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乡愁
我的故乡是辽北的一个小村庄,她的北面是连绵的丘陵,植被繁茂,花香鸟语。西南有一条宽阔的小河流过,属于辽河分支。小村子宛若被一柄巨大的绿如意庇护着,那一湾河水,就是她轻盈的锦带。
我父亲不到二十岁就离开家乡,为理想,他朝气蓬勃地走向远方。在文革后期他被下放时,我们随他来这几生活了几年。
我的记忆里,父亲就像一棵戈壁胡杨,命运把他移植到哪里,他就在哪里根深叶茂地生长,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然而,无论身在何处,对家乡的眷恋,始终埋藏在他的心底,并化为不泯的记忆。他总是趣味盎然地给我们讲家乡的故事。他还说乡下水土养人,生活在那里才接地气。有庄稼地的气韵笼罩,有青山的呵护,有绿水的滋养,灵魂才清透而不失灵秀。乡下有云卷云舒的四季风光,有季节分明的农事劳作,能够听到作物拔节的声音,可以看到雨雪落地的迹象,那才是自然天成的纯真,更符合智者山高水长的生活理念。
离乡三十载的前年,我们兄妹四人一起回了趟老家。重返故里,我们在路上就迫不及待地寻找童年记忆的载体。但从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刻起,人就变得感动而忧伤。不是因为体验到近乡情怯之情愫,而是为故乡那令人瞠目结舌的变故而动容。
故乡的山还是那片山,河还是那条河,但故乡的样子却面目全非。河岸那挂满榆钱儿的老树已经杳无踪迹,那风姿绰约的一排排垂柳,也不知何年香消玉损。河岸变成了垃圾场,清澈的河水像害了白内障的眼睛,呆滞浑浊,还蒙着一层污垢。
虽然乡亲的生活今非昔比,小洋楼、柏油路、太阳能热水器等现代化标志把城乡差距缩小,但我童年的故乡,却如同曾经住过的老房子一样,已随岁月老去。真是应了那句话:故乡只存在于记忆深处。
记得西方有句格言:“人创造了城市,上帝创造了村庄。”我一直为自己曾在乡下生活过而自豪。就像评论家高海涛说的:“离开乡村这么多年,但乡村的记忆仍然刻骨铭心,并积淀成一种精神,不断给我力量、智慧与灵感。因为这种气质和精神,我甚至对城里人怀有暗自的轻蔑,就仿佛他们没有生活在乡村,就没有童年,没有历史,因而也没有文化一样。当然,这是偏颇和没有道理的。”
乡下的孩子,具备上帝洗礼过的淳朴。因为乡村的山是绿的,水是清的,空气是新鲜的,所以人就像河水一样,是透明而率真的。自然柔化的风景,唯美诗化的心灵,那是灵魂和人的本性的故土。
如今的乡下,干燥的土腥味儿和刺鼻的牛粪味儿,代替了儿时的松油味儿、蒿草味儿。那绵延的风吹柳摇现牧童的山坡,那奔腾的消暑解渴清凌凌的河水,那榆钱儿飘香的老树,那蒹葭苍苍的河滩,曾经多少次在梦里出现,醒来后还令我耿耿难眠。可这次回乡,我重返童年的美梦破灭了。
我父亲在世时曾说过,百年后他要回到家乡,依山临水地长眠在那块生养他的土地上。然而遗憾的是,我们做子女的暂时还没能满足他的心愿。因为我们不想让拳拳游子看到如今家乡的凄凉景象。就让那山清水秀的故土,完美地存留在他记忆深处吧。
余光中在《乡愁》里写道:乡愁是一道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从乡下回来我发了一条微博:游子怀着湿润的惆怅转身回来时,发现故乡凋敝凄然,老天下起了泥点雨,洒落一地悲怆的泪滴。如今的乡愁啊,变成了对一座青山、一湾绿水、一片蓝蓝的白云天的思念……
那次返乡,鹤发童颜的王叔叔张着豁齿漏风的扁嘴告诉我们:山坡开荒,种上玉米就能变钱,所以山坡的树就都伐了,能刨的地都种上了庄稼。荒山变良田,政府还给种地补贴呢。可现在,风沙大了,河变浅了,上游又有冶炼厂把河水污染了,这又开始退耕还林。来来回回,真不知道咋折腾才好了。好好的风水全变了味儿。
王叔的迷茫,也是大多数人的感伤。为发展经济出卖环境,我们走了弯路了。人民日报一条微博【你好,明天】说:“中东部地区持续雾霾,就连烟雨江南都不能幸免于难,以中国之大,还能找到几片净土?应反思:牺牲绿水青山换来金山银山,究竟有什么意义?治理雾霾、清洁空气,该拿出实际行动了!”
是呀,该拿出实际行动了。中国梦,同样应该包括绿色中国梦!
虽然悠悠南亩,郁郁北坡,处处都有曾经汗水滴过的禾下土,但南亩是良田,就该让它五谷遍地,北坡是丘陵,就该还它绿树成荫。绿色是生命之色,是自然的主体,田归田,山归山,水归水,一切还是顺应自然天成的吧……
今年国庆节时老家来人,说现在退耕还林已初具规模,生长周期快的杨树柳树已经大面积成活,山体又变绿了。河上游的冶炼厂也强行关闭。省里大力治理辽河,专门成立了辽河生态管理局。恢复后的辽河湿地已经初具规模,现在野鸡野兔也时有出现了。
听到这一消息眼前一亮,一炷心香燃起,暗为故乡祈福。
前天,我做了个梦。梦中,父亲领着儿时的我走在乡间小路上,耳边有鸟儿在歌唱,他给我讲着远山老林子的传说……
思念的故乡啊,但愿你旧景重现,好让我那天堂里的父亲,早日魂归故里,长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