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莫兰的复杂性思想论析

第31卷第4期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09年7月 Vol. 31 No. 4 Journal of Tangshan Teachers College Jul. 2009

埃德加•莫兰的复杂性思想论析

王 健，胡 娟

（鲁东大学 政法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摘 要：法国当代著名的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政治评论家埃德加•莫兰最大的学术贡献是关于复杂性思想的研究，其精髓在于形成了一个包含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科学与人文相融合的完整的复杂性哲学架构，并建议建立“宏大概念”、程序性和策略性眼光和元系统观点以认识对象。从复杂性的定义、复杂性思想的必要性、理论基础、原则和方法等层面，对莫兰的复杂性思想进行系统的探究对于当代中国复杂性哲学的研究具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复杂性；复杂性思想；自组织；元系统 中图分类号： B1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15(2009)04-0090-04

Comments on Edgar Morin’s Complex Thought

WANG Jian, HU Juan

(School of Politics and Law, Ludong University, Yantai Shandong 264025, China)

Abstract: Edgar Morin is a well-known contemporary French philosopher, sociologist, anthropologist and political commentator. His greatest contribution to academic is the study on complex thought. He does a better job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ntegral complex philosophy, which is mixed by science and humanities and contents ontology, epistemology and methodology. And he suggests that macro-concepts, strategic sight and meta-systematic viewpoints should be used to understand the objects. To make a systematic study on Morin′s complex thought from the definition of complexity, complex thought’s necessity, theoretical basis, principles and methods is meaningful for the study of the complexity philosoph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Key words: complexity; complex thought; self-organize; meta-systematic

埃德加·莫兰是法国当代著名的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政治评论家。他著作甚丰，在法国影响很大，其最大的学术贡献是从1977年起至2004年发表了《方法》六卷本，并在其中提出了“复杂性范式”的概念，系统阐述了其复杂性思想理论。在当前复杂性理论研究的热潮中，埃德加·莫兰的复杂性思想理论独树一帜。相比于普利高津的“演化的物理学”、美国圣菲研究所的“复杂性适应系统”和钱学森的开放复杂巨系统理论，他的“复杂性思想”更多地涉及哲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层面，因而具有更加普遍的意义。

一、复杂性的定义

“复杂性”本来是一个日常生活用语，具有隐喻性。自从它被纳入到科学研究的对象中以来，研究者们给它下的定义却是多种多样、不拘一格。其中，E·N·洛仑兹将其等

同于空间上的不规则性；圣菲研究所的C·Langton将其理解为混沌边缘；霍兰把复杂性当作一种“隐秩序”，一种系统的“涌现性”来看待。许多学者认为莫兰把复杂性理解为“复杂性是辩证法的同一”[1,p11-13]，而莫兰自己却从来没有给复杂性作出一个确定性的定义，他在《复杂性思想导论》的前言中指出：复杂性的“第一个定义不能提供任何明晰的解释：复杂的东西不能被概括为一个主导词，不能被归结为一条定律，不能被化归为一个简单的观念”，“复杂性不是能用简单的方式来加以定义并取代简单性的东西”，“复杂性……成为有序性、无序性和组织的联接者，并在组织的概

[2,p1-3]

他还强调：“我们念内部把统一性和多样性联接起来。”

不能通过一个预先的定义了解什么是复杂性。”[3,p139]其后，莫兰又在此书中的其它地方，多次提出复杂性是什么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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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9-04-16 作者简介：王健（1984-），男，山东临沂人，鲁东大学政法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与科学思维。 -90-

王 健，等：埃德加•莫兰的复杂性思想论析

什么的说法。这些说法实际上给复杂性做出了一个质的规定，这一规定在其复杂性思想的理论展开中，不断地具体化、深刻化，逐渐凸显出其丰富的内涵。

二、复杂性思想的必要性

伴随着近代科学理性的高扬，人类步入了物质财富极大丰富、技术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黑暗时代的迷信和蒙昧被远远地抛弃到了历史的废墟中，但是另一种“谬误、无知、盲目、危难”却悄无声息地隐藏在科学理性的暗影中。莫兰指出：它们“产生于我们认识的一种肢解性的组织方式，无能认识和理解现实的复杂性”，这是一种“分离/还原/单方面”的“简单性范式”[2,p4-9]。

“相信世界的简单性，是从德谟克里特以来在西方科学中形成的基本信念。牛顿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指出，自然界喜欢简单化，不爱用什么

多余的原因来夸耀自己。”

[4,p80-85]

简单性的原则就是分离（即将不同的认识对象、认识对象的不同方面和不同的层次的性质相互分割）或者还原（即将复杂的认识对象还原为简单的认识对象）。在这个范式的框架下，经典科学的任务就是去不断地揭示出隐藏在复杂的现象之后的简单性。

但是，“关于简单性的顽念导致了科学探险获得了不可能以简单性的方式认识的发现。”[2,p60]在人们探索世界的基元时，基本粒子的实体性变得模糊、朦胧和复杂，世界竟然失去了其确定性的根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揭示出原本一直具有绝对的异质性的两个概念──时间和空间相互连接了起来，并且打破了它们的超验的永恒性──时空将无法在超光速的条件下存在；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即一个具有一定复杂性的形式系统，其内部至少包含着一个真命题是它不能证明的──打破了经典逻辑试图建立一个完备性的系统的幻想；热力学第二定律揭示出所谓的秩序──即有序性的退化和流失，无序性和有序性都不能独占对于这个世界的控制权；“最后，看来生命不再是一个实体”，“人类社会现象所遵循的可理解性原则不会比理解自然现象所需要的原则更简单。”[2,p8]

“自明之理的根基已经被暗中破坏，无知的宁静已经被震撼。”[2,p14]当新的范式的萌芽已经出现，并且揭示出人们以前从没有怀疑过的普遍观念的局限性的时候，它便迅速地在旧范式的链条上打开缺口，发展自己，为即将到来的革命积蓄着力量。

三、复杂性思想的理论基础 1. 三个理论

控制论、信息论和系统论共同产生于20世纪40年代，它们彼此相连，互相促进，共同进步，并在莫兰的论述中为其“自组织”思想奠定了基础。

控制论是研究自动控制的一种理论，其创始人是美国的数学家和通讯工程师维纳。维纳在控制论中所引入的“反馈”概念打破了传统的直线式的因果关系，“它建立了因果性圆

环的观念：A作用于B而B又反作用于A；原因作用于结果而结果又作用于原因。”[5,p18]这一点，在莫兰的思想中被不断地超越，并最终发展为“组织的循环的原则”。

信息论起初是研究各种通信信息共同性规律的科学，其创始人是美国数学家、电机工程师申农。在莫兰看来，“信息论是一个处理不确定性，令人吃惊之事或意外之事的工具”。[5,p18~21]信息论使我们进入了一个有序性和无序性共存的世界，而信息就诞生于这个矛盾的世界之中，因而其自身也具有了多重的和不确定性的特点──“它表现得一会儿如同记忆，一会儿如同知识，一会儿如同消息，一会儿如同程序，一会儿如同组织范型。”[2,p23]此外，信息还可以在组织学的意义上，被整合到生物学、热力学和物理学的框架之中。

系统论是由美籍奥地利学者贝塔朗菲所创立的，被认为是20世纪人类科学思维的伟大成果之一。莫兰认为系统论的基本特点主要是：（1）“整体不等于部分之和”；（2）系统的概念具有“现实的”和“纯粹形式的”两重性；（3）系统论的领域延伸到整个知识领域。莫兰特别注重系统的开放性，他指出：“系统的实在本质……既存在于开放系统与其环境的联系中，又存在于其间的区别中”[2,p18]，也就是说，在认识论的意义上，系统和环境是一种区分/联合的关系；在方法论的意义上，无法把系统和环境割裂开来研究。另外，莫兰也指出，系统论一方面容易走向缺乏可操作性的整体主义，另一方面对于自组织和复杂性几乎没有涉及。

2. 自组织理论

自组织亦即生物组织，它不同于机器组织。机器组织的某一个零件出现问题，整个机器都要抛锚，便需要组织外的干预；而自组织的零件──细胞──不断地死亡、更新，但是整个生物却仍然是继续存活的。

莫兰关于自组织的思想是与有序性和无序性、主体、自主性等概念密不可分的。

“什么是有序性？这是所有的重复性、稳定性、不变性，所有能够处于一种高度可几的关系的庇护下、被纳入对一个规律的依存的范围中的东西。什么是无序性？这是无规则性、相对于一个既定的结构的偏离、随机性、不可预见性。”[2,p95]

热力学第二定律揭示出世界的深层潜蕴着自发的普遍的熵──最大限度的无序──的趋向，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又确实存在着局部的有序性并且不断走向更加有序的现象。这个悖论犹如物理组织和自组织间的对比，物理组织趋向退化而自组织则更加符合进化论的特征。但是，莫兰指出无序性和有序性具有同样根本的本体论地位，这个世界不是纯粹有序的，也不是纯粹无序的，而是有序性和无序性相互交织、共同合作而构成的，因此这个悖论是根本不存在的。

在有序性和无序性既对立又合作的关系的基础上，莫兰科学地说明了主体、自主性及其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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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概念在经典科学中是不在场的，因为在经典科学的观念中，一切都是决定论的，认识对象独立于主体而存在，并且只有在排除主体的介入时才能够“客观”、理性的被认识。莫兰举例说：“当一个学者从他的头脑中暂时驱除了对他的生涯的操心、职业上的嫉妒和竞争所引起的忧虑，也不再想到他的老婆或他的情人，以便全神贯注于他的试验对象时，主体突然消失了。”[2,p39]莫兰指出：说某事物是主体，并不必定是有意识的、有情感的，只要它具有自主性──它“创造它自己的规定性和它自己的目的”[2,p66]，也就是说自主性与主体保持自身的存在和发展的目的有关，是主体的本质特性。具有自组织功能的主体与机器组织不同，它不是被动的运行，而是在把外在环境中的信息与自身的目的相结合而得出的指令下运行的。在这个意义上，莫兰曾把主体归结为“我运算”。

很显然，主体的自主性不是绝对的，它无时无刻不紧密地联系于环境，而且它越是自主，就越是依赖于环境。莫兰因此将自组织的主体称为自主的──依赖环境的──组织。

四、复杂性思想的原则

莫兰从来没有给复杂性思想的内容作出一个确定性的论述，他时刻地提醒自己，不确定性将是永远不可能被摆脱的，“整体性，这是非真理”。莫兰指出“我可以做复杂性范式的圣·约翰·巴蒂斯特，预告这个新范式的到来，但不会做它的弥赛亚。”[2,p79]因此，莫兰只是给出了三个原则来帮助人们以认识、理解、把握和应用复杂性思想。

第一个原则是两重性逻辑的原则。“两重性逻辑（dialogique）的原则把在表象上应该互相排斥的两个对立的原则或概念联接起来，它们实际上是不可分割的和对于理解同一实在不可缺一的。”[3,p19]可以看出，这一原则实际上是与辩证法的思想相同的。它超越了形式逻辑中的简单性思维方式──即分割/还原/单方面的思维方式，把两个原则或概念统一起来而又消解两者的二元对立，从而创生了复杂性思维方式──它本身就是简单性和复杂性的对立统一。莫兰又从这个原则出发，阐明了有序性和无序性的关系：两者相互对立、斗争、消灭；但是同时在某些条件下，它们相互合作，并创生出了复杂性。

第二个原则是组织的循环的原则。“一个循环的过程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在其中产物和结果同时又是原因和产生它们的东西的产生者。”[2,p75]或者说，“由一个循环过程所生成的产物和结果同时也是这个过程的共同生成者和共同起因者”。[6,p85]以个人和社会的关系为例，社会本身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产物，但是，社会一经产生，其语言、秩序、知识等文化底蕴又强有力地塑造着生活在其中的人们，而此后，人们又不断地追求进步，改造着整个社会的面貌。可以注意到社会对于个人的作用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经过较长时期才-92-

能呈现的，或者扩展来说，一个结果的原因性的被认识是困难的，特别容易被简单性思维方式所忽略，因此组织的循环的原则呈现出了复杂性思想的重要性。

第三个原则是全息的原则。物理学中的全息理论揭示出：不仅整体中包含有部分，部分也同样包含着整体。自系统论诞生以来，关于部分和整体的关系便成为研究的中心，但是贝塔朗菲只看到了整体决定部分，而把部分当作了机械的构成单元，只提出了“整体大于部分”的论断，而莫兰则认为：“整体同时既大于又小于部分之和”，整体和部分的关系是：两者是相互决定的，这就是莫兰的全息的原则。“全息的观念既超越了只看到部分的还原论，又超越了只看到总体的整体论。这有点像帕斯卡（Pascal）提出的观念：‘不认识部分我不能认识整体，不认识整体我也不能认识部分’。”[2,p76]

五、复杂性思想的方法论

在莫兰看来，“如果说复杂性不是理解世界的秘诀，而是应该面对的挑战，那么复杂性思想也不是用以避免和消除这个挑战的东西，而是帮助接受这个挑战和有时甚至是战胜它的工具。”[2,p4]

1. 建立宏大概念

宏大概念是把能够揭示某个事物复杂性的多重概念纳入到一个概念网络当中而构成的，它类似于一个由多重概念“互生共联的星座”。在其中，每一个概念都揭示了整个事物的某一方面的本质。莫兰提出了许多的宏大概念，例如：莫兰提出用“无序—有序—相互作用—组织”的四元宏大概念来理解宇宙中的一般存在，也就是轮流用“无序”、“有序”、“相互作用”和“组织”的基本观点来考察对象。这样一来，人们便更容易地去理解某些不存在一条清晰边界的、模糊的、处于中间状态的复杂性事物。

2. 程序和策略

事物的复杂性是有序性和无序性的交织，有序性使得人们可以去认识、把握和利用世界的规律，一定程度上预见事物的发展方向，遵循一个相对稳定的“程序”而行动；无序性使得人们也可以在某些条件下摆脱规律的束缚，灵活地利用偶然，以实现自身的目的，而这就需要“策略”。

程序与策略是相对的，前者是“预先确定的、只需在时间进程中不加变动地加以应用的”，而后者往往“从有关行动的一个初始决定出发，但它包含一定数量的行动方案，被选择采取的方案都可能根据在行动中途得到的信息和突

然发生的扰乱行动的随机因素加以修改。”

[2,p84]

莫兰举例说明了策略的重要性：拿破仑在一次战役中，利用了偶然发生的大雾，改变战略，在大雾的掩盖下偷袭敌军侧翼而取得了胜利。

很显然，由于没有绝对的有序性和绝对的无序性，程序和策略在人们的行动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前者在没有随

王 健，等：埃德加•莫兰的复杂性思想论析

机事件发生的情况下是有用的和必要的，而在出现了意外情况时，后者也就是必要的了。因此，莫兰告诫人们应该把这两者结合起来，谨慎、小心，不要沉迷于简单化的观念之中。

3. 元系统

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即一个具有一定复杂性的形式系统，其内部至少包含着一个真命题是它不能证明的──打破了经典逻辑试图建立一个完备性的系统的幻想，但是他的第二定理又指出那个不能证明的真命题可以在元系统──包含原系统的内涵更丰富的系统──中得到证明，而这个元系统自身又是应该被超越的。莫兰把这种思想应用到方法论的层次上，指出复杂性思想注重反思现有知识的效用范围和条件，致力于将它们相对化、条件化，而不是任意的绝对化、扩大化，因而这个认识过程表现出一个循环而上、永无穷尽的趋向。这是一种理性的自我反思、自我批评和自我超越，认识对象和其环境在此意义上区分/联合了起来。

在经典科学中，不仅仅认识对象与其环境分裂，而且认识主体也是被隔离的。而量子力学揭示了认识主体与对象间的互动关系，相对论也表明认识主体的位置影响了认识方法的选择。因此认识主体必然需要介入到认识过程当中去，并且是以一种区分/联合的方式的介入，从而与对象、环境统一起来而成为一个复杂性的研究范式。

六、结论

莫兰的复杂性思想是一个宏大的理论体系，包括完整的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内容。它赋予事物对立统一的辩证法规律以新时代的发展，为建构复杂性哲学认识论、方法论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有力地推进了在复杂性科学的探索中创建关于世界复杂性的新哲学。当然，“莫兰的哲学概括与复杂性研究的前沿动向之间，联系还不够紧密，有较大的时间滞后”。[7]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中国哲学接在复杂性研究中的作为也将会越来越大。

[参考文献]

[1] 黄欣荣.复杂性科学与哲学[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

社,2007.

[2] 埃德加·莫兰.复杂性思想导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

版社,2008.

[3] 埃德加·莫兰.陈一壮,译.复杂思想:自觉的科学[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4] 黄欣荣,吴彤.从简单到复杂──复杂性范式的历史嬗变

[J].江西财经大学学报,2005,41(5): 80-85.

[5] 埃德加·莫兰.论复杂性思想[J].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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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埃德加·莫兰.秦海鹰,译.方法:思想观念[M].北京:北京大

学出版社,2002.

[7] 彭新武.复杂性思维与社会发展（序一）[M].北京:中国人

民大学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校对：孙尚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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