黄国文编著(1988) :《语篇分析概要》, 湖南教育出版社。
廖秋忠(1986) :现代汉语篇章中的连接成分, 《中国语文》1986年第6期。
鲁健骥(1994) :外国人汉语语法偏误分析, 《语言教学与研究》1994年第1期。
吕叔湘主编(1980) :《现代汉语八百词》, 商务印书馆。
高宁慧(1996) :留学生的代词偏误与代词在篇章中的使用原则, 《世界汉语教学》1996年第2期。
田 然(1997) :外国学生在中高级阶段口语语段表达现象分析》, 《汉语学习》1997年第6期。
(作者通讯处:江苏省苏州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215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