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馆遇神:在凶器与乐器之间抒情
日月如花高悬:象一个巨大光辉的“明”字。
它们似乎是古中华帝国中一个残酷朝代——明朝的终极象征。
那是一个既黑暗又绚丽的朝代,既猥琐又大气的朝代;充满了阴险的皇帝,带血的英雄,复杂的市侩和愤怒的书生的朝代;到处是山水画,旧书,宦官,小人,高僧,宫娥美人和混混儿的朝代;有着绝对封建之美与封建之恶的朝代;集三千年帝国文明细节与神秘内幕之大成的朝代……。如今,一谈到明朝的人与事,更多的人想到的可能是明教、朱元璋的酷刑、锁国禁海、靖难之役、土木之变、金瓶梅、永乐大典和郑和下西洋;可能是海瑞之死、景泰蓝、利马窦传教、戚继光与倭寇的海战、袁崇焕的惨死或者最后的崇祯上吊……
中国在明朝出了太多的事,几乎让这个民族心血耗尽,元气消散。
明朝以后,纯汉族文明便开始彻底没落了……。
但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明朝其实还算是一个音乐复兴的朝代。
因为,就在这个朝代,一种千年以来对古中华帝国历史,政治与文化都有着极端重要影响的音乐——琴道,第一次出现了一系列大型的谱集:譬如《神奇秘谱》、《西麓堂琴统》和《松弦馆琴谱》;同时也出现了一群影响深远的伟大琴人:譬如朱权、严天池、张岱和邝露;尤其还出现了一些影响至今的重要琴派:譬如虞山派。而且,正是在明朝,欧洲进入了影响世界的文艺复兴时期,西方音乐与中国音乐有了第一次重要的交流,不仅意大利天主教神甫利玛窦给中国带来了大量的西方乐器,出版了《西琴曲意》,而且朱载育发现的十二平均律也经过各国传教士之手到了欧洲,激发了伽里略,开普勒及默森等西方律学的诞生。
明朝是中西音乐混一的启蒙时代。
而明朝社会当时却还是一个相对压抑的社会。
由于朱元璋“以猛治国”和明成祖设立东厂铁幕“监禁天下”,所以明初期一百多年来,除了贵族与隐士之外,音乐与文学都不是很昌盛。文字狱的恐怖使士大夫与艺术家都心有余悸,怕一不小心,祸从天降……。另外,蒙古人横扫欧亚大陆时,虽然元朝宰相耶律楚材也是一位优秀的琴人,但元朝皇帝们却似乎很害怕汉人的音乐,尤其严格控制“十二平均律”的发展。这无意间也曾让汉族音乐相对宋朝时有所倒退。
可是到了明朝嘉靖年间,随着《西麓堂琴统》等大谱的出现,以古琴为代表的音乐、诗歌、杂剧乃至绘画等艺术,竟然在民间就如奔腾翻滚的火焰般中兴起来,最后形成了波澜壮阔,吞山吐海的气势。
《西麓堂琴统》的出现大约在嘉靖二十八年——即公元1549年,几乎与16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同时。那时的西方音乐主要是宗教音乐,也就是后来他们所谓的“早期音乐”。当时,古希腊音乐已经式微,基督教艺术所向披靡,法国人的“新艺术”与佛兰德乐派也正随着黑死病(鼠疫)的消失而消失……。虽然刚去世几年的诗人兼科学家哥白尼已经公布了他的“日心说”,但那时欧洲人依然信仰上帝,并主要还是靠听意大利音乐家乔瓦尼·达·帕莱斯特里那或拉索斯的弥撒曲生活。至于其它的宗教音乐家呢?维多利亚刚1岁,伯德6岁,而维瓦尔第与伟大的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都还没有出生。
但是在中国,琴之音乐,却代代相传,并正在达到一个颠峰。
那首假托晋人嵇康之名而作的琴曲“孤馆遇神”,就是这个时期,借助《西麓堂琴统》的出现而流传天下,成为一首夺目的太古绝响。不过,要谈“孤馆遇神”,我们却绝对无法从明朝开始谈,而是首先就要了解它的作者为什么要伪托嵇康之名;也首先要了解:究竟什么是“琴道”?
琴的音乐是阴性的,神秘玄奥的。
几乎所有古老的音乐都是阴性的,或者说神秘玄奥的。 因为人类本身就来自虚无。在考古学中,说话的历史早于文字几万年,而歌唱的历史则早于说话几十万年!几乎所有的动物在由细胞变化为胎儿状态时,都是依靠倾听母亲的心跳来感觉世界。也就是说:我们还不能说,不能动,处在胚胎的混沌太极状态时——就已经在听了。耳朵,竟然是人体上第一个感触世界的器官。龟壳与泥板上的甲骨文或契形文字之最早实物记录都不超过6千年,而用动物或人的残骸制作的骨笛却有8千年,用土造的埙也有6700年。琴可考的信史只有4千年,但在所有这些乐器中的“人文史”,却是最长的,可追溯到上个冰河时期华夏的始祖:伏羲。
《史记》第一卷“黄帝本纪”中就记载有一个尧派去考验与谋杀舜的叫“象”的奸细,以为舜已被杀死,却鼓琴放歌,假意思念舜的事迹。
从古至今,除了吹“埙”还算有些“大块噫气”的原始通灵与巫术感外,没有一种音乐,一件乐器,能象古琴这样离鬼神如此之近!虽然琴与世界上其它的弦乐器一样,都来自原始人在狩猎之余对弓箭的改造,但汉族的特殊帝国文明却使琴在历史的角逐中发生了本质的升华。
琴在儒家是政治精神的武器,在佛家是参禅顿悟的法器,而在道家则是归隐绝俗的神器。
可以说:武器,法器,神器——都集中在这个乐器上。
在世界音乐史上,我们也许可以说管风琴是基督教乐器,锡它儿是印度教乐器,但没听说过哪个音乐家特意用它们刺杀皇帝的。
用乐器进行攻击行为,这在任何文明的音乐史中都是罕见的,除了古琴。因为在中国,就是最无知的琴人也听说过“广陵散”或“聂政刺韩王”的典故,并将其作为琴道的终极象征之一。其实历史上用琴“死谏”的音乐家还有很多,譬如说战国的师经。
据宋人朱长文《琴史》载:
“师经者,事魏文侯。使经鼓琴,问曰:‘使我言而无见违,不亦乐哉’?师经以琴撞文侯,不中。左右请诛之!师经曰:‘臣闻尧舜为君,惟恐言而人不违;桀纣为君,惟恐言而人违之。臣撞桀纣,非吾君也’!文侯释之,不加罪。古者,工执艺事以谏,虽在战国,犹或余风尚存。文侯能容之,贤哉”。
师经是一个很有勇气的琴人,这样的人,现在也很少。
这和后来燕国人高渐离用“筑”灌铅去袭击秦始皇的性质一样。同样的典故还出现在《韩非子·难一》中,不过说的是师旷用琴撞了晋平公。
总之,乐器在他们的手中,几乎象一件凶器——帝王不懂事,当头就打!
在先秦的琴人中,师旷据说也敢于经常用琴上谏,以音乐的优劣来讽刺王侯政治的缺点。当然,琴人不一定运气都好,譬如师曹。《左传·襄公十四年》云:“公有嬖妾,使师曹诲之琴。师曹鞭之。公怒,鞭师曹三百”。鞭打师曹的是卫献公,因为琴人师曹竟敢打他的某位大概“想学弹琴”的爱妃,于是这个琴人自然被打。
“以琴死谏”的琴人虽多,但真正做到“弑君”的,却又只有聂政。
据蔡邕《琴操》的说法:聂政之父给韩王铸剑,误了期被杀。聂政为了给父亲报仇,在深山学琴七年,终于修得琴道,然后藏剑于琴,进宫为韩王鼓琴。在演奏的过程中,见韩王已经因他的音乐而昏然陶醉,于是伺机忽然从琴腹中抽出剑,将韩王刺死,最后并破相自杀……。这个说法与《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聂政事件截然不同,但却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魔力。
“琴道”一出现,就直接与中国的皇权政治和暴力发生了深远的关系。打开“琴史”一看,中国历史上的所谓第一批最早的琴人——其实也就是中国人文思想的第一群圣人: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以及许由、颜回、伯夷、屈原等等,都弹琴——都是音乐家。
琴道在上古,与其说是一种音乐,不如说是一种“抒情的政治与哲学”。
聂政则是琴史上第一个敢于用琴对这种政治提出质疑,并真正走向暴力行动的琴人。因为师旷、师经毕竟都还是在上谏,他们的本意并不是要至君王于死地,只希望君王改正。而聂政的目的却是彻底的:弑君。虽然孔子曾说一个国家可以“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尚书》中也有什么“咸池”、“箫韶”的音乐记载……但在聂政看来:这些不过都是对皇权夸张宣传,阿谀奉承而已。而正是这个皇权——杀了他的父亲!
他第一个深刻意识到:帝国的艺术与皇权是不能兼容的!
不是皇权扼杀艺术,就是艺术反弹皇权。
因为艺术的灵魂是自由,而不是宣传。
唯一能有所作为的方法,就是所谓“工执艺事以谏”。化艺术为政治,同时将政治也变成了一种艺术。
冶金在古代也可以是一种艺术。聂政的父亲因铸剑误期,就可以无辜随便被杀,韩王是个爱听琴的人,那么给韩王弹琴的琴人们岂不就更是奴隶了,随时可能因弹琴走调或君主觉得刺耳而掉脑袋……?在帝国的铁幕里,无自由可言。所以与其等死,不如行刺。
嵇康是“聂政典故”的崇拜者,因为他不仅弹琴,不仅想刺杀司马昭,他还热衷于在树下冶金:打铁。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自己与聂政的相似。但事与愿违,他终因“菲薄汤武”,并试图反叛,坐毌丘俭案而被司马昭所杀。
关于他创作“孤馆遇神”的传说,《西麓堂琴统》是这样说的:“嵇康鼓琴王伯林空馆中,见八魅跽灯下,因叱之。对曰:‘某周时伶官赐死于此,腐骨未化,愿求迁转’。明发,语伯林,掘得遗骸葬之。夜梦八人,罗拜而去。康神其事,乃托此弄”。这传说在很多类书中都有。
看来,所谓“遇神”,其实是“撞鬼”。
世传嵇康所作琴曲,除“嵇氏四弄”与“风入松”外,主要就是对“广陵散”的改编了。“孤馆遇神”是否是嵇康所写已经无法考证,只好尊《西麓堂琴统》之说。但此曲的那种壮丽跳脱邪气之美,却是划时代的。那是一种特别阴森恐怖的美,荒诞、凶残而又幽怨的美。尤其中间使用了别的曲目一般很少使用的一种特殊指法:“捻起”——即一手按实音,一手将弦拉起拉,利用弦的反弹力震动琴面,如拉弓放箭一般,发出一种奇妙的“噪音”。此音让人想起德国音乐家海顿著名的《惊恐交响曲》,那是海顿在1791年发表的作品,在第二乐章轻柔的进行中,也突然出现了一声强烈怪异的鼓声与和弦,让人震惊。类似的指法在西方小提琴演奏中也有,称“巴托克拨弦(Bartok-pizzicato)”,在现代乐谱符号上写作:“ ”。据说来自匈牙利音乐家巴托克(Bela Bartok 1881—1945)的创造。不过这是20世纪的事。四百多年前,甚至千年以前,《孤馆遇神》的这声“捻起”,则更加诡秘,发出如暴怒,如尖叫,又如皮鞭抽打肉体的刺耳声音。曲中连接两次使用此指法,而且都近似不谐和音,怪异绝伦,实属稀罕!午夜听之,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如入八寒地狱,见鬼影摇曳……
嵇康生活在司马氏刚篡夺了曹家政权的魏晋时代,朝野上下,刚被权力斗争与战争弄得腥风血雨,尤其曹魏的旧臣正受到屠戮。帝国畿甸,横陈着数不清的尸首;山林村野,无处没有断头的英雄……嵇康感于世事苍凉,魏武大势已去,倍觉孤愤,虽有救世之心,却又不能正面迎其锋芒,不得不托志于琴。
所谓“八魅”者,不过是他对那时被司马氏杀掉的众多无辜旧臣的比喻。
也可以说:八魅,不仅指八个鬼,也是指四面八方的各种冤魂。
嵇康为人清高异常,《晋书》中,就连最后陷害他的那个钟会,也将其称之为“卧龙”,言其非久为人下之人。他整天清啸于竹林,锻铁于树下,心中却早怀叛逆之想——他本质上是一个烈士,不得已,暂时做了隐士而已。他是很厌恶司马政权的。将他列入《晋书》,实在是对他的一种大不敬,一个笑话!他的传应列入《三国志·魏书》才对。
难道“腐骨未化”四字不就是对“新亡冤魂”的暗示吗?
魏氏忠良尸骨未寒,嵇康又性格刚烈,岂有不表达哀思与讽刺之理?
中国文化很强调鬼神,《列子》云:“鬼者,归也”。鬼魂就是一种回归而已。向哪里回归?向什么回归?这就要看这鬼魂生前的愿望了。嵇康的愿望无疑是一种对魏朝的怀念。
同样的道理,过了近一千年之后,在明朝铁幕下的琴人们,也很自然地想起了这个被抹杀的烈士琴人。因明朝自成祖朱棣“靖难之役”成功夺权之后,又设立东厂,打击异己。尤其是著名的“瓜蔓抄”,对反对他的人的亲戚,族人甚至邻居乡里也一律消灭,其残酷程度远超过了他的父亲朱元璋。明初名臣方孝孺的惨死,让全天下的士人寒心而恐怖!
但是音乐家犹如国家的灵魂,虽饱经恐怖而又不复恐怖了……
琴人们羡慕嵇康逆水行舟的伟大境界,所以假托他的名字写了这首曲子。
那位对近代学术和政治有深远影响明末鸿儒王船山曾有诗:
伏日人间暑,
西风天际阴。
秦坑从烈火,
鲁壁自清琴。
再严酷的暴政,也不能完全毁灭文化(琴)。总有人会将这一血脉藏起来,就象焚书坑儒时,将书藏在墙壁中的那些孔门儒生一样。
琴道之根本,说白了,还是一种人文上的道义。
《孤馆遇神》一曲,跳脱闪耀,惊心动魄,共分为无题、端坐、鬼见、怪风、雷电、喝鬼、鬼诉、鬼出、呼天、曙景、鸡唱和击鼓等十二段,每一段都用一种阴柔飘渺的旋律,阐述出在皇权与铁幕风暴下,古代士人的忧伤。近代琴人擅弹此弄者,惟川派俞绍泽,颇得道理。盖蜀中自古多仙山侠隐,道气纵横,古藤盘绕,猿鹤云集,于暗夜雨中抚之,尤易见冥界之灵光化境。且古之名琴“震馀”,名匠雷霄,亦皆出自华阳天府。西蜀山麓盘旋诡秘,嶙峋崎岖,怪石参天,猛川横流,从来是隐者的绝佳去处,高僧的大千世界,也是心有抱负之人藏身运筹之地,所谓“高祖因之而得天下”。但是随着时代久远,当今琴人中擅弹此曲而又能采其雄浑大旨者已不多。
《孤馆遇神》初听觉素雅清淡,而其实可谓神出鬼没之声。
因为: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暴政,就永远会有音乐家去歌唱那些不屈的冤魂。只要人类没有真正认识死亡的本质,就永远会有艺术家用直觉去探索那“从没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
弹或听《孤馆遇神》,会使人想起很多世界音乐史上写鬼魂或阴间的管弦乐作品,譬如俄国穆索尔斯基的《荒山之夜》,譬如法国圣桑的《骷髅之舞》,或者李斯特在1854年写的钢琴练习曲《鬼火》。但是最让人觉得很类似的,是意大利小提琴家塔提尼(Tartini1692—1770年)的奏鸣曲《魔鬼之颤音》:这首后来经过克莱斯勒改编过的奏鸣曲,是作者在1713年意大利一个昏黄的夜晚突然得到灵感而谱写的。塔提尼说:
“那一夜,我梦见与魔鬼签定了一项合约,魔鬼答应随时为我服务,而且每一件事都很顺利。后来,我想我该把我的小提琴送给那魔鬼,看他是不是一个音乐家。出乎我的意料,我听见他的演奏竟然是无比的优美,含有一种高贵的情绪和意境,驾凌在我一生中所听过的所有音乐之上!我被深深吸引了,几乎失去了呼吸。是情绪的激动才让我苏醒过来。我立刻夺回了我的小提琴,希望能记录下他演奏的片段,然而我竟然记不住了……由于这个梦境的神秘启示,我才写下了这首无疑是我最好的作品,并将其定为‘魔鬼之颤音奏鸣曲’”。
这种因与鬼神约定而产生灵感的作曲典故,就象浮士德与靡非斯特的约定,就象“天方夜谭”中的阿拉伯神灯一样,照亮了塔提尼或嵇康这样的音乐家在作曲史上的地位,也让他们自己在古代的黑暗中找到了来自神秘主义的安慰。鬼魂的哲学虽然是自有巫术与图腾崇拜时就开始了,但只有到了19世纪之后,才成为艺术中一种重要的风格模式,尤其出现于后期象征主义时期。譬如瑞典文学与戏剧家斯特林堡的戏剧《鬼魂奏鸣曲》,俄国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根据勃克林的画而改编的管弦乐曲《死岛》,舒伯特的歌曲《死神与少女》,理查德·史特劳斯的《死与净化》,还有象蒙克、席里柯或费罗尼等等表现主义或超现实主义画家的很多作品……。这之前,鬼魂的艺术表现一般都体现在宗教题材中,就象多雷的版画,但丁,布莱克或弥尔顿的诗。
而塔提尼,则将这种阴郁的象征主义音乐提前了。
在从晋朝嵇康到明朝的中国音乐与艺术中则强调得更早——“鬼魂之美”在中国艺术史上早就是一种独立的艺术题材,非旦充斥在六朝志怪与《搜神记》,唐宋传奇与明清笔记小说这些文学作品中,而且也布满了整个中华帝国时代的音乐与艺术。东方人很早就意识到鬼魂与美,邪恶与美或者恐怖与美之间的关系。其准确的意象和规模,几乎将整个古代时期描绘成了一幅庞大曼荼罗般的鬼魂群魔图。《夷坚志》、《子不语》,锁尽多少不散阴魂?《万历野获编》、《夜雨秋灯录》,往事无限惊恐凄凉!丰都鬼城、大足石刻、白泽群邪、十殿阎罗,哪个中国小孩没听过几篇“聊斋”,没见过几个妖怪,没想象过几个狐狸精呢?
上古神话中第一个音乐家:《尚书》中的夔——就是一个只有一条腿的鬼怪。
美,往往是反面的,对比强烈的。
骷髅与花朵,刺刀与肉体,坟墓与灯光,怪叫与音乐……这些相反相成的元素都是构成《孤馆遇神》之美的智慧。明朝是中国古琴谱正式开始大量流行的朝代,目前所存最早的琴谱实物,都是明朝刊本。在一个禁欲,保守,铁血而独尊儒术的时代,琴的音乐,成了士人们最重要的逃避与净化灵魂的方式。《西麓堂琴统》流行前后,无数的琴谱也相继出现了:如《太古遗音》、《风宣玄品》、《琴书大全》、《绿绮新声》、《伯牙心法》、《藏春坞琴谱》、《玉梧琴谱》、《琴苑要录》以及《神奇秘谱》等等……在这个饱经皇权和伪礼教蹂躏的帝国,琴人们深深地迷恋上了一切忧伤而惊恐的曲子,因为音乐里是很难找到文字狱的。
用旋律象征思想。用乐器象征武器。吟猱就是反抗。抒情就是弑君!琴人们在其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音乐的命运——他们觉得自己也许与嵇康一样,会终生孤独,只有那些死去的“八魅”才能理解自己。他们殉于这音乐的自发性祭奠中,殉于历代的冤魂。鬼:在这种“音乐之殉”中,不经意地成为了琴人们的神!
因为这满是铁血的阳世,实在比阴间更可怕。
琴人之孤独,真如后来那位“鬼圣”异史氏所云:“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栏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文章对《孤馆遇神》诠释的太多,多多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