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象运用浅论花间词之美感特质
从意象运用浅论花间词之美感特质
● 【摘要】花间词是一种出现于晚唐五代时开风气之先的早期词,是后世婉约词的直接先导。它浓郁的浪漫色彩和唯美情调以及独特的美学特质,曾对后世文人产生过极其重大的影响。所以,我们来从他意象运用的角度来赏析花间词的美感特质,充分领略其特有的神韵之美。
● 【关键词】意象 花间词 美感特质
宋人尊花间词是“本色词”并把它奉为婉约词的正宗,更是深深地影响了后世的词坛风格。清人有云:“风流华美,浑然天成,如美人临妆,却扇一顾,《花间》诸人也是。”也有人只以一个“艳”字来概述花间词。这种词风使得花间派形如一位艳装的女子,以其妖娆华美的姿态和不可抗拒的魅力,登上了晚唐五代文人诗客的酒筵歌席,欣欣然地娱宾遣兴,承南朝宫体之遗韵,开两宋词风之先河,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美艳的一笔。
那么,我下面就尝试浅论一下花间词的美感特质。花间词的美感特质在哪里?花间词的美感特质是怎么形成并表现出来的?这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词不同于诗和文那样比较简单,诗是言志的,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所以诗是表现一个人内心的情感和意志的。而文是载道的,是有教化之用的。可是词则不然,词的内容变化并不简单。最早的词完全是艳曲,专门描写闺阁,如《花间集》上所载的作品。后来才较为普遍,可以抒写任何事物。北宋末年更讲求寄托,实际上含有国家兴亡之感了。大体说来,词的特点可分为下面几种:唐五代词精美,北宋之词大,南宋之词深。而其在作法方面也分两种,一种是“写的”,一种是“作的”。所谓“写的”词,大抵漫不经心,随手写得,
多于即席赋成,给歌伎们当时唱的,喝完也就算了,只取乎音乐,无重于文章。“作的”词则是精心结构,有理性的安排,非率尔写成。从词的兴起来看,尤其是当诗人文士插手来写作词的时候,那是非常特殊的一种情况。所以有必要先看一看词的兴起。一般人都好说宋词、元曲,好像词是宋代才有,曲是元代才有。其实不然,我们应该说唐词、宋曲,不过最早的词与文学无关罢了。它的起源,远在它成为文学作品以前,我们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期纯粹音乐,第二期渐有歌唱,最后才涉及文学,这才是我们现在所读和所欣赏的词。最早是有声无词,类如曲谱,根本不和文学发生关系,这种谱子大约始于中唐,甚而更早,初唐时就有。第二期虽有歌唱,但也极粗浅,是用俚俗的白话作成的,大多没有什么文学价值,敦煌石室里就有这种材料。如况周颐《惠风词话》所引的《望江南》,有这么一句:“为奴照见附人心”。这完全是民歌的样子,并且还有别字。这怎么算得文学?但可见唐代并非无词,只是实在与文学关系太小而已,真正文学的词,是唐代晚期及五代时产生的,那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了。而且一般人都以为,诗也是押韵的美文,词也是押韵的的美文,诗词诗词,好像都差不多,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词的兴起是有一种特殊的社会环境的,尤其当它落到诗人文士的手中来创作的时候,那个环境,我们所谓的语言环境,是极有特色的,因此我们有必要先看一看词的兴起。本来中国从上古的歌谣、《诗经》,一直都是诗的天下,怎么就忽然兴起了另外一种文学体式?我们把它叫作词,“词”这个字其实没有什么很深奥的意思,这个“词”就是歌辞的意思。歌词之辞,是配合音乐来歌唱的。这就跟古代的歌谣的兴起是不一样的。古代的乐府歌谣,它并不配合音乐。是我们自己先写了歌谣,先有了一个民间的歌谣,然后朝廷之中有宫廷乐师为它配合上音乐的调子。我们说《诗》的三百篇都是可以歌的,那也是后来才配合上音乐的。最早的十五国风,常常都是民间歌谣,没有音乐,是后面才配上音乐的。可是词的兴起和诗不一样,词是先有了音乐,先有了一个曲调,有一个谱
子,然后按照这个乐谱,按照这个牌调来填写歌辞,而这个音乐的乐调,也是很特殊的一种乐调。中国上古时代的音乐,被称作“雅乐”,是庄重的,像《诗经》当时配的音乐很多都是四个字一句的,庄严肃穆。到了汉魏以后,就有了所谓的“清乐”,然后到了隋唐之间,清乐就结合了一些新兴的音乐。这些新兴的音乐包括两方面,一个就是当时国外的少数民族传进来的,就是所谓的“胡乐”,另一方面还结合了一些宗教的音乐,就是佛教道教的音乐,就是所谓的“法曲”。那么结合了清乐、胡乐和法曲而成的新兴音乐,我们就称其为“宴(燕)乐”,这是当时一种全新的音乐形式,它结合了很多不同曲调的各种形式和变化,根据史书记载说,这种音乐演奏起来能使听者如痴如醉,是一种非常动人的音乐。当时一般市井之间的老百姓喜欢这种动人的音乐,所以很多人就配合这流行的乐曲来给它写作歌辞。于是慢慢地就形成了词这一种形式的作品。那么第一本歌辞的词集被编写出来是什么时候?那是到了五代时,五代后蜀有一个叫赵崇祚的人,编写了一个词集,并给其定名为《花间集》。他请当时的词人欧阳炯给他写了一篇序文,说明了编这个词集的原因,说这些词都是文人诗客所作,不同于广大民众间流传的那些庸俗稚拙的词,而是典雅的、美丽的,这样的词集就要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所以就叫做《花间集》。那么,《花间集》的内容到底是怎样一种性质?其实从其书名中不难看出,西方有人把其翻译为Songs Among the Flowers ——在花丛里唱的歌。很美丽,很浪漫。欧阳炯在词序中说:“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不难看出,《花间集》里写的内容大致是美女和爱情。而且是诗人文士为那些美女写的歌辞,用的女性的口吻,用女性的语言来写女性的情思。《花间集》里十八位作者全是男性,而他们都是以女性的角度来写的,内容大都是写伤春怨别,闺阁愁绪。然而,中国传统的文学观念是“诗言志,文载道”,要是用这种观点来衡量,显然词从一开始就不符合传统的文学标准。此姑且不论,我
们现在要看的就是花间词的这种歌词之辞的美感和特质,我们不妨通过几首作品来看。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
温庭筠的这首《菩萨蛮》是《花间集》里的第一首歌辞。所写的是一个女子
清晨的睡态和梳洗情形,非常精致鲜明。“小山”、“ 鬓云”、“香腮雪”,这一系列的意象都极具视觉形象感,使深闺女子的形象显得十分生动。“懒起画蛾眉,弄姜梳洗迟”等数句,白描一般叙写女子醒后一系列慵懒的动作情态。“懒起”、“弄妆”、“梳洗迟”,将女子簪花照镜的动作慢悠悠、意迟迟地依次写来,有条不紊,而“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如同忽然放大的特写镜头,将镜中簪花和人面交相映衬的画面更加真切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作者巧妙地将多重影像隐约布于文字之中,犹如众镜相照,众镜之影见于一镜之中,短小篇幅中隐无数曲折,堪称绝妙!下面我们再来看别的一篇作品: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同样是一首《菩萨蛮》,但这首的作者是韦庄。我们且看他是如何写的。“红
楼别夜堪惆怅”,这“红楼”的意象颇耐玩味,而一个“别”字就点出离别的主题,这是行文措辞中的语义动机,要抒发的是一种别离的情绪。“香灯半卷流苏帐”,这是作者对红楼进行分解性的具体描绘,红楼里还有香灯,流苏帐,为了使读者对这些意象有更具体化、形象化的感受,作者又在新的层次上对“流苏帐”进行了描绘——“半卷”,对“夜”进行了渲染——是“别夜”,这是使人“堪惆怅”的。接下来“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是承接上面来的,写的是离别时的具体场景。“残月”、“和泪辞”进一步加深了送别时的凄清氛围。末句运用得体的行文措辞,委婉温柔地提醒远行人早日归家,家中人像花一样美丽,也像花一
样容易凋谢。整首词围绕“别”字,用“红楼”、“香灯”、“流苏帐”、“残月”、“美人”等意象烘托出一种缠绵的氛围和感情基调,然后细致而准确地对其进行描摹,从措辞及意蕴上来说是相当出色的。从以上所引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温、韦两家的特色和花间词的一般风格。温飞卿的词不透露主观的感情,只是客观地描写,始终没有很强烈、很明白的感情的叙述。韦庄已则不同,他是把感情说得非常清楚,非常劲直,非常真切,他善于用白描手法把强烈的情感抒发出来。这是他们两家的区别,就是说他们的表现态度不同,温庭筠比较客观含蓄,而韦庄比较主观直接,夏承焘先生在《唐宋词欣赏》中对此有精到的见解,他说温“密而隐”,而韦“疏而显”,韦庄的词是从字面上就直接给人以感动的,我想这也是王国维说“端已更在飞卿之上”的缘故吧。两家风格虽有不同,但所写的宏观上特质是相同的。他们都词风香软,落笔多在闺阁,以堆砌华美的辞藻来写女性的生活情感,其间有离愁别恨,有伤春悲秋,有温婉秀雅的透骨深情,同时也不缺少粉脂香软的珠光宝气,由于其内容多为男欢女爱,流连充景,在思想意义上多无较高价值,但在艺术成就上却有其独到之处。尽管它背弃了“诗言志,文载道”的传统,但从其娱乐消遣功能和其轻盈婉约、典雅华丽的艺术风格和审美价值,并且成为后世宋词大观的基石,从这些层面上来说,花间词的意义是重大的。而且从其意象运用的特点上我们不难发现花间词的美感特质。花间词的意象在总体上并不宽阔,大致说来就是人物情态、动植物、天候与场景这几个方面,而且词人们更加关注人物情态在闺阁氛围或风月之事中的呈现,其他各类意象都是为情而比,为态而兴,环绕香径春风,红楼月夜等场景,形成一种情爱的气场,从而构成一种绮靡侧艳、缱绻惆怅、深幽要缈的境界,这是花间词美感特质的一大重点。此外,花间词的意象运用还有共性的特点,并且以这种共性构成花间词的一般风格,叶嘉莹教授说这种一般风格是“华美浓丽而缺乏个性的”,这种花间词的意象共性表现为:在天候上多用春、秋、风、月、云、雨等意象,人物情态方
面多用梦,思、恨、懒、眉、心、泪等意象,在动植物方面多用花、柳、莺、燕等意象,而在闺阁场景方面则多用帘、枕、屏、镜等意象。这些共性意象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表现情思爱意的定式意象,而这种定式意象的运用则是为了突出表
现花间词缠绵温婉,绮靡侧艳的美感特质,为了让更多的人所理解,欣赏和共鸣。
可见,正是由于以上所说的这些意象运用的特点,决定了花间词所营造的非
常细化的女性色彩,花间词清婉精丽、缠绵悱恻的美感特质是通过其意象中的闺阁氛围、情恋场景、女性关注、情思情爱等表现出来的,没有这些意象的运用就不会有花间词这种要缈幽微的审美特征了,这是在阅读花间词的时候极应注意的。
参考文献:
《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5月出版;
《花间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7月出版;
王国维《人间词话》,P102,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8月出版;
郑振铎《中国文学史》,P214,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4月出版;
俞平伯《读词偶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2月出版;
宛敏灏《词学概论》,P66,中华书局,2009年5月出版;
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出版;
夏承焘《唐宋词欣赏》,P147,浙江古籍出版社,2003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