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孤独的树,固守着孤独的月亮
在一个叫做“寻找失踪的外来工罗炼”的新闻专题中,读了相关的文字,简单地了解了事件的始末。其中,读到这个出走(或失踪)两月未归的外来工罗炼的一篇日记,心中涌起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眼角竟有一丝湿润。日记摘录如下:
“身在人群中,却总是形单影只。我只想摒弃对现实生活的顶礼膜拜,委身于无限的孤寂当中,无辜却总也摆脱不了现实枷锁的束缚,活着一无乐趣可言,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一切都变得可恶„„
母亲的猝然离去,让我意识到生命的渺小。支离破碎的心再也没有承担的勇气,千万次的呼唤却无法唤回那有妈的感觉,却说有妈的地方才是家,流浪的我不知道何处能有我的容身之地。
对于父亲,那份无与伦比的爱,我唯有感到无地自容,太多的愧疚无处呻吟,只希望能在他老人家有生之年尽一点作为人子的孝道,惶恐再出现子欲孝而亲亦不在的悲情。
我的玩世不恭,我的天马行空,伴随着岁月蹉跎,幻化成一颗颗泪珠,昨天的所有已成为遥远的回忆。面对着这些,我心力交瘁,有太多的感慨,无奈现实却不允许我有太多的想法。每当看到周边衣裳褴褛,老态龙钟的身影,我都感到后怕,惟恐自己也将这样庸碌一生。也许是该坦然接受,而我却无法释然,我还有太多的憧憬„„”
如果,这篇日记属罗炼原创,没经媒介高手们为煽情或轰动效应而作了润色与粉饰,在我读来,这是一篇行云流水,文采斐然,感情真挚,思想深邃的日记。让我对罗炼,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外来工,居然有此流畅的文笔而心生几许叹服。
而,在某个月饼盒的某张纸条上,他也曾以娟秀的笔迹留下读来让人心惊与黯然神伤的几句:“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
如此几句,字里行间凸显着庄子《齐物论》中某个语句的影子:“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意指:“人终生劳碌却没有什么成功,疲倦困苦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不很可悲吗?这样的人,虽没有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庄子以此来描述生之悲哀,道家思想的消极性可见一斑。
而罗炼,灵活丰富地化用了庄子的这句消极之语,融入自己对生活,对事业,对亲人的一种深刻体悟,从而化为如此撼人心魄的几句典雅之语。
罗炼,一个高考落榜的80后年轻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以其瘦削之身,汇入南方大都市的打工洪流。为生计,五年间,几乎辗转于整个珠三角地区,疲累困乏。
08年的中秋,即将月圆之日,人们团聚欢庆之日,除却几十块微薄的钞票,他孑然一身,悄然出走,至今未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四方寻求未果,只能求助于媒体。于是,就有了这“寻找失踪的外来工罗炼”的专题新闻。
没人知道,他为何选择中秋月圆之日出走。或许,他在躲避众人团聚共庆的欢乐;或许,他要与远在天国的母亲共享一轮圆月;
因为,如他日记中所言,纵使站在车水马龙的南方大都市繁华的街头,站在川流不息、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他依然感到孤独落寞,依然感到形单影只。
这是一个内心孤僻、敏感、脆弱、茫然、低落与挣扎的青年。
或许,他曾想高考时金榜题名,如他的众表哥一般光宗耀祖。而一朝落榜,使他灰心丧气,被迫卷入茫茫的南下打工洪流。
或许,他曾想如众多落榜的,中途辍学的农村青年一样,甘于平凡劳苦、风雨辗转的打工生活,换取“活着”的必需品。而单调、压抑、劳累的打工日子,让他备感孤独、痛苦与厌倦。
或许,他曾想在繁华的大都市中寻到属于自己的一个角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然而,工作的疲累,生计的艰难,未来的迷茫与无望,使他无法不摒弃对现实生活的膜拜,
将自己投于一片无限的孤寂当中;使他摆脱不了残酷现实枷锁的拘囿,使他觉得“活着一无乐趣可言”,使他“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
或许,他曾想何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创下自己的一番事业,使自己远离穷困,远离疲累,侍奉深爱自己的双亲,使双亲摆脱过往的贫穷与艰辛,过上相对平安幸福的日子。然而,自己辛劳一辈子的、贤淑的母亲,却于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在如何一种别人永远无法洞察的孤寂、无奈与痛苦中,主动弃绝了自己的丈夫与四个儿女,主动弃绝了自己年仅53岁的生命,走向了天国。于是,他在匆遽中失去了“家”,失去了那个“有妈”的家,他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变成了无人疼爱怜惜的“孤儿”„„对于苍老的父亲,他想尽心尽孝,无奈,只处于自我糊口的“活着”状态,纵有千般感恩之心,感激之情,依然难以从物质上遂愿。因此,同样害怕再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悲情„„
或许,如此欲而不能的痛苦与伤感,如此思变而不通的迷茫与无奈„„如乱麻,纠结缠绕心尖,使他无以理清;如小虫噬啮胸口,使他疼痛难忍;如巨石沉压羸肩,使他难以承载„„于是,他固执地认为,这是悲凉的人生,这是无益的生活,这是庸碌的日子。于是,他选择了出走,走得如此决绝,走得如此干净,走得如此义无反顾。如此孝与不孝的出走,如此坚强与懦弱的抉择,如此乐观与悲观的较量„„让人生发许多复杂而深层的思考。
其实,在我看来,你,我,他,你们,我们,他们„„芸芸众生,处于如此“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的庸碌之人,如蝼蚁般渺小地“活着”的人,众若繁星,多如细沙。区别,仅在于,处于社会最底层,抑或稍体面阶层而已。
凡常庸碌的我们,终生役役,或许,只能换取一日三餐的必需;或许,只能求到一隅角落的憩息;或许,只能谋得一件衣物的裹暖。或许,一辈子不可能如何飞黄腾达,不可能如何大富大贵,不可能如何闻名四方„„或许,一辈子只能健康平安,只能平淡从容,甚至,只能“活着”。但,这也是我们的人生,我们必须接受的生命,我们必须承载的人生。
于是,面对如此“役役”,如此“苶然”,如此“庸碌”,有人选择反抗,有人选择激进,有人选择忍受,有人选择淡然,有人选择麻木,有人选择逃避。于是,就有了各色人群,各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