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与"诗三百"新证
摘 要: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后世对此众说纷纭。事实上,“诵诗三百”是一种宗教祭祀活动,“诗三百”的性质接近于赞美劝诫的“颂”,与春秋时期各家征引的《诗》传本是不同的,与此母本下产生的《诗经》更不能简单地划等号。《篇》借助先秦象喻思维,用牧马象征任贤,“思无邪”则指为政之道:公平无邪。孔子用《鲁颂》中描述僖公执政的诗句总结“诗三百”,目的是通过赞美僖公,劝诫弟子汲取古诗的人文理性精神,继承周公、僖公之业。其中复周礼、扶周室之意不言而明。并无断章取义。
关键词:孔子 思无邪 诗三百
《论语?为政》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一语出于赞美鲁公的《鲁颂?》,郑笺曰:“(僖公)思遵伯禽之法,专心无复邪意。”为何孔子用“思无邪”概括“诗三百”,包咸曰:“归于正”。因评说过简,引起后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分歧可大致归为以下三类。
一、历来众说小结
(一)“思无邪”乃《诗经》之特性
1.将“思”解为“思想”,认为“思无邪”是指“思想纯正”。如杨伯峻《论语译注》:“‘思无邪’本是《诗经?鲁颂?篇》之文,孔子借它来评论所有的诗篇。‘思’字在《篇》本是无义的语首词,孔子引用它却当思想解,自是断章取义。”{1}张启成也说:“(思无邪)是指《诗经》所有的诗思想内容的纯正。”{2}
2.认为“思”无实义,为语助词。于省吾认为:“思无邪”之‘思’为语助词,并引典籍证明‘思无邪’是指《诗》内容广阔无边、包罗万象{3};还有学者从文艺批评的角度,认为‘思无邪’不是思想道德方面的‘善’,而是内容和形式方面的中和之“美”等。{4}
3.对“邪”做出不同解释。李光地将“邪”训“余”,认为是说诗“穷尽事物曲折情伪变幻无有遗余”{5};后来学者受其影响,将“邪”解为“馀”,则“思无邪”即三百篇的内容“无穷无尽”{6};还有学者,将“邪”读为圄,认为是言诗之内容广阔无边。{7}
(二)“思无邪”乃作者之特性
如郑浩将“邪”读成徐,与“虚”义同。说诗是“至情流露,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之意”{8},即“思无邪”是作者的至情流露;刘宝楠说:“今直曰‘《诗》三百’,是论诗,非论读诗也。„„而原夫作者之初,则发于感发惩创之苦心,故曰‘思无邪’也。”即“思无邪”是作诗人的创作意图:陈古之美以刺今之恶{9};吕祖谦也认为“思无邪”指“作诗人所思皆无邪”{10}。
(三)读诗人“性情之正”
也有人从读者接受的角度,认为读“诗三百”能使人“性情之正”;或读者应本着“无邪”的思想,去理解“诗三百”。
如朱熹在《论语集注》里云:“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性情之正而已。”并认为孔子所言“思无邪”与《篇》之“思无邪”无直接联系,属“断章取义”。朱熹之说影响极大,后世学者多受其影响。如康有为《论语注》就直接引用朱熹原话{11};杨树达《论语疏证》也引用《诗大序》原文,来阐释“诗三百”的教化意义{12};朱自清《诗言志辨》:“‘无邪’只是专心致志的意思,孔子当是断章取义。”{13}钱穆说:“孔门论学,主要在人心,归本于人之性情。”“无邪”的“归于正”是读者的“性情之正”{14};刘毓庆也说:“孔子所谓的‘思无邪’,便是对春秋时代诗学理念的总结。他要求人们从正道上来领悟诗意,不要想歪了。”{15}历来对“思无邪”理解,可归纳为以上三种。诸说有两点相似:1.“诗三百”指《诗经》;2.孔子引用“思无邪”,与《篇》原诗无关,属“断章取义”。其实不然。
二、“诗三百”与“思无邪”本义考
“诗三百”所指为何?孔子是否“断章取义”?孔子所云“思无邪”具体又指什么?以下逐一进行分析。
(一)关于“诗三百”
历代注家多将“诗三百”等同于《诗经》,其实不然。
何定生说:“诗的本源,不过表示一种文体――有韵之文――和‘书’之表示其为散文文体一样,所以‘诗书’连文,便可包括古代文籍的全部;我们也可以说,‘诗’只是一种文籍的类名。”{16}所以,“诗三百”可能仅是一种有韵之文的代称;许廷桂总结《左传》《礼记》引诗后提出,“在先秦,《诗经》只叫作《诗》,不称‘诗三百’”{17};姚小鸥则认为“诗三百”只是一种称谓,极言诗多{18};马银琴也倾向于“诗三百”是一专有名词。{19}以上学者皆已看出,“诗三百”与《诗经》并不能完全划等号。
先秦史籍中出现过“诗三百”称谓的,除了《论语》,还有《礼记?礼器》《墨子?公孟》。
1.《礼记?礼器》云:“孔子曰:‘诵诗三百,不足以一献,一献之礼,不足以大飨;大飨之礼,不足以大旅。大旅具矣,不足以飨帝。毋轻议礼。”
陈戍国认为:“一献,大飨,大旅,飨帝,都是祭祀之礼的项目。依语法句法,‘诵诗三百’与‘一献’‘大飨’‘大旅’‘飨帝’并列,则‘诵诗三百’也应该是一种祭祀行为。盖古人有用诗文祭祀神灵的礼仪,所谓‘升中于天’是也。”{20}由此看出,“诵诗三百”与宗教祭祀活动相关。刘毓庆也认为,“诵”的本义就是“宗教祭祀的一种形式”,而且“颂”诗脱胎于宗教诵辞。{21}
《子路篇》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转对,虽多,亦奚以为? 孔子之所以将“诵诗三百”和“授之以政”联系起来,是因为春秋时期的赋诗言志活动,最早根植于西周的宴享之礼,是对宴享礼仪形式的模仿。{22}孔子虽就春秋时期赋诗言志的外交活动而言,但实际上透露出了早期“诵诗三百”与政教祭祀密切相关的讯息。早期社会,掌握“诗”且善于诵“诗”者,既是巫,又是王。如孔子崇拜的优秀执政者周公,有人考证就是文王选定的大巫。{23}张光直曾将新石器时代和三代划分为石器时代、玉琮时代、青 铜时代和铁器时代。认为在巫政结合的青铜时代:“(诗)作为通天工具之一的艺术,实在是通天阶级的一个必要的政治手段,它在政治权力之获得与巩固上所起的作用,是可以与战车、戈戟等统治工具相比的。”{24}
杨向奎也将中国古代史职的演变分为三期,即“神”职历史时期、“巫”职历史时期、“史”的历史时期。他认为,“孔子是第一代史家,但儒家传统仍兼巫职,他们相礼,儒家与商祝息息相关”{25}。
因此,“诵诗三百”是和政教祭祀相关的一种活动,所诵之“诗”的性质接近于专事王室祭祀之“宗庙之音”的“颂”,赞美先王德行,劝诫后世子嗣。而《诗经》中的“风”诗,显然不是为祭祀所作,不能承担政教祭祀的任务,无关乎宗庙的赞美劝诫。所以不能简单将“诗三百”等同于《诗经》。
2.《墨子?公孟》载:子墨子谓公孟子曰:“丧礼,君与父母、妻、后子死,三年丧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数月之丧。或以不丧期间诵诗三百,弦诗三百,舞诗三百。若用子之言,则君子何日以听治?庶人何日以从事?”
这段文献传达出两个信息:首先,“诗三百”能被“诵”“弦”“舞”,性质应与“美盛德之形容”的“颂”诗相似;其次,墨子十分推崇《诗》《书》等“先王之典”,曾多次征引《诗》,但此处却批评“诗三百”,只能说明“诗三百”与春秋时期诸家征引的相对稳定的《诗》传本是不同的,而这个传本则是现行《诗经》的母本,所以更不能将“诗三百”与《诗经》简单划等号。
董治安对战国时期“诗三百”的流传进行研究后,发现了大量的逸诗和文字差异,总结说:“这种问题产生的原因可能比较复杂,姑且不论,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战国儒家所传‘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