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赛马场上的黑马

　　2010年11月17日，众多读者和出版商关注的第61届美国全国图书奖在纽约揭开了谜底：美国女作家贾米・戈登（Jaimy Gordon）以其《暴政之王》(Lord of Misrule)一举夺得世人瞩目的小说奖，摇滚巨星帕蒂・史密斯以《只是孩子》（Just Kids）夺得非小说奖，特朗斯・海耶斯（Terrance Hayes）以诗集《没头脑的人》（Lighthead）摘走诗歌奖，凯思琳・厄斯金（Kathryn Erskine）以《反舌鸟》（Mockingbird）获青年文学奖。

　　美国全国图书奖是美国文学界最重要的奖项，也是美国出版界的盛典，由美国出版商协会、美国书商协会和图书制造商协会于1950年3月15日联合设立，其宗旨是“弘扬优秀的美国文学，扩大其读者群，提升美国优秀文学作品的文化价值” 。该奖从成立之初到1995年，曾有过传记、自传、历史、科幻等诸多其他类别的奖项，后来各奖项经过重新归类或撤销，从1996年开始只设立小说、非小说、诗歌、青年文学四个类别，由全国图书基金会颁发。美国的任何出版商都可向基金会推荐在前一年12月1日到当年11月30日之间出版（或预计出版且有完整书稿）的好书。2010年，提交给全国图书奖评审委员会的图书共有1，115本（2009年的这一数据是1，259本），其中小说302本，非虚构类作品435本，诗歌148本，青少年文学230本。评审委员会从这一千多本书中选出二十本（四种奖项每种预选出五本入围）进入最后的角逐，由基金会选出五人的评审小组进行遴选。凡入围者皆可获得一千美元奖金，最终获得大奖者可获一万美元奖金和一座青铜雕像。全国图书基金会每年还颁出两项终生成就奖：“美国文学杰出贡献奖”（Medal for Distinguished Contribution to American Letters）和“文学贡献奖”（The Literarian Award for Outstanding Service to the American Literary Community），前者是颁给作家的，曾经的得主包括索尔・贝娄、阿瑟・米勒、约翰・厄普代克、菲利普・金、托尼・莫里森、菲利普・罗斯、汤亭亭等；后者则强调获奖者为提高大众对优秀美国文学作品的认识、促进社会阅读风气作出杰出贡献的人。

　　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2009年，当科勒姆・麦凯恩（Colum McCann）以《让伟大的世界旋转》(Let the Great World Spin)一书获得当年全国图书奖小说奖时，全国图书基金会会长奥根布伦姆曾表示：“本届决选名单脱离传统、出人意料，不符合大家对全国图书奖的期待。我认为评审的选择很有意思。”同样，本届美国全国图书奖结果也让人大跌眼镜。贾米・戈登此次获奖的小说写的是赛马场，她自己作为文学赛场上的一匹“黑马”，在沉寂了多年之后，终于得以脱颖而出。

　　毕业于普罗维登斯布朗大学的贾米・戈登今年六十六岁，获得写作方向的硕士学位，目前在西密歇根大学工作，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在该大学教了近三十年的写作。她独自一人住在湖边的一座两层别墅中；其丈夫彼得・布里克尔比她小十七岁，是同一所大学的德语教师，住在另一座湖边的房子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二十分钟步行的路程。晚上，贾米经常带着狗到丈夫那里去，和他一起喝杯杜松子酒。

　　贾米从来就不是一个安于传统的人，自小就对赛马怀有浓烈的兴趣。她生长于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那里距离著名的皮姆里科赛马场（Pimlico Race Course）咫尺之遥，而且她说自己“祖上也有玩赛马的”。尽管如此，有关赛马的大部分知识，贾米还是从曾经的男友那里学到的。她一度爱上了一名年轻的驯马师，此人风度翩翩、人见人爱，只是有些放荡不羁。她跟着男友四处游荡，在西弗吉尼亚的查尔斯镇赛马场和佛蒙特的绿山赛马场工作过三年，因此对马格外有感情。即使是现在，每次看到从赛场上下来之后的马，她都会忍不住流泪。于是，当她决定参加创意写作班学习时，她没有选择在名师云集的衣阿华州立大学，而是看中了靠近罗德艾兰州一家赛马场的布朗大学。

　　贾米・戈登的正式写作生涯开始于1963年，当时她十九岁。1974年，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这是一本文笔优美的奇幻作品，写的是在一个与地球平行的世界里，一个渴望成名的年轻人到一个名为“大蛋黄”的都市参加盛大的修辞比赛的故事。贾米很喜欢这本书，说“这是一本在下层社会流传的经典作品，我这么说意味着大约只有二十五个人看过它，但这二十五个人真的很喜欢它”。此后的一段时间，她积极参与普罗维登斯的实验艺术活动，写过诗歌、戏剧和叙事诗。贾米说，“我那时的写作都和现实世界无关，我只是把我脑中涌动的语言写了出来。三十五岁前，我的作品都不是现实主义风格的。”

　　为了写出商业上较为成功的作品，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普罗维登斯，因为那里缺少商业氛围。然而，成功还是姗姗来迟，贾米并未因为写作环境的改变而立即获得文学界的认可。1990年，贾米在一家小出版社出版了《她一路驶去》（She Drove Without Stopping）。这是一本带有自传色彩的流浪小说，出版后依然没有引起读者和评论界的关注，她的文学经纪人说，“好吧，贾米，你必须认识到，你真的是个只能在小出版社出书的作家。”但贾米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文学创作。

　　说到小出版社，像贾米这样的普通作家能够锲而不舍地从事写作，与美国众多的小型独立出版社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对于贾米而言，一直充当慧眼识珠角色的是一家名为“麦克弗森公司”（McPherson&Co.）的文学出版社，该出版社仅有布鲁斯・麦克弗森一人，连固定的办公地点都没有，其通讯地址是邮局的信箱号，布鲁斯既是老板又是员工。布鲁斯是贾米在布朗大学时的校友，这位文学理想主义者对公司的盈亏可能不是太在乎，贾米的第一本书在多家出版社碰壁之后，麦克弗森却接受了书稿。这本获奖的《暴政之王》也曾屡屡遭遇主流出版社拒绝，但麦克弗森却很看好贾米，于是鼓励贾米继续修改，最后在自己的公司出版。他似乎很注意他出版的书长什么样，对销售状况的好坏却不甚关注。在《暴政之王》的装帧上，他采用了现在非常罕见的全布封面和线装订。得知贾米获奖的消息之后，他说，“我一直渴望看到贾米被纽约文学圈接受，只是没想到这个过程如此漫长。”

　　获奖之后，贾米将《暴政之王》平装本版权与下一部作品的版权分别给了Vintage &Anchor与Pantheon两家主流出版社。她对老东家麦克弗森说，“现在我希望的是能够在机场书店看到我的书。也许数年之后，大家都发现我的作品很小众，也许我将重投你的门下。”

　　贾米・戈登与《暴政之王》

　　似乎是不约而同地，2010年的美国全国图书奖小说奖和加拿大的文学大奖吉勒奖都颁给了此前毫无名气的作家吉勒奖颁给了约娜・斯基伯瑞德的处女作《多愁善感者》，这本书很难在书店买到，因为只印了一千册。。和贾米一起参加小说奖评选的有两次获得布克奖的彼得・凯里（Peter Carey）、以《走进房间的男人》（Man Walks into a Room）获选《洛杉矶时报》年度最佳好书的著名作家妮可・克劳斯（Nicole Krauss）、以《凯文怎么了？》（We Need Talk About Kevin）获2005年度英国橘子文学奖的莱昂内尔・施赖弗（Lionel Shriver）、曾登上《时代》封面的著名作家乔纳森・弗兰岑（Jonathan Franzen）（此次他获得提名的作品是《自由》）。也许在全国图书奖评奖委员会看来，乔纳森已经名利双收，不再需要这额外的荣誉了。尽管贾米此前已经得到获奖的通知，在颁奖典礼上她还是像只受惊的小鹿，有点眩晕地发表了简短的获奖感言：“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我感到很意外。”在某种意义上，这奖项不仅是颁给贾米的，更是对美国众多像她一样寂寂无名写作者的肯定。图书奖的最后名单公布之后，贾米收到许多陌生人的祝贺电话，说她的成功给了他们希望。

　　《暴政之王》以她入选1995年美国最佳短篇故事集的一篇作品“一夜的工作”（A Night�s Work）扩展而成，凝聚了她十年的心血。评委称这本关于运气、勇气、富有闹剧色彩的赛马小说“生动，难忘，语言丰富”。小说描绘了20世纪70年代美国西弗吉尼亚州一个名为“印第安小山坡”（Indian Mound Downs）的小赛马场在一年中发生的事。养马人翰塞尔（Hansel）为挽救濒临倒闭的马房，企图用四匹良驹在赛马场上骗取奖金，然而，在一个小地方的小的赛马场里，人人都对别人的任何企图心知肚明，在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下，托米的秘密都是藏不住的。吉普赛人吉福德（Gifford）、经验丰富的黑人马夫埃德（Ed）、马掌匠和马厩总管斯麦瑟（Smithers）、练马师戴尔・比格（Dale Bigg）、高利贷者、马贩等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的生活和翰塞尔的这次行动一样，充满着不确定性。小说中的人物、七十二岁的黑人马夫埃德对这种不确定性进行了很好的解释。他对翰塞尔的女朋友玛吉・科德勒（Maggie Koderer）说，“小姑娘，什么东西都有价格。……每个变化都会引起其他你看不见的变化”，而这匹名为“暴政之王”的赛马就是导致一系列变化的源头。

　　小说中的“人物”有两条腿的人，也有四条腿的马。贾米对这两种生物的把握都很精到。小说中有翰塞尔的女友玛吉和一匹名叫皮尔特的九岁赛马独处时的一段描写。玛吉很喜欢皮尔特，玛吉给它梳理马毛的时候，皮尔特却咬起了玛吉的雨衣。贾米写道：“她艰难地扭着，从它嘴里扯出雨衣。它以讥讽的眼神看着她。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马这样的行为真的是我应该加以约束的吗？她一边问它，一边用手抚平了雨衣。我只是喜欢有你陪着，它回答说。”

　　贾米在小说中对马性以及人性的把握非常精确，加上富有时代特色的语汇、哲理性的话语，终于使《暴政之王》得到了评委的垂青。目前，《暴政之王》又获得2011年的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评委会提名，评委们认为该书“语言令人炫目”，“尽管我们知道麻烦和痛苦将降临到小说中的人物身上，那种悲剧感却因作者犀利的眼光、敏锐的观察和极富表现力的语言得到了平衡。”贾米能否再获荣誉，让我们拭目以待。

　　（宫桂梅：郑州牧业工程专科学校，邮编：450011）TRANSLATIONS译林外国作家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