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3 [莺莺传]之张生身份之谜
内容简介:在《莺莺传》中,张生抛弃了莺莺。历代许多文学家都在追寻张生这个薄情郎的生活原型,那么,张生的生活原型是否会是我们所熟知的呢?
全文:
那个时代的女性,只能够接受那个社会给她安排的一切,接受一个男性,为她安排的命运,莺莺哪,也是这样,我们看小说的最后一段是这样描写的,一年以后张生娶了妻子,莺莺也嫁了人,有一次张生经过莺莺的家,以表哥的身份要求再见莺莺一次,但是莺莺坚持不见,张生表现出一幅非常诚恳的,非常想念的样子,再三的恳求见一次莺莺,但是,莺莺坚决没有见他,而是找人送了一首诗给了张生,诗是这样写的“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什么意思呢?“自从消瘦减容光”是指她失去了爱情以后,一天天的消瘦,不再有过去的那种美丽的容貌,“万转千回懒下床”是用了一个生活的细节说明她的孤独,她不愿意走到这个人间,不愿意看到人,为什么呢?“不为旁人羞不起”不是因为别人耻笑我,而是什么呢,“为郎憔悴却羞郎”是因为为你而感到憔悴,同时也为你感到羞耻。整个诗的意思就是自从你抛弃了我,我的生活便自己孤独和痛苦,我一天天的消瘦憔悴不是怕别人耻笑,而是为自己的爱情而痛苦,我深深地爱着你,同时,也为你感到羞耻,一个我那么真心相爱的人,这样的没有情意,这算什么男人。这就是莺莺对张生的回答,也是那个时代的女性对一个抛弃她的男性所做出的一种强烈的回答,对莺莺这样的态度,张生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离开。
就在他离开的前夕,张生收到了莺莺给他的最后一首诗,这首诗也是莺莺和张生的诀别之诗,诗是这样写的:“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弃置今何道”你背弃我的事情不用再提了,不用说了,“当时且自亲”有两种解释,一种说这个且自亲指的是张生,当时是你主动追求我的,而你却把我抛弃了,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当时也是我自愿的,所以被你抛弃,在当时的那种社会环境下。“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也,余不敢恨”,莺莺说过这样悲切的话,但是下面,希望你用你曾经对我的情意怜取眼前人,你的妻子,用你曾经对我的情意去爱你的妻子吧,从此以后,莺莺和张生就都在他们各自的生活世界里消失了,一时知道这个事情的人都称赞,说张生真是个善于改过自新的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真是让人感到奇怪,明明是张生做错了事情,他在没有任何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的情况下,就将自己的初恋情人莺莺抛弃,而张生的这种行为,反而受到了人们的称赞,这非常不正常,那么,元稹为什么要这样写呢?作为有着很高文学修养的元稹,他不会不知道这样的常识,小说尽管可以虚构,但也不能违背常理常情,否则,势必会成为胡编乱造,与真正的文学相距甚远,那么,元稹就是要这样写,他到底是要揭示什么呢?
我想听了这个故事,大家首先现在想知道,张生娶了一个怎样的妻子,莺莺又嫁了一个怎样的人,但是,小说没有交代,一个短暂的爱情悲剧,已经永远成为过去,莺莺的最后一首诗,没有向张生乞求爱情,她超越了自己的痛,,而用她自己的痛苦的爱情的体验去呼唤女子的爱情的尊严,张生爱你的妻子吧,不要让她遭受像我一般悲剧的命运,莺莺超越了自我,具有一颗高尚的同情心,莺莺是一个伟大的女性。这样的一个悲剧故事,这样的一个负心汉,这样的一个痴心的女子,我们看到了一个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但是,我们要追问一下,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呢?过去一个很简单的回答,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答案没这么简单,因为我们对历史的理解和对历史的认知,只有深入到历史的细节之中去,我们才能更深刻的认识历史,但是当我们回味整个小说的时候,我们发现就是在这些具体的细节上,张生为什么不娶莺莺呢?小说没有讲,就在这些具体的细节上,整个小说有着很多的疑问,很多的谜团。
第一,张生说女人是祸水,就把她抛弃了,有这么简单吗?你今天才知道女人是祸水的吗?当初你为什么不用这样的一个思想来处理你和莺莺的关系呢?显然是一种冠冕堂皇的托辞,张生还有其它的更具体的原因。莺莺是个大家闺秀,财产甚厚,多奴仆,张生和莺莺还是表兄妹,门当户对,崔家又那么有钱,在整个小说中张生既没有钱,又没有世,他如果能和崔家结成一种婚姻关系,只会对他的前途有利,那么张生为什么抛弃莺莺呢?理由说不过去。
疑问第二,莺莺的言行和她的身份始终令人觉得不相符合,请大家回忆一下这个故事,莺莺和张生是表兄妹,又是一个大家闺秀,为什么她显得那么自卑呢?为什么她反复的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也”,为什么说“僻陋之人,永以瑕弃,命也如此,知复何言”,为什么这样呢?这样的语言不大像一个大家闺秀,也不像张生的表妹。
第三个疑问,大家仔细的回想一下,崔夫人在整个小说中到哪儿去了?崔夫人是莺莺的母亲,对女儿的婚姻大事应该是非常关心的,但是整个小说中,崔夫人就和张生见了一面,设宴酬谢他,以后就没有踪影了,只是张生问崔夫人什么态度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不可奈何亦,因欲成就之,张生两次离开,崔夫人都没有出面,作为一个姨母,她又知道了自己的女儿和张生之间的现在的这种爱情关系,她居然就不出面,为什么?不合常理,这西面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呢?
第四个疑问,作者元稹在这个小说中表现出来的态度矛盾,暧昧,每一部文学作品都会留下作者他的情感倾向,不管是明显的,不管是那种暗示的,他总会要留下作者的一种思想的痕迹,他的情感的痕迹,但是我们看到在整个小说中,张生的种种的表现,作者元稹对他整个语言上是赞同的,品行很好啊,怎么的,最后振振有辞地说了一大段女人是祸水,最后还说世人皆称张生是个善补过者,是个很能改正错误的人嘛,但是,我们看完了整个的小说,我们之所以被莺莺的命运而感动,我们之所以同情莺莺的悲剧命运,不正是作者元稹把他的同情也倾洒在莺莺身上,如果我们把整个小说仔细的咀嚼一下,我们就会发现,这就是元稹的态度,显得很暧昧,很矛盾,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经过李昌集先生的仔细分析,我们认识到莺莺传的确是一部迷雾重重的小说,整篇小说只有三千多字,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谜团和疑问,这确实出人意料,那么,作者元稹写出这样一篇小说,究竟是想跟读者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故意跟读者捉迷藏,还是这当中有什么不便言说的隐情,而我们想要解开这些谜团和疑问,究竟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擒贼先擒王,这个悲剧的罪魁祸首是张生,首先我们要追查一下这个张生究竟是谁,有人就会说了,这个怎么查呀,这是小说呀,又不是历史上真的人,那怎么查?有一点办法,为什么呢?因为唐人传奇小说有个习惯,受史家传统的影响,叫什么传什么传,或是史传文学的影响,他们往往是根据某一个自己熟悉的事情,根据某一个真人真事,传奇小说,是志人小说,小说有两大类呀,一类记的是神神鬼鬼,那叫志怪小说,还有一类叫传奇小说,传奇者传的人间之奇,人间之奇从哪儿来呢?自己的经历呀,朋友的故事等等,唐人有这个习惯。所以我们从作者元稹的这个情况,去追查一下可能会有线索,因为元稹说的这个故事的时间,贞元年间,实际上就是元稹生活的那个时代,那么,我们可以向办法去找一找,结果就有人开始找了,在宋代的时候,就有人开始找了,最初找的谁呢?最初张生张生就是姓张的一个年轻人呀,不是一个名字,张生,李生,黄生,那都是姓某某的一个年轻人,张生,一找,好像有一个叫张籍的诗人有点像,连苏东坡也相信,恐怕这个张生就是那个张籍。
据史书记载张籍是唐代著名诗人,他的乐府诗广泛深刻地反映了当时各种社会矛盾,爱憎分明的批判现实,抨击商人的奢侈豪华,张籍的乐府诗还善于描绘农村的风俗习惯和生活画面,《采莲曲》、《寒塘曲》、《樵客吟》等都是旷世佳作,从史料看,诗人张籍忧国忧民,似乎不解风情,怎么会把他和莺莺传里的张生联系在一起,这个张籍难道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吗?
但是很快的就被人们否定了,不大像,因为在贞元年间,张籍是多大呢?张籍是三十几岁,张生是多大呢?二十三岁,相差十几岁,这不大像,然后再查一查张籍有没有到过蒲州呀,他做过哪些事,发现没有,就是张籍的行迹和张生不大像,于是人们就把他否定了,到了绍兴年间,北宋末了,有一个文人叫王铚,字性之,王性之,一个文人,他对这个事感兴趣,张生是谁呀?他感兴趣了,他很聪明,他先查谁呢?这个小说是元稹作的,我就先查你元稹,这么一查就查出名堂来了,他一查恰恰就是这个元稹的情况和张生最接近,他有几条理由。
第一,《莺莺传》说张生的母亲姓郑,元稹的母亲也姓郑,这是巧合,所以这个元稹和那个小说中的崔家,确实应该是表亲的关系。第二,蒲州的军乱,军队的骚乱,历史上确有其事,时间在什么时候呢?在贞元十五年,也就是799年,这确有其事,这个时候元稹是多大呢?是二十二岁,当时宋代传的《莺莺传》的文本上,就是王性之看到的文本上,张生就是二十二岁,那么我们今天看到是二十三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还是很接近,几乎是一样的,这个年龄也很巧合。再一看,说是有一个朋友告诉他,说元稹写过一个姨母郑氏墓志铭,上面提到他的姨母郑氏遭军乱,然后元稹是想方设法使他的姨母在军乱中免于遇难,所以这个事情又对起来了。
第三点,元稹是十五岁明经科登第,十五岁明经科,什么叫明经科呢?明经科就是唐代科举的一种,考试内容主要是儒家经典,比如说五经,《诗经》《尚书》《易经》《礼记》《春秋》,当然还有别的,比如说《论语》等等,主要是考经典,这个考试主要是考字词章句,所以主要考的是你的记忆能力,会著书呀,就是对章句的解释,“关关雎鸠”什么意思?要记住答上去,所以这个明经科当时登第一般都比较年轻,唐代最难考的是辞赋科,搞文学的,当时传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个辞赋科是进士科其中的一个科目,因为它最难考,所以往往把进士就称为辞赋科的登第者,称为进士。三十老明经什么意思呢?是说这个人三十岁了他是明经出身,三十岁他就是一个老资格的明经进士了,他肯定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登第了,但是这个辞赋科进士科就难了,到五十岁了说不定刚刚考上少进士,没几年呢,所以张生就是,就是这个元稹十五岁明经科登第,然后他在二十一岁的时候,被派到河中府西河县做了一个小文书之类的,这么样的一个小官员吧,河中府也就是蒲州的山西一带,西河县和蒲州一个省内嘛,所以元稹旅游蒲州是最有可能的,在当时的社会中,在当时的文人中,这样一个年代,这样一个年龄到蒲州去旅游,只有元稹,又是一个证据。
第四个证据,这个王性之就说了,再一看元稹所做的事,小说中讲的,他参加吏部考选,然后文调即期,也就参加那个靠选报到的时间要到了,查一查恰恰就是那几年内,元稹是一年一年参加吏部的考选,做的事一样,四个证据了,这四个证据都是所谓外证,还有内证,最重要的证据是什么呢?就是元稹做有不少艳诗,艳诗就是爱情诗,而在这个艳诗中,我们就发现元稹确实有一个初恋情人,元稹对她有非常深的思恋,元稹有一首诗,现在外面选的很多,很著名的一首诗是他的一个《离思》的主诗当中的一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难回首,半缘修道半缘君”,这样一首诗,人们就解释,见识过沧海的水就什么水就觉得没意思了,见识过巫山的云,什么云都不放在心上了,这显然是用的一个比喻,巫山云雨处于一个典故叫《高唐赋》,通常指男女的恋爱,它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经历了与你的爱情,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打动我了。“取次花丛难回首”这儿的花丛指的就是妓女,白居易跟元稹是好朋友,当时元稹写这个诗的时间在京洛,主要在京城,白居易说他是“京洛八九春,未曾花里宿”没有和妓女做过什么风流事,所以这个“取次花丛”很显然就是指的这个,“半缘修道半缘君”,一半是因为我在修道,修道其中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长寿,古人长寿有一个方法,道家中有一个方法就是绝女色,一般是为了这个,还有一半就是因为我曾经拥有过你,所以那些女子我已经一点也没有兴趣了,整个的意思是这样。
今天我们在翻译的时候,我们把花丛看作漂亮的女子,把它含糊一下未尝不可,那么,他说的是一种对爱情的坚贞,但是后来的清人们,包括明人对这首诗就有意见,这还是不专一嘛,怎么叫半缘修道半缘君呀,如果是一个挚诚之种子,是一个天下之情种,就应该是不缘修道只缘君,那才行啊,当然,这是人们对这首诗的评价,它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元稹确实有一个初恋情人,还有很多的证据,那么这个情人的名字叫什么呢?元稹把它称之为双文,双文就是两个一样的字,比如说凡素素,素素就是双文,现在我们小孩子东东,双文,这个双文两个一样的字,《莺莺传》莺莺是双文,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元稹在他的艳情诗中,也就是在他的爱情诗中,对这个双文的女子可以说一辈子都没有忘怀,一辈子都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
大量的诗“忆得双文独披掩,满头花草倚新薕,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在朦胧的月光下他和双文在捉迷藏,很多,还有一手诗叫《春晓》,我们听一听,他在诗当中经常注意镶嵌这个“莺”字,暗示这个双问是个莺莺,大家听一下看看,“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猧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酒微醉,还没有醒,闻着那个花香,闻着那个黄莺儿叫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表面上写的这个“醉闻花气睡闻莺”,实际上都是一种比拟,写的就是身边的情人,早晨的晨寺的钟声悠悠地响着,接着把一个小狗儿也惊醒了,这是他二十年前在一个寺庙中的那段难忘的爱情的经历。
元稹还有一首诗就叫《莺莺诗》,我把这首诗简单的读一读,“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闇淡装,夜合带烟笼晓日,牡丹经雨泣残阳,依稀似笑还非笑,仿佛闻香不是香,频动横波娇不语,等闲教见小儿郎。”穿着什么样的衣裳,是怎么样的笑容,还写着他们亲密地结合,就是《莺莺诗》很明显,而这个莺莺跟元稹之间的关系,元稹的好朋友白居易是最清楚的,元稹写诗给他,他又回他一首诗,古人经常是诗歌之间的交往,其中有一首诗是这样的,大家听一听就很明白了。“山岫当阶翠,墙花拂面枝,莺声爱娇小,燕翼玩逶迤”你看“墙花拂面枝”就是“拂墙花影动”和那个有关联,尤其是第三句,莺声爱娇小,莺莺的声音很娇小的那种声音,所以白居易对元稹的这一段爱情经历是很熟悉的。
所以从元稹大量的爱情诗当中,我们确实可以发现元稹有一个初恋情人,而且他一生中都对她不能忘怀,有这么几个证据,王性之根据这些很多的证据断定,说所谓传奇者,竟为之自叙,这一篇说来是小说,这篇小说其实都是元稹对自己的亲身经历的一个记录。
王性之的这一说法很有道理,但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人们禁不住要问,元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俗话说得好,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自己已经把莺莺抛弃了,元稹还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呢?何况这只是男女之间情感上的事,又不是强取豪夺,杀人越货的事,根本不用担心会吃官司,那么,元稹将自己化名为张生,到底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为什么要变成张生呢,王性之说是特嫁他姓以自避尔,自我回避,自避,不过是用一个别的姓,换一个别的人,掩人耳目。好了,王性之的这么一个发现一发表,朋友们说他写了一个传奇考辩,这段考证是记录在《赵令畤》,讲的赵令畤他的一本书中,所以文人之间有了发现就谈,就传,传播开以后,所有的文人都认为说得对,真是一个很出色的读书的侦探,把一个化名的事件搞了一个水落石出,所以从宋代开始一直到今天,所有的学者都一致公认所谓张生就是元稹,他的原型是元稹,我们现在的表述,和王性之的表述要不太一样,因为毕竟他不是所有元稹的真实事情的记录,它不是历史书,它是文学。
那么,张生原型就是元稹。好了,这样以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元稹是一个著名的文人,《新唐书》《旧唐书》都有他的传记,还有其他他的很多资料,因此我们就可以根据元稹的生平,来深入到那个历史的具体情境中去,追究一下元稹为什么抛弃他的初恋情人,他一生中最爱的,他一生中唯一对她动过真情的那么一个初恋情人,元稹为什么抛弃他?就是这么一个问题。在追问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还要解决一个问题,我们要追究莺莺的身份和言行不是不一致吗?我们能不能追究一下莺莺的身份是什么呢?张生原型已经清楚了,如果把莺莺的身份的原型也搞清楚了,事情就更容易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