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前妻:[万物理论]很美
霍金前妻:《万物理论》很美
[摘要]“我的理解是,‘万物理论’未必限于科学界的理论,也是关于世间万物、人与事的种种。”
简在自家的室内花园中
腾讯文化 张璐诗 发自英国剑桥
奥斯卡获奖影片《万物理论》,使著名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的前妻简·霍金(Jane Hawking )受到众人的关注。事实上,该片正是在简所著回忆录的基础上拍摄的。在参加4月的格拉斯哥A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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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节之前,简在她与现任丈夫乔纳森位于剑桥的家里接受了腾讯作者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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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理论》剧照 图片来源网络
简与乔纳森住了20年的房子,在稍微偏离剑桥大学区的市郊,位于绿化极好的宁静小道一隅。进门后,简领我到她最喜欢待的透明玻璃屋内。这是个室内花园,面向后花园的一片绿地,里外都种满了茶花、百合、芍药和兰花。
70岁的简套着紫蓝色毛衣,其颜色与她的耳钉相衬。她化着淡妆,褐色长发披散在双肩,显得很闲适。一小时的问答中,提起过去曾经艰难的生活和伤感细节时,简的语调从容,不时平和地微笑。她说,如今与乔纳森生活愉快,而与霍金仍然保持着“家人般的联系”。
《万物理论》中饰演简·霍金的弗莉西蒂·琼斯,在揣摩角色期间,曾来过这儿几回,与简喝茶、吃晚饭。简给她说了很多往事的细节,还把婚纱拿出来给她看。电影出来后,简对着大银幕惊呼:“那简直就是我啊!”
采访期间,电话频繁响起。简会远远招呼一声:“请接电话吧,乔纳森,谢谢。”其间来了一个电话,来自白金汉宫,请简全家下周去那里参加一场主题与运动神经疾病有关的慈善晚宴:“这么一来,我这两周的日程得重新计划了。”刚从西班牙和葡萄牙回英国不久的简告诉腾讯作者,旅行期间,自己曾经一天接受10个采访;回到剑桥后,每天也至少有一个采访。下周,她将受英国广播公司第三台古典频道邀请,去分享她喜欢的古典音乐。
提起这种忽然间置身于媒体聚光灯下的感受,简说:“很有意思。”她说喜欢与记者们见面聊天,分享没放进电影里的故事,“很多人看过电影后都被打动,大家也都很有同情心”。
以下为简与腾讯作者的对话。
电影很美,与事实有些不符
腾讯作者:你的回忆录先后出了两版,它们在内容上有什么不同?
简:第一版名叫《移动星星的音乐》(Music to Move Stars)——这个名字引用自法国作家福楼拜,他希望自己的文字听起来像音乐,能移动星空。这本书由麦克米伦出版社出版。2004年,新西兰一个电影公司的安东尼·麦卡登(《万物理论》的制片人兼编剧)来访,想把它拍成电影。但我说还没准备好,拍出来对斯蒂芬不太好,就把人请走了。
但安东尼将我介绍给了意大利出版商亚里斯,亚里斯说很有兴趣重新出版我的回忆录,建议我做点修改,重新编辑,换一个书名。于是2007年,《旅途无限:和霍金在一起的日子》(Traveling to Infinity: My Life with Stephen)问世。我对书挺满意,觉得如果还让麦克米伦出版社来做这书,肯定不会这么妥当。
安东尼还一直坚持要把它拍成电影。2013年,他给我写信,说英国最好的电影制作公司Working Title 邀请我去跟他们见一面。我去了。谈了一次,感觉很好:他们选择的切入点非常细腻。我曾经很担心电影会拍得很哗众取宠。我不要任何粗俗的镜头,也不能有任何性爱镜头。我只希望电影能够端庄地讲我们的故事。我找斯蒂芬聊过,也跟孩子们和乔纳森都谈过,大家都觉得没意见,同意拍。 转播到腾讯微博
《万物理论》剧照 图片来源网络
腾讯作者:你曾经担心过电影拍出来的样子吗?
简:在写回忆录的时候,我曾经很担心。霍金的名气太大,我很清楚,书里面与霍金稍微沾点边的人,都会被卷入其中。但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把我们的经历写下来——如果不是由我来写,将来某一天,不知情的人会乱做文章,哗众取宠的。
过去25年的各种情景细节,经常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重现。我很想把这些记忆卸下来,收藏到一个盒子里,放到一边去,好继续过我自己的生活。
但决定写书最重要的因素是,我想引起政府部门的关注,让大家看到罹患运动神经元疾病的残障者在生活上有多困难,以及疾病对患者家人带来多大影响。
这部电影出来以后,我原来的担心都消散了。电影拿捏得真是不错。
腾讯作者:这部电影拍摄前,斯蒂芬和乔纳森有什么意见? 简:乔纳森很好说话。至于斯蒂芬,我如果自己去找他谈会有点不方便,但电影导演詹姆斯·马什带上编剧安东尼·麦卡登去找了斯蒂芬,说服了他。后来他还挺满意的,说自己的人生故事被拍成了电影,这是一种荣誉。
腾讯作者:电影版本与事实有出入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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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理论》剧照 图片来源网络
简:电影拍得很美,但也确实有些细节与事实不符。安东尼·麦卡登写完剧本以后发给我看,我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他只改了两处:剑桥大学的人是从来不会去谈论校园本身的,他改过来了;另一处是F 打头的一个很粗鲁的英文单词,我跟他说,1960年代的科学家是从来不会用这个词的。他也改了。但有好几处细节他没改过来,比如基普·索恩教授并没有参加斯蒂芬的博士答辩,电影里面说他去了——科学家们对这类事情一向很严谨的。
另外,斯蒂芬关于黑洞的好几个理论被简化成一个理论,科学家们都对这个处理不太满意。我也明白这不是一部科教片。对于普通观众来说,电影已经有很多专业理论的内容了,但对斯蒂芬来说还是不够。
腾讯作者:这部片子取名为《万物理论》,但似乎本质上离一部言情片更近一些。
简:没错。《万物理论》这个标题是安东尼·麦卡登起的。我的理解是,“万物理论”未必限于科学界的理论,也是关于世间万物、人与事的种种。
25年里,有些日子实在难熬
腾讯作者:回头看,你们在一起的25年里,斯蒂芬对你的人生最深的影响是什么?
简:首先当然是我们一起养育了三个孩子。他们都很聪明伶俐,也很乖,我很爱他们,我们的关系一直非常好。
在斯蒂芬的人生中,他很需要随时得到照顾。一开始我还比较幸运,他上班时,我可以放心把他交给同事去照顾,这样我在白天有一点自己的空间。有时候他会回来吃午饭,有时到晚饭才回。有了孩子以后,我同时还在写我的博士论文,研究中世纪的西语诗歌。因为我很早就意识到,在剑桥这个社会里,如果没有一两项过硬的学术资质傍身,只是个在家带孩子的主妇,是会被瞧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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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9日,斯蒂芬·霍金携前妻简· 怀尔德出席电影《万
物理论》首映礼。图片来源网络
腾讯作者:你感觉女权主义意识在剑桥普遍吗?
简:现在是很普遍了。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女权主义才刚刚抬头,我算是在一旁见证了女权主义的兴起。我想加入到女权运动中去,但实际情况不大允许。当时斯蒂芬的身体每况愈下,喂吃的、沐浴、更衣„„他每时每刻都需要我照顾。
斯蒂芬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为了照顾观众,电影里艾迪演的斯蒂芬说话清楚多了。实际上,这世界上能听明白他说什么的不超过十个人。我是一个,还有孩子们。这就意味着,每次有人来拜访,我们都得当翻译,字字句句都得翻。这意味着我们的负担更重了。
我用了很长时间寻找这两者间的平衡:写论文的时候,我老是觉得应该去陪孩子玩耍;但放下一切去照顾孩子时,我又感觉需要抓紧写论文。我花了很久才写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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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金与简当年的婚礼照 图片来源网络
腾讯作者:照顾斯蒂芬,还要照顾三个孩子,这么一本大部头论文,怎么挤出时间去完成?
简:这也是我刚想说的:斯蒂芬对我人生的影响中,包括了自我训练的过程。这意味着不容许浪费一点时间。这个习惯我现在还保持着:哪怕只有五分钟空闲,我也会到书桌前坐下来,查阅资料,记下笔记。当年我把孩子们送到托儿所以后,都会到大学图书馆里待一段时间,我得做到非常自律。
斯蒂芬对自己也很自律。一来是因为他得自学数学——他在牛津学的以化学为主。而在我们结婚几年后,凭借自学数学,他已经可以在剑桥给大学生上数学课了。
后来他失去了拿笔的能力,得自我训练强大的记忆力:把所有知识都记到脑子里。那可真的是了不起的成就。
总之,我俩都工作得很努力。用一句英文谚语来形容,我们试图把一加仑(水)挤进一品脱罐子里(We try to squeeze a gallon into a pint pot.一加仑相当于八品脱)。
腾讯作者:决定与斯蒂芬结婚时,你意识到时间是不多的。 简:没错。我爱斯蒂芬,想把自己奉献给他——因为我听说他只能活两三年。那时我很年轻,我想,向斯蒂芬奉献两三年时间,我完全可以做到啊。再加上1960年代,我们所有人都笼罩在核战争的威胁之下。很多人都觉得在美苏之间某一点随时会发生核爆,那一切就都完了。我觉得反正大家都活不久,干脆带着“像没有明天那样去生活”的态度做决定,那就容易得多了。
腾讯作者:“末日情结”在今天的年轻人身上多少延续着。而在电影末尾,简感叹了一句“而我们拥有了这么多年”。回过头看,假如她当初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吗?
简:这问题太难回答了。时间无法倒流,尽管在电影最后是这么拍的。但其实当时我们对个人的死亡没有真正具体的概念,做出的决定都是理想化而天真的。只是如果,如果再来一次,如果我还是做了同样的决定,我但愿自己能有点后见之明(Hindsight ),好重新建立一套生活的秩序。如果我看到斯蒂芬还能生活五十年以上——这可跟他只能活几年有天渊之别,生活的面貌是完全不同的——那我就会采取更多自我保护的措施,不会让自己吃那么多的苦头。那些年里,有些时候实在是难熬。
腾讯作者:你生了三个孩子,而不是一个。你们毕竟不算一个很正常的家庭,在做这样的决定前,你和斯蒂芬商量过吗?
简:(笑了起来)我那么爱我的孩子,当我怀上第三个孩子时,肯定有过紧张和焦虑,不知道自己怎么去应付。可你知道吗?当我去医院做超声波扫描时,医生问我“要不要听听婴儿的心跳”。当我听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心跳声,啊,那真是我人生中最满足的时刻之一。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我的小孩,不需要再去犹豫。
如果你去问孩子们,他们很可能会说,对比一个普通的家庭,他们的成长确实缺少了一部分。可我已尽我所能为他们提供正常的生活。
现在他们都长大成人,身心都挺健康。大儿子罗伯特和家人住在美国,下周我就去看他们。女儿露茜住在伦敦,是童书作家,写的是一个名叫“乔治”的小男孩的科幻冒险——他与一个科学家的小女儿穿越了一台计算机的屏幕,去探索宇宙的奥秘。现在书写到了第三本。小儿子蒂姆也住在伦敦,他从小就喜欢堆积木,现在他负责“乐高”玩具的市场推广。
我们会一起到法国过复活节。
仍与前夫有深厚友情
腾讯作者:你与斯蒂芬现在多久见一次?
简:每隔两周我就去看他一次。他住得离这里不远,15英里而已,我骑单车去。我很乐意保持这种亲切的联系。这对于孩子们和他们的下一代都很重要:我们虽然不住在一起了,但还是一家子。
腾讯作者:电影中好几处描述了你与斯蒂芬在信仰上的分歧。 简:电影有些夸张了。我确实需要在心里寄存一份信仰,在艰难时期从中获得力量。在我的人生中,似乎也总有奇迹发生。我宁愿将它称之为“信仰”,而不是宗教——如今“宗教”的名声已被原教旨主义者所破坏。而信仰是很私人的东西,它是我的一部分。对我来说,信仰通过音乐、花园等美好的东西得以表达。我的观点是,在一个缺
乏信仰的社会中,纯粹的世俗化容易让人变得物质化,而这对于人类的进步、个人的成长是负面的。
斯蒂芬似乎满足于自称为“无神论者”,他从来不相信奇迹。这也完全不意外:想想他21岁被诊断患上一种致命的疾病,医生说他只能活两三年,你让他怎么去相信有上帝的存在呢?此外,他是科学家,认为世间万物都必须是纯粹理性的,每一种现象都必须得到证明。可我更情愿相信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所说的:“天地之间的许多事情,比你们的哲学里所梦想到的还要多。”
斯蒂芬经常说他不信这个,不信哪个。数学似乎是宇宙万物的理论基础,可你看,科学家从来不能解释一个关于创世的基本问题——为什么我们会在这儿?
腾讯作者:而你与乔纳森在这一点上却有共识?
简:没错。我和他的共通点在于信仰与古典音乐。我喜欢唱歌,乔纳森特别擅长巴洛克音乐,我俩经常在一起合作。我现在还经常去合唱团。
腾讯作者:电影里,是简的母亲鼓励她去参加合唱团的。
简:事实上那不是我母亲说的,是一位朋友站在我母亲的厨房里说的。当时孩子们跑来跑去。
腾讯作者:整部电影里好像也极少见到你的家人和朋友出现。
简:你观察得很仔细!一点没错,我父母对斯蒂芬给予了很多帮助。他们住在50英里以外,但只要我打电话,过两天他们就会来,把孩子们接走照顾一段时间。孩子们大点以后,我父母偶尔会带他们去伦敦,在五星级酒店里喝下午茶,逛博物馆,游伦敦。他们帮我实现了许多我没办法带孩子们去实现的事情。
看完电影以后,就这一点,我非常郁闷。我跟制片人提出来了,但他只是说“我们会在片尾的演员表里提到他们的”。可谁会去看演员表呢。
腾讯作者:电影用较含蓄的方式表现你们的分开:斯蒂芬说他邀请了伊莱恩同往美国。这是你要求的处理方式吗?
简:那一段是生安上去的。事实上发生的比那一幕多得多。非常痛苦。可我不能细说。他当时就那么离开了。有一个周末,我和蒂姆(小儿子)滑雪回来,斯蒂芬已经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的解释。
当时我面前出现了巨大的黑洞,它差点把我吞没。25年来我奉献给斯蒂芬和家庭的生活一下没了。我以为尽我所能就可以把这个家维持下去,尽管艰难,我还是希望继续。
腾讯作者:现在你的伤口痊愈了吗?
简:噢,是的,现在我很幸褔。
腾讯作者:后来你俩的关系又变好了?
简:那是在他又离婚以后。(1995年斯蒂芬·霍金与贴身护士伊莱恩结婚,2006年离婚。有传言说,伊莱恩对斯蒂芬存在“身体上的伤害”。但简有意避谈这件事。)我们彼此尊重对方,有深厚的友情,彼此承认对方是很重要的人。
腾讯作者:现在你还会去照料斯蒂芬吗?
简:我心里始终有很强烈的感情,挥之不去。我常惦记他,每次他去医院,我都是第一个去看他的。
我没办法就这么把门关上,这可是我生命的一大部分。我曾经把一切都关进了盒子里,但现在,电影又把一切都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