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垄断资本主义

作者：让－克洛特·德罗奈

翻译：张慧君

《马克思主义与现实》 2001年12期

　　20世纪70年代，国家资本主义陷入了深刻的危机之中，这场危机的结果没有导致革命，而是使垄断资本主义进入了金融资本急剧膨胀的新阶段。作者试图对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特性进行分析，并告诫读者，不能期望这一体系的自我爆炸，而应作长期努力，寻找逐步扬弃的途径。现把该文的主要内容介绍如下。

　　在《资本论》一书中，马克思开宗明义地指出，资本主义本质上是一种生产方式，是社会财富通过商品的堆积得以扩大和膨胀的形式。人们注意到，在过去两个世纪里，资本主义的商品形态主要表现为“物”，物质生产始终构成发达国家经济财富的核心。直到今天，直接从事物质生产的劳动力仍占全部劳动力的20%至25%。

　　然而，近50年来，其他类型的活动变得更加重要。资本主义依赖的商品生产不再仅仅涉及所谓“物质”产品。“商品性”的和“非商品性”的服务业（即私营服务业和公共事业）发展十分迅速，用以满足企业及家庭日益增长的需要。就法国而言，服务业实现的增加值及所占的就业比重几乎达70%，其中“非商品性”的服务占增加值的20%和就业比重的28%。

　　从20世纪70-80年代开始，金融商品的贸易又异军突起。人们知道，“金融资本”一词早在20世纪初已经出现，希法亭(Hilferding)、霍布森(Hobson)和列宁都曾对这一现象作了理论分析。但在1913年，即使在资本出口国中，对外直接投资只占国民产值的9%，直到1950年也只占10.1%。这些国家的输出资金总额1900年仅占世界出口总额的2.3%。

　　金融资本的存量和流量今非昔比。股价攀升使世界股市空前膨胀。就法国而言，正规股市的成交额1996年已达7.73万亿法郎，远远超过当年的国内生产总值（6.49万亿法郎）。世界范围的私有化运动对股票市场产生猛烈的刺激，在购并浪潮的推动下，企业本身已成为一种普通的商品。金融运行风险本身（如汇率期权等金融衍生物）也加入了商品的行列。跨国外汇炒作与证券交易在金融市场平分秋色。

　　信息正作为一种新的商品形态出现。在过去，一切经济活动的原料来自自然界的物质；而今天，金融活动的原料却是信息，即资本可变价值的现值和预期值。信息的收集、储存、解释、复制、转移和提供正构成资本保值和增殖的关键要素，信息处理的自动化正如同18世纪的工作母机那样，使更强更多的软件系统成为促进现代生产的基本手段。

　　现代资本主义虽然没有放弃物质生产，但从资本使用价值的角度看，其结构要素，即物质商品生产，正逐渐被信息和服务所取代。特别在发达国家中，主要商品形态如今不再是金属、机器等物质产品，而是知识、符号和复杂的活动。

　　这种结构性变革首先表现为经济活动的社会分工，即农业、工业和服务业之间的比例关系。在经合组织国家中，经济活动的重心不断向服务业倾斜，而在服务业中，金融和信息服务又占据主导地位。苏联的解体使资本主义体系成为世界的惟一经济体系，资本流从此在全球范围内畅行无阻。一种新的经济格局正在形成，一些民族国家因国土过小面临严重的挑战，美国则依仗其资本和技术实力，在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不断强化其统治地位。

　　在作者看来，经济结构的变化并不改变资本的所有制关系，当今社会依旧建立在资本对劳动的剥削基础之上，价值和剩余价值的私有化仍然是主导的生产关系，但资本的增殖方式与以往有着巨大的不同。

　　一、当代资本主义的“纯价值”结构

　　在工业资本主义社会中，经济关系的一般结构表现为“使用价值”与“价值”的对立与统一的关系。根据价值的两重性，资本一方面因具有“使用价值”而构成“生产资本”（即设备、劳动和商品），另一方面又因具有“价值”而以“金钱”（即货币等流通手段）形态出现。资本的生产过程就是利用设备和劳动力，制造有用的产品，通过市场出售产品，获得金钱回报的过程。企业的终极目的是实现利润。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赚钱”是这一过程的决定因素，是资本的“精神”所在。

　　但在今天，资本却以互为补充的双重面目出现：金钱和金融证券。这一变化意味着，资本的增殖不再仅仅通过价值和使用价值的转换来实现，资本的金钱“价值”形式在资本的增殖过程中逐渐占据主导和统治的地位。这个局面由以下原因所促成：

　　1)1971年布雷顿森林会议后，实行了货币与黄金的脱钩，币值不稳造成了世界规模的通货膨胀。1979年石油冲击后，西方大国决心遏制通货膨胀，并把这当作经济政策的首要目标。资本的“金钱价值”的主导地位由此得到了确立。

　　2)20世纪60年代后，由于竞争的激烈，大企业纷纷向国外发展，不仅为了销售产品，而且为了在国外生产，以减低成本，这使资本的“金钱价值”变得更加重要。

　　3)对企业来说，资本的增殖不再完全取决于固定资产的价值，无形资产（商标、专利、品牌等）带来的残余收益变得越来越重要。因此，资本的使用价值形态逐渐沦为次等地位。

　　二、商品的价值

　　由于资本价值结构的变化，商品价值结构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金融垄断资本主义中的新商品不再具有“物质”的特性。这些商品的生产率和价格变动也与以往的物质商品有着很大的不同。

　　1.就物质商品而言，世界市场竞争的激烈，要求工农业企业迅速提高其劳动生产率。但人们同时注意到，一方面，在生产成本中，服务和信息的比重在不断增加，从而制约着生产成本的降低；另一方面，物质商品的使用价值越来越与污染、保健、就业安全等社会因素相联系，因而商品的单价不宜大幅度下降，虽然从长期看，经济规律决定着物质商品的单价势必降低。

　　2.以商品形式出现的“服务产品”，尽管采用了计算机，但其劳动生产率的增长远低于一般的物质产品。首先，由其生产特性所决定，服务的成果很难用确切的数字来衡量；其次，掌握服务的技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最后，服务业的机械化只会增加生产成本。因此，服务业的效益可能有所提高，但提高的速度决不会比工农业生产更快。

　　3.以商品形式出现的“信息”今天有时也被列入服务业，但它给资本运行带来了新的不确定因素。发展信息技术的企业需要巨额投资，而其短期乃至长期效果却很难精确预测。企业既可能具备庞大的生产能力，而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也可能利用其研究成果，在不追加成本的条件下反复生产而获取超额利润。价值概念的传统意义因此发生了变化。

　　4.最后，从价格和价值看，金融产品与商品、服务和信息又完全不同。金融产品的生产和存储成本十分低廉，生产债券与生产汽车的成本简直不能相比。物质和服务产品的价格越是走低，金融产品的价格反而节节攀升。如果按马克思的价值概念来分析，以商品形式出现的这些金融产品，本身几乎没有价值。然而，在当今的金融垄断资本主义中，很大部分的资本却由金融产品构成。也就是说，在今天，资本的增殖主要不依靠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取决于金融产品的买卖和对价格趋势的正确预期。

　　三、金融垄断资本主义与资本增殖

　　根据人们通常提出的一个假设，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秘密在于它具有“寻租”的性质，也就是说，证券持有人不从事生产，通过金融交易而获得资本的租金，如同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高利贷者一样。资本的增殖过程在短期内对社会和经济肌体具有一定的破坏性，不但破坏自然的平衡，而且导致工厂的倒闭，因而有害于人类的幸福和文明。但人们不能不看到，金融垄断资本主义又是促进新技术发展的强劲动力。如果把金融资本与经济发展简单地对立起来，那显然是十分错误的。今天，资本的增殖过程需要金融资本的介入，单纯依靠改进技术来提高劳动生产率，远不能满足资本增值的要求，加强对劳动力的剥削也是增加剩余价值的一种方式。在发达国家中，金融资本不但不置身于生产变革之外，而且是发展信息和服务业的载体。金融资本的发展促使信息和服务转化为商品，并通过高新技术的开发，实现资本的增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不能把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简单地归结为它的“寻租”性质。

　　四、初步结论

　　1.金融垄断资本主义反映着社会发生的四大变化：经济财富的巨大积累；为满足社会的物质需要，必须发展崭新的技术潜力；社会变革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雇佣劳动的异质性；企业未来面临的风险更大。

　　2.鉴于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人们必须改变19世纪遗留下来的旧观念，承认服务和信息同样是创造财富的商品；但与此同时，又必须看到服务和信息生产与传统的物质生产之间的不同。

　　3.在金融垄断资本主义的条件下，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差别和对立更加突出，为了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实现被剥削者之间的国际团结，革命的概念必须冲破民族国家的狭小范围。

　　4.贸易和生产的全球化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进程，它在冲破旧格局的同时，必定会创造出改造资本主义的新生力量。但对被统治阶级来说，困难在于他们既要在本国的范围内争取和维护自己的经济和社会权利，但又必须破除国家的局限。

　　5.金融资本的跨国流动使剥削过程趋向世界化。因此，工会组织和民主力量在开展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中，不但应保持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传统形式，还要寻找新的活动领域。

　　6.被剥削者和被统治者必须处理好与国家的关系。国家的改革是欧洲目前的一个重大政治课题。革命力量历来与国家为敌，对国家改革总是简单地予以否定。但在这样做的同时，革命的力量也就势必陷于无所作为的境地，听任金融垄断资本主义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