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在边缘中自得其乐
黄金长假,有个朋友从甘肃来福建玩了一趟。我接到他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回甘肃火车上。原来他的旅程已经结束。我问他来福建了怎么没早跟我联系?他说从厦门直接去了武夷山,没拐到福州,就没打扰。福州有什么好玩的吗?他反问我。我愣了片刻,说不仅好玩,好看好听好吃的多得去了,怎样?下车吧。他在电话里有些不相信,说真的吗?我说福州是“有福之州”,“非福人不能来福地”也!朋友在轰隆隆的火车声中表示,下次一定来“福地”做个“福人”。
说实话,福州在外地人眼中没什么“名气”,以为福建省会是厦门的大有人在,据说在外国的地图上,只标厦门不标福州。来福建游玩的,一般去去厦门鼓浪屿,登登武夷山,就算到闽一游了,福州远离海又“躲”在山里边,很多人像我那位朋友一样不愿“拐”进来,就将福州忽略了。
或许那些没到过福州的外地客忽略福州也自有他的道理,比如:福州有2200年的建城历史,是历史文化名城,但比起西安、洛阳、荆州等地的“古”又逊色一些;福州是中国改革最早开放的一批沿海开放城市,但比起上海、深圳、天津等地的“活”又逊色一些;福州多次被评为“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城市”之一,但比起大连、青岛、厦门等地的“居”又逊色一些;福州城市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偏居一隅,比不了武汉、郑州、成都的“大”或“多”。
所以,从政治、经济、文化、地域等方面来说,福州算不上全国的中心,福州是一个边缘化的城市,它不仅被别人边缘,而且甘愿自我边缘。福建简称“闽”,为山门内多蛇虫的蛮地之义,福州古时便是边缘之地,边缘的传统至今不绝。我在福州生活了将近十年,感情上乐意接受并承认它的边缘化,但我想说的是,正因为边缘――边缘文化、边缘生活、边缘人,才造就了一个独特于世的个性十足的城市,才造就了世界上唯一的福州。福州究竟是个怎样的城市?见仁见智,在我看来:
福州是一个山水相绕、榕荫蔽日、如盆景般精致美丽的城市。
福州是一个适宜行走、值得慢慢品味、文化气息厚重的城市。
福州是一个盛产温泉闽菜、懂得生活、自得其乐的城市。
福州是一个昨天您错过了、今天您再不能错过、值得一来的城市。
“有福之州”
500年前福州什么样儿?
当年一个叫王应山的福州人在他的著作《闽都记》中,向我们作了这样的描述:“福州三峰(屏山、乌山、于山)峙于域中,二绝(鼓山、旗山)标于户外……襟江带湖,东南并海,二潮吞吐,有河灌溢,山川灵秀,所都逢兵不乱,逢讥不荒……海滨邹鲁,而自古记之。”
“海滨邹鲁”喻指山青水秀、地灵人杰的地方,“海滨邹鲁,而自古记之”。就是说在500年之前的时代,福州一直就有这样的美誉。时间的脚步一路走来,而今的福州呢?我们发现,除了现代文明捎来的高楼、汽车和完美的城市规划外,福州在骨子里仍是500年前的景象:“旗鼓相当”的旗山鼓山如两只巨大的臂弯,将福州城拥入怀中,为它遮风挡雨;城内三山鼎峙,两塔(乌塔、白塔)耸立,构成“城在山之中,山在城之内”的特殊景致;烟波浩渺的闽江穿城而过,沿长门港和梅花港注入东海,福州城像一个“吻着大海”的调皮孩子,生机勃勃。
自古以来,福州城的构图要素是榕树和河川。
北宋治平年间,太守张伯玉率万民种植榕树后满城绿荫蔽日,“暑不张盖”,所以福州别称“榕城”。城中漫步,不经意间,你就与一棵棵墩厚亲切的榕树邂逅了,年纪大的,有几百岁,在福州森林公园就有一株千年老榕,是北宋年间第一批植下的,大几十岁上百岁的,随处即是,它们的形态像一个个长满胡须的老者,安详地注视你。如果攀上西禅寺的报恩塔顶鸟瞰这座城市,城市的角角落落戴着一顶顶绿色帽子,这些榕树好像上苍无意间遗落到人间的无数翠冠,蒲公英似的冉冉降落。
上世纪40年代,郁达夫来福州,看到满城河流蜿蜒穿梭,“门前即有打鱼船”的景象,很惊奇,他称福州是“东方威尼斯”。郁达夫文学式的表达尽管有些夸张,但福州城内流浸的内河水源之丰富是全国独一无二的。城内内河水系发达,河汊和溪流纵横交错。这些内河由唐宋以来遗留的护城壕沟和城外崇山峻岭的溪水汇流而成。现在福州城内有内河道42条,市区内河全长近100公里,水网平均密度每平方公里达3公里以上,就是说福州是一座漂在水上的城市,毫不为过。这些水域除美化城市,调节小气候外,还担负着蓄水、滞洪、排涝任务。尽管摩天大厦渐渐隐没了河流的身影,但河流如树叶上的茎蔓依然流沿着这座城市的灵魂。
“榕叶满川飞白鹭,弦帘半卷黄昏雨。”如此的美丽,又如此的伤感,这是“逢兵不乱,逢讥不荒”的“有福之州”的另一面。
福州的记忆――三坊七巷
三坊七巷是福州的城市记忆,也是福州的历史名片。
古人诗云:“谁知五柳孤松客,曾住三坊七巷间。”我们不禁会问,哪些人曾经落脚于此,让三坊七巷承载了福州如此厚重的历史和人文情感?
原来,这块方圆只有44万平方米的地方竟出现了大大小小100多位照耀历史的人物,包括文人墨客、武将、工商界人士,还有革命先驱。其中有被称为“中国睁眼看世界第一人”的林则徐,主理船政、出巡台湾和出任两江总督的沈葆桢,提倡西学,留学英国,翻译天演论成为影响深远的思想家严复,戊戌变法六君子之一林旭,慷慨赴死的黄花岗英烈林觉民,照亮了整个清末民初中国文坛的文学家、翻译家林纾,一身武艺为国守疆开土尽显风流的甘国宝,著名女作家冰心、著名作家邓拓……
三坊七巷是南后街两旁从北到南依次排列的十条坊巷的简称。三坊是:衣锦坊、文儒坊、光禄坊;七巷是:杨桥巷、郎官巷、塔巷、黄巷、安民巷、宫巷、吉庇巷。由于吉庇巷、杨桥巷和光禄坊改建为马路,现在保存的实际只有二坊五巷。
西晋战乱,中原望族衣冠南渡,其中一部分来到福州,选在三坊七巷落脚。后来经过数百年几代人的经营,到了唐末,公元10世纪初,福州城已经颇具规模,三坊七巷的坊巷格局在那时初步形成;宋代三坊七巷完善定型,而且一如既往成为高官显贵们的住宅区。
由于三坊七巷是达官显贵、商贾名流们的“高尚住宅区”,所以坊巷里边的建筑极尽大气和奢华。宅院有一进或多进,每进都有大厅、后厅、正房、后房、左右披榭、前后天井。白墙瓦屋,曲线山墙,青石铺地,缀以亭、台、楼、阁、花草。马鞍墙和天井是福州古代民居的独特风格。马鞍墙作宅的外围,随着木屋架的起伏作流线形,翘角伸出宅外,状似马鞍,一般是两侧对称,墙头和翅角皆泥塑彩绘;天井由厅、榭的敞廊围绕构成矩形空间,为宅内交通枢纽,并使宅院日照充足,空气流畅,排水便利。室内的门窗既多且大,漏花采用镂空精雕,榫接而成,以及丰富的图案雕饰,精巧的石刻桂础、台阶、门框、花座、柱杆随处可见。
中国古建筑泰斗阮仪三教授说三坊七巷是全国最大的古街坊建筑,他认为三坊七巷就是一座“明清建筑博物馆”。
古老的三坊七巷与繁华的商业中心东街口只有几步之遥,但如同两个世界,它静谧地躺在高楼大厦之中,散发出古老的芬芳。我多次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漫步其间,金色的余晖从马鞍墙的墙头照射下来,坊巷的每块砖瓦都透出一种陈年的生活气息,时间在一瞬间拉开了与现代生活的距离,仿佛回到了过去。几位随时间一样老去的老人在宅院里缓慢地进出,伺弄一些花花草草。他们穿着对襟的粗布衣服,嘴里的牙都掉光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外面的一切似乎与他们无关。
福州人的“鸟语”
和泡“金汤”
外地人称福州话为“鸟语”,一是因为难懂难学,二是因为听起来悦耳。“鸟语”嘛,唧唧喳喳,谁能弄懂,但又婉转悠扬,十分好听。福州话没有北方话“硬”,没有南方话“软”,软硬之间,舒服听觉。
福州话难懂难学,不仅对外地人如此,就是福州本地人也是如此,福州永泰的一个朋友跟我讲,说他们村,村东头的听不懂村西头的话。这样讲有些悬乎,但是实情,因为福州话分为南北两片,分布在福州周围所属的十多个县市里,虽然语系相同,但在流传的过程中语音发生了大的变化,互相打哑语就不足为怪了。这也从另一角度说明了福州人的边缘性,相互封闭,不爱交流。
福州大学施晓宇教授讲了一个他家与福州话有关的故事。施教授的母亲是江苏人,上世纪50年代来福州,次年生下了施教授。因工作忙,就请了个保姆照顾小孩,保姆是福州人,哪怕半吊子的普通话也不会讲,只会福州话。这可难为了施教授的母亲。母亲晚上下班回来,保姆的第一句话总是问母亲:“进览盲坡两哦血限劳?”母亲瞪大双眼不知所言,小孩又在一旁哇哇大哭。不得不找遍整个楼道,终于找了一个翻译,才知道保姆是问:“今天晚上小孩吃什么?”我们将这两句话对照起来看,真是连蒙带猜都听不出来啥意思的。施教授说他母亲一辈子只会听懂一句福州话,也只会半生不熟讲一句福州话,就是这句:“进览盲坡两哦血限劳?”
福州话似天音,比外语都难懂难学,缘于福州话里保留了大量的古音古语,比如福州话至今把锅叫“鼎”,把筷叫“箸”,把屋叫“厝”,把站叫“企”,把蛋叫“卵”,把吃早饭叫“食早”,把没名堂叫“没解数”……这些至今仍在流传的文气十足的古语,被语言学家称为“语言活化石”,就是说福州人讲的话,就像几百年上千年前的人讲的话。听福州人讲话就是听古人讲话,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儿。
福州话把洗澡叫“洗汤”,把洗温泉叫“泡金汤”,这就说到了福州的另一大特色:温泉。
福州是国内三大温泉城市之一,长年吞吐温泉不断。清代著名经学家陈寿祺为此吟咏:“非福人不能来福地,有龙脉才会有龙泉。” 福州城里至今保留着与温泉有关的地名,如“温泉路”“温泉支路”“树汤路”“玉泉路”“金泉路”“汤井”“金汤”“汤门”等,可见温泉对这座城市的影响之大。
福州温泉资源得天独厚,数量之多,水质之佳,在我国的大中城市中是独一无二的,宋人编纂的《三山志》中,对此作出了形象描述:“数十步必有一穴,或迸河渠中,味甘而性和热。”到了清康熙年间,福州的温泉洗浴业更是百花齐放,开始出现了营业性的澡堂。享受温泉,开始由少数达官贵人的专利特权,进入了寻常百姓家。温泉,也开始与这座城市的生活文化发生了更为密切的关联。据相关资料显示,20世纪30年代是福州澡堂最为鼎盛时期,开业澡堂多达53家之多,出现了装修华丽、规模宏大、服务功能齐全的澡堂,如百合明园、乐天泉、福龙泉等一批澡堂。现在,温泉浴已经成为福州的一大产业,涌现出了大批服务周全、名堂繁多的温泉浴,成为名副其实的“金汤”。
福州人爱泡温泉,有些人的生活圆心就是温泉池,有人一天十多个钟头都泡在温泉里,此类人,俗称“汤客一族”。时至今日,“汤客”还是不少“老福州”的形象写照。正是这种独特的“泡汤文化”,造就了福州人不喜张扬、重视精致生活的性格。
吃遍天下闽菜香
我舅舅大脚走四方,算得上一个见多识广的生意人。那年从湖北来福州,清晨一下火车,我就带他到一家名为“老福州”的小吃店吃早餐。没想到,一碗海鲜锅边糊就把他给“撂”倒了,他说太腥、太淡,没辣椒不够味儿。一大碗锅边湖动了一口就糟蹋了。
清淡、海腥、酸甜、汤水是闽菜的基本风味,刚接触时一时难以适应,慢慢的就喜欢上,到后来甚至会离不了了,这是我――一个外地人在福州生活了近十年的感受。
闽菜是中国烹饪八大菜系之一,在中国烹饪文化宝库中占有重要一席。闽菜有三多:一是海鲜山珍多。福建倚山傍海,北部多山,茫茫山区盛产菇、笋、银耳、莲子和石鳞、河鳗、甲鱼等山珍野味;南部面海,鱼、虾、蚌、鲟等海鲜佳品,常年不绝。二是汤多。汤鲜美、滋补,符合养身之道,福州吃宴席,先上来的是一道汤,喝碗汤后既开胃又打底,大菜正式登场,每桌席至少上四道汤。汤的品种繁多,有竹蛏汤、清蛾汤、鱼唇汤、鳕鱼羹、酸辣鱼皮汤、海蛎豆腐汤、蛏干羊肚汤等等,有的白如奶汁,甜润爽口;有的汤清如水,色鲜味美;有的金黄澄透,馥郁芳香;有的汤稠色酽,味厚香浓。三是原味多。闽菜的调味力求保持原汁原味上。善用糖,甜去腥膻;巧用醋,酸能爽口,味清淡则可保持原味。因而有甜而不腻,酸而不淡而不薄的盛名。
不能不说闽菜的头牌菜、响誉海内外的“佛跳墙”。佛跳墙这道菜,相传源于清道光年间,距今有200年历史。此菜以18种主料、12种辅料互为融合。其原料中有鸡鸭、羊肘、猪肚、蹄尖、蹄筋、火腿、鸡鸭肫;还有鱼唇、鱼翅、海参、鲍鱼、干贝、鱼高肚;也有鸽蛋、香菇、笋尖、竹蛏。30多种原料与辅料分别加工调制后,分层装进坛中。佛跳墙之煨器,多年来一直选用绍兴酒坛,坛中有绍兴名酒与料调合。煨佛跳墙讲究储香保味,料装坛后先用荷叶密封坛口,然后加盖。煨佛跳墙之火种乃严格质纯无烟的炭火,旺火烧沸后用微火煨五六个小时而成。煨成开坛,略略掀开荷叶,便有酒香扑鼻。此菜汤浓色褐,却厚而不腻。食时酒香与各种香气混合,香飘四座,烂而不腐,口味无穷。难怪修行做功课的和尚闻到此味都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禁跳墙寻去呢。
闽菜,说起来都是一种享受,何况真正去尝一尝呢?在福地的福州人真是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