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深处泊心舟
慢慢地走向芦花深处,仿佛是走进了白色的海洋,走进了诗般的迷离,走进了梦般的幻境。连那一轮圆圆的旭日,也变得暗淡失色了。 清晨,在山野间闲走,一不小心,误入了芦花深处。 芦苇在烟雨朦胧的南方,是常见的植物。此时,正是劲风游走的季节,风过处,留下瑟瑟的寒意。 此时的田野,野草一身枯色,像是隐士,稻子,正是成熟饱满的金色年华,劳苦功高的模样,山上的树木,不肯褪下隔年的旧衣,一身老气横秋的苍绿,那些叫不出名的野花,像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毫不起眼,精明的蔓,攀附着一切,展示着自己高超的交际艺术……唯有芦苇,妙龄女子一般,婷婷袅袅地走出来,浑身散发着勾魂摄魄的美。 展目野外,田埂上,河沟边,山脚下……随处可见芦苇的身影。此时的芦苇,芦叶黄了,芦花白了。大片大片洁白的芦花,一团团一簇簇的,像花絮,像飞雪,也像轻盈的羽毛风一吹,它们便朝着一个方向曼妙地摇曳仿佛一群舞姬在舞蹈,婀娜多姿,风情摇落。那是最优雅的舞蹈。 慢慢地走向芦花深处,仿佛是走进了白色的海洋,走进了诗般的迷离,走进了梦般的幻境。连那一轮圆圆的旭日,也变得暗淡失色了。 《诗经・蒹葭》里的千古名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就是芦苇。那河岸边苍苍萋萋的芦苇,大概是离爱情最近的草了。他“道阻且长”地追寻她,而她,总是“在水一方”。那是最最纠结的爱情了。 那遍野的芦花唤醒了我久远的童年记忆。小时候,喜欢芦苇,喜欢举着它雪白的花束在风里跑,笑声跟花絮一起飘得很远很远,摘了芦叶,放到嘴边可以吹出“吱吱啾啾”的哨声:也会拿了小刀到芦苇丛中,削一截芦杆,做成芦哨,放在嘴上一吹,“嘟嘟嘟”的哨音清脆悠扬,也有农人挖了芦根,晒干了,那是一味难得的中药:古代穷人还用芦花代棉絮做过冬的衣服,人称芦衣。《太平御览》和《孝子传》里,有一个故事:“闵子骞幼时为后母所苦,冬月以芦花衣之以代絮。其父后知之,欲出后母。子骞跪曰:‘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父遂止。”古代“芦衣”曾是“孝子”的标志。 一株芊芊芦苇,一束扬絮芦花曾如何地醉倒了那些善感的文人骚客,摇曳进他们的清丽诗行里。读芦花诗,读出了一点兴味来。诗人写芦花,总会与渔人扯在一起,如:宋人司空曙赋诗曰:“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梅妻鹤子”的林逋说“最爱芦花经雨后,一篷烟火饭渔船。”宋人赵讷轩也有:“白鸟一双帘外去,芦花风静钓舟闲。”朱继芳有句:“渔翁家在何许,惯宿芦花不归。”明代袁宏道也说:“钓竿拂晓霜,衣薄芦花絮。”清代邑人郑兰枝也有:“芳塘如鉴正清兮,渔筏随风看不迷。几朵芦花浮水净,半竿山曰落湖低。”芦花中传出的笛声也是异常悠扬动听的,如宋人董嗣果《闻笛》“船上何人笛,吹入芦花林。”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是潘阆所作:清人纳兰性德也作:“人淡淡,水蒙蒙,吹入芦花短笛中。”一株芦花,竟引发了诗意无限。 芦花也是充满画意的。清代著名画家边寿民,是“扬州八怪”之一,号“苇间居士”,晚年他回乡定居,结庐于城东粱陂桥畔的芦荡里,名居所为“苇间书屋”。据考,他的庐舍就是用芦苇搭建而成的,可见他对芦苇非同一般的喜爱。他不仅住芦屋,更以善画芦雁而名闻海内。他的芦雁图,成为后人争相收藏的墨宝。他画的鸿雁惟妙惟肖,呈现出翱翔、盘旋、呜叫、顾盼、戏水等各种姿态,置于水云芦荻之中,显露出清逸,恬淡的意象。他给自己的芦雁图作题画诗《秋苇芦雁图》:“瑟瑟黄芦响,嘹嘹白雁鸣。老夫住苇屋,对景写秋声。”郑板桥用诗评价他的画云:“画雁分明见雁鸣,缣缃飒飒荻芦声。笔头何恨秋风冷,尽是关山离别情。” 到了现代,著名画家林风眠更将芦雁画出了自己的风格。其一幅《芦雁图》算是他的代表作之一。画中芦苇向右摇荡卢雁则向左疾飞,空中更有乌云逼至,整个画面给人以生命的咏叹感与心灵的震慑感。 傍晚,再到山野间漫步,依然是不自觉地走进了芦花深处。想起南唐后主李煜的《望江南》里有句:“芦花深处泊孤舟。”一个“孤”字,总归是苍凉了些。而我,愿意将心化为一叶小舟,随着风,荡到芦花的海洋里,然后,静静地停泊下来,那样,是“芦花深处泊心舟”了。 (编辑 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