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现代建筑历程/古市?雄

　　我是一名建筑师，并不打算在这里对历史做忠实的说明。反倒想谈一下日本的建筑做法及这种做法在反映时代的同时是如何变迁的。 　　日本的建筑历史中，在飞鸟，奈良时代，随佛教一起从中国传来的寺院建筑是真正的样式建筑的开始。中国寺院建筑的伽蓝(寺院)布置，是设置一条中轴线，在该轴线上对称布置门、金堂(安置佛像的建筑)、塔(安放舍利子，可以说是释迦墓：佛塔)、讲堂(和尚们的学习场所)、此外还布置有藏经楼、钟楼等。但是日本人在传统上不喜欢在中轴线上完全对称的布置。其理由虽然各种各样，而一种看法是日本国土7成以上是山岳，寺院得不到宽敞的用地、没有强大权利的存在等。因此，渐渐的中国样式的几何学的对称形状就发生了变化。法隆寺的布置，基本上是在中轴线上排列建筑物。是中国传统的布置设计，但其实这里面已经有了非对称化的尝试。金堂和讲堂虽然是左右布置在中轴线上，但它们的形态完全不同。塔身又高又细，金堂与塔相比是低而横宽的形态。但是两者从立面上看，体量大致相同，取得了左右对称。 　　将从国外输入的建筑，庭园的样式改造为日本人喜欢的日本风格的方法，称为和式化。可以说，日本、日本人的本质贯穿了整个日本文化及其他学问以及所有各个领域。以近代以后的例子而言，由美国输入的汽车、磁带录音机、半导体，就为了适应日本狭小的住房而变为小型化。并由此引发了随身听、小型摄像机的开发，这也是和式化。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虽然修建了很多西洋风格的摩登住宅及集合住宅，但在这些建筑内总是会设置传统的榻榻米房间，在空间构成上，折中采用日本的传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设在奈良的都城，不久就被迁移到京都。平安时代的建筑与奈良有很大的不同，开始修建属于自己风格的建筑。 　　称为寝殿建筑的贵族的住房完全失掉了左右对称，这种建筑的构成很难一般化。但在这里需要特别提及的，是对以后日本人的居住方式具有很大影响的居住空间的使用方法的诞生。在仅仅用柱子做成的一个空间内，通过置换生活必需的各种家具及道具，就可以改变房间的功能(使用方法)。通俗地的说就是铺上榻榻米，周围围起来就成为了私人卧室，放一个矮桌就变为办公空间。这称作建筑的室礼，即使是在现代，该词语也用于装饰房间，或者范围更广的生活安置上。 　　平安是贵族的时代，而进入镰仓时代，武士代替贵族开始政治统治，再次恢复了由于中断遣唐使派遣而断绝的与中国的贸易，宋、元文化传到日本。其中影响力较大的是禅宗的传人。由于禅宗符合武士道精神而被武士阶层所接受，大大影响了武家文化。禅的影响力还扩展到了文化与艺术的领域，武士道与禅结合，形成力量强大的文化。这种强大的力量也被反映到了建筑上。在镰仓时代初期被烧毁的奈良东大寺，由该时代以重源等为代表的僧侣，按照来自中国宋代的称为大佛样的建筑样式进行了重建。禅文化在渗透社会的同时，在大佛样的基础上，又从中国的宋朝引进了更加新式的建筑样式――禅宗样。从镰仓时代到室町时代，禅宗样扩展到了武家阶层之间，成为住宅建筑样式的基础。在此期间，这些大佛样、禅宗样与日本国内的和样(日本式样)相结合，创造出了称为折中样的样式。其最具特点的是书院风格的建筑。书院建筑不是一个房间多样使用，而是具有各种不同目的(功能)的单独房间。作为室礼而使用的各种道具，被固定放置在各个房间，从而产生了押板(凹间的前身)、高低搁板等。其代表建筑就是京都的禅宗寺院，例如以石庭闻名的龙安寺及大德寺的塔头群。这些禅宗寺院用于祈祷的佛室、个人卧室及迎客房间等，都用作为活动隔断的屏风和隔扇等进行分隔。在室町时代由千利休完成的茶室，就是始于以前的书院建筑。 　　书院建筑传到现代，就是和式风格住宅的原型。该建筑是被相当严格定义的，具有明确的样式，不论是谁建造，基本都是相同的形式。这样教条的建筑，对于建造者来说无疑是非常无聊和拘束的。它的反作用就是人们开始摸索更加自由的建筑形式。此时开始的新的建筑样式就是数奇屋。在欧洲，例如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样式就是相当严格的建筑样式，建造原则一丝不苟。由此产生的反作用就是诞生了风格主义，不久又发展出了造型自由、动感的巴洛克建筑，形成了新的样式。数奇屋正如它的读音(注：数奇的日语读音与喜欢相同)一样，包含了喜欢而作的意思。茶室根据数奇屋样式，产生了很多的类型。茶室遵循的方法原则(遵循茶道的作风：上茶方法、待客之道等)，使得所有器物的形式完全自由。这是依据茶道不拘泥于形式，只要能满足目的就行的精神。例如茶碗，如果中近东人饮用的容器符合茶道的话，也可以将其作为茶道的茶碗。这称之为“见立(选择)”。马尔塞尔，迪香将便器作为喷水的艺术作品，也可以称之为“见立”。粗鲁点说，始于奈良寺院建筑的日本建筑，已经转变为寝殿建筑、书院建筑、数奇屋建筑。 　　当政治中心转移到江户以后，平民百姓为了与武家对抗，兴起了独立的江户文化。在江户(东京的古称)时代(1603年～1867年)近270年的历史中，日本采取了断绝一切海外关系、闭关锁国的政策。因此，不受海外影响的独立文化得到了蓬勃发展，这种文化并不是像过去的日本文化那样，将来自海外的文物和式化，而是为了享受自己生活的文化。平民百姓与武士和商人相比，他们虽然生活在用地极其狭小、恶劣的环境中，但仍然从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被叫做长屋的集合住宅。每一座的大小是开口九尺、进深二间的小房子。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用完全不同的形式复活了在寝殿建筑中所说的室礼的传统。一个房间，采用道具就可以改变房间的用途。即使在现代也可以看见这种传统。 　　虽然江户时代兴起了以平民百姓为中心的独立文化，但是明治维新把它们完全改变了。决心废除闭关锁国、实行对外开放的新的日本政府，要追赶欧洲，认为江户时代以来的日本传统文化是落后时代的东西，所以选择了丢弃传统文化，一味引进西洋文化的道路。在建筑上，招聘西洋的建筑师，让他们向日本的年轻人教授西洋建筑，或者将年轻人送到欧洲国家(意大利、法国、德国等)留学，一心一意的追求。追赶西洋建筑。那时的所谓日本建筑，完全是不同时代的西洋建筑的样式，是与和式化完全无关的、西洋建筑的翻版。40多年的明治时代结束进入大正时代，浪漫主义诞生了。建筑也开始受到新出现的与古典式建筑完全不同的欧洲近代建筑流行的影响。特别是表现主义给当时的年轻人很大影响，产生了与古典式流行不同方向的“分离派”。不久，世界进入了不幸的战争时代。具有强烈民族倾向的、像大寺院那样的屋面样式，成为象征军国主义的建筑，被称为帝冠样式。它的威压感，夸示了国家权力。 　　战争结束，美国文化开始一股脑的涌入。民主主义到来了。建筑上，象征

战后复兴的是丹下健三的广岛和平纪念馆。战后的日本建筑，出现了以丹下健三为中心的变化。丹下在东京大学研究室的时候就设计出了各种各样的杰作。从那里还涌现出了大谷幸夫、文彦、矶崎新、黑川纪章、谷口吉生等一批引领战后日本建筑的建筑师。不久，丹下就像是被日本的绳文文化、弥生文化所触发了一样，开始创作具有传统意识的建筑。日本传统建筑的根源并不是在奈良，而是追求美的根源的伊势等地的神宫和桂离宫等。 　　继承丹下之后的是始于1960年代、被称为新陈代谢时代的建筑师们。推动该运动的有黑川纪章、菊竹清训、文彦等人，矶崎也属于同一时代。就如新陈代谢一词所表现的那样，建筑也如生物一样是成长的建筑，它的基本思想是可以更换、可以安装，它与日本的经济高度增长步调一致。很快被称为泡沫经济的空前的经济增长高峰来到了。经营者们开始竞争建筑，追求尽可能华丽、醒目的建筑。当时世界上开始流行的摩登支柱等装饰的华丽形态，都被热心的采用。数目众多的实验性的建筑，甚至引起了海外的兴趣而被关注。现在中国建筑界的状况，有点与此相似。但是这种热潮一过，就像叛逆一样，年轻人开始关心MlNIMANIZUMU、或者轻而透明的建筑，安藤忠雄就是属于MINIMANIZUMU的范畴。但是安藤忠雄还通过采用日本传统的简洁空间构成及讲究的光的运用，开拓了自己的世界。轻而透明建筑的代表，还有伊东丰雄及妹岛和世。伊东的仙台梅地亚中心和妹岛的金泽21世纪末美术馆，可以说就是这种样式的象征建筑。 　　但是，对于日本传统和文化的关心，却自丹下以后逐渐变淡，也不时听到来自海外建筑师“不应放弃日本自有文化”的批评声。那时欧洲的话题是覆盖建筑外观的表面设计，以赫尔佐格和德・梅隆为代表的表皮(皮肤)建筑。在日本，隈研吾可以称为是这种表皮建筑的代表建筑师，隈在设计中积极采用日本传统的枞格等基本样式。但这却是与和式化不同的手法，凝聚了很多的表面装修材料。近代建筑以来，建筑构成注重形式。首先，重视按部分分开的、从上位到下位的树状构造。建筑功能的明快分区、明快的平面设计、易懂的形态、结构的明快感等，都用语言来表示。而像过去那样，具有相同价值观、相同生活形态的集团，在现代正在减少。多样性也可以说是关键词。建筑一旦服从这种由上强加下来的形式，就将变为妨碍人们生活的建筑。在近代建筑上，暧昧性、矛盾、对立被认为是错误，但是如果不能包容这些，就无法适应多样性的现代生活。如暧昧性，现在人们已经很难接受分区划分明快的墙体，更希望那种无墙的、整体都暧昧地联系在一起的设计。所以就出现透明性、轻快性的设计。妹岛在金泽上的设计手法就是其实践。这种形式的丧失，还会持续到下一代，其中被认为是急先锋的藤本壮介自初次问世以来，就通过不断的摸索、实践，创造出了没有形式的新式建筑，不仅在日本国内，在海外也引起了很大的关注。 　　恰在与此同时，地球的环境问题成为了大课题。20世纪的欧洲近代建筑，创造了以铁和玻璃为代表的世界样式。这些建筑对于人工机械空调及电气照明的依赖很强，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其大量释放的二氧化碳像薄膜一样覆盖在地球表面，积蓄的地球内部温度不断上升，造成全球的温室化效应问题。这种状态如果持续下去，在人口不断增长的同时，地球的未来也恐遭遇危机。全世界的建筑界都开始研究环境问题，出现了可持续发展建筑、生态建筑。但是这些运动需要改良专用机械，又要追求效率性，即需要依赖工程技术的解决，因此削减了这种努力的效果。 　　2011年，东日本发生了可以说是1000年一遇的地震和海啸。福岛核能发电站由于海啸的破坏，在出现了核能放射问题的同时，还面临电力不足的能源危机。以东京为中心的首都圈实施了节电措施，一般家庭也开始注意随手关灯。除了这些努力，我们又重新看到了利用自然风、自然光、洒水等这些人类在漫长历史中创造的、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去的睿智。这种认识恐怕就是新建筑的诞生契机吧。战后的建筑界是以东京为中心的一极集中型，东京的著名建筑师及组织事务所设计了主要的建筑。但其结果就是我们的街道变得日益萧条和冷落，当人们重新审视这种情况时，与当地关系密切的建筑师开始受到各地的欢迎。在本次震灾中，对地区和当地贡献最大的就是这些所谓地方建筑师。今后我们在考虑环境问题时，重视地域性(气候、风土)也是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与地区关系密切的建筑师的重要性，肯定会越来越高。 　　如何在建筑上采用IT(InformationTechnoIoqy)技术也是一大课题。特别是年轻一代，他们对于IT的运用自如就如同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建筑也开始采用完全不同的技术方法。在与过去那种经济高度增长时代的巨大建筑毫无关系的地方，年轻人开始在家里建造自己的世界(像这样将自己封闭在家里的年轻一代被人们称为“御宅”――宅男一族，人们也在关注他们中出现的新的价值观)。他们开始设计与之前接受近代建筑教育的一代不同的建筑。这种现象并不是一种流行，而是向各个方向扩散的新的建筑样式的摸索。这一代的特征是他们的兴趣不是在形式上，而是建筑的建设过程、制作形式的方法，他们在小小的建筑中实验着上一代无法理解的有趣的东西。 　　然而今天的日本建筑界总体是保守的。景气消退后，过分追求经济利益的做法产生了设计偷工减料的悲剧式的齿问题(结构设计师为了迎合业主的要求，采用极端经济设计，违规削减钢筋，当被发觉后，所涉及的建筑物都被拆毁)。这件事情并没有追究政府部门审批人的责任，但是它的后遗症很深，官员们为了自身考虑，又都过分偏向了安全。媒体也大肆宣传国家有后退的危险。但是否定一切的做法是不能创造新的文化的。今后日本的建筑界一定会克服灾害，通过节约能源，重新评价传统，跨入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