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荷塘月色]的几个角度
解读《荷塘月色》的几个角度
佩弦堪称“美术文的典范”之一的《荷塘月色》,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受到人们的关注,也一直被选入大学和中学的文科教材,更一直为研究者津津乐道。人们乐此不疲的关注和研究此文,原因就在于此文从多个角度折射出来的种种魅力经久不衰,人们总希望从此文中读到悟到更新更趋于本真的内涵。这里,笔者集中了当下研究者从某个角度对《荷塘月色》进行解读的核心话语,揣摸到研究者那颗搏动的探究的心。
首先,是对《荷塘月色》主题的解读
关于《荷塘月色》的主题,人们多解读为佩弦为回避政治纷扰,来到他在心间营造的一个无忧无虑的精神圣殿——荷塘,但现实就是现实,是无法回避的,所以,佩弦最终也无法找到这心灵圣殿。
当下的研究者则努力另辟蹊径,找寻到与过去不同的乃至相左的观点。吴伟雅在其《哀伤几缕笼心头——浅析朱自清〈荷塘月色〉的主题思想》一文中分析得出:
从政治背景入手分析《荷塘月色》的主题思想是错位的,同时,认为解读成是“作者的一种情感的宣泄,一种智者的孤独感”也是不可信的。认为佩弦和古代的文人有着共通之处,为世俗所累,就转而寄情山水,归隐田园,让那颗在红尘中受过伤的心获取些许抚慰。这就是我们经常提及的“儒道互补”的处世原则。作者很看重家庭,他不可能对现实总是采取一味的逃避做法。胸中的郁闷可以借吟月赏荷
来消解一二,但人生的负累还要继续下去承受下去。既然在路上,就要走下去。短暂的荷塘游就像一个美丽的梦,但梦终究是梦,终归要醒,终归要回到现实的无奈中来,终归要面对人生的感伤。
这里,最感新鲜的就是“儒道互补”这个既传统又现代的概念,它把传统文人在困境中寻找出路、苦闷中寻找安慰的独特心态给揭示了出来,似乎为我们解读这一类文字找到了一把开启的钥匙,也准备了一条必然的路径。
朱世丽在其发表于《名作欣赏》2008年第6期上的《神游荷塘,“士”的回归——〈荷塘月色〉主题探析》一文中解读得出:
“形成朱先生‘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实源:现实的多重矛盾急剧撞击着作者,使作者人性深处的双重角色之间产生激烈冲突。《荷塘月色》作者通过夜游荷塘,从多重矛盾中解脱出来,走出‘小布’角色的束缚,暂时实现‘士’这一单一角色的自由,即‘士’心的回归,表达作者对自由高洁的人生理想的无限向往之情。”
这里的“小布”,是“小布尔乔亚”的简写,由英文Petit Bourgeois半意半音翻译而来,是中文“小资产阶级”的意思。这种简写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文化界比较常用。“他们在偌大的一个中华,几乎无一所安身之地。‘内心的要求’、‘自我的表现’是小布尔乔亚意识的结晶。他们是浮动在有产者与无产者之间,他们的地位顶不安定,而且陆续地有坠落到无产阶级里去的命运”。(见成仿吾《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及李初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这两文均录入《文学运动史料选》第2册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6月第1版)
研究者着力表述的是摆荡于“小布”与“儒士”之间的一个矛盾的佩弦,一个努力化解矛盾的佩弦。我们从这个角度窥探到的是《荷塘月色》存在的价值意义,即其以精湛的艺术和真诚的表白向读者展示了人类共同面临的普遍性、永久性的生存问题,使不同时代、不同年龄、不同层次的人去欣赏、获得美的享受,得到人生启迪。这是《荷塘月色》的魅力所在,也是名篇之所以为名篇的意义所在。
倪浓水在发表于《浙江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的《〈荷塘月色〉情爱主题的叙事学证明》一文中认为:“《荷塘月色》的主题旨趣乃是情爱,文本行文的一切内在逻辑都是指向这一点的。另外,文本营构的意象也完全可以进行这方面的解读。”
倪在否定了传统解读的“国事感伤说”和“人生感伤说”的基础上,判定《荷塘月色》首先是抒情艺术散文,这种文本性质的散文追求艺术的(也即是心灵的)真实,为了达到这种真实,文章里的题材可以变形,也可以虚拟,也就是说,可以进行艺术处理。同时判定《荷塘月色》是一种倾诉,是一种情感宣泄。认为“荷莲”形象是与妻不同的女性之象征,是作品的“我”所热烈追求的对象,“我”与妻形似路人,与“荷莲”则幸福所维系,最终追求而不得,最后哀怨而绝望。所以,在倪看来,“我”不一定就是作者自己,“荷塘”也并不一定就是清华园里的荷塘,妻子也并不一定就是武钟谦,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但是,我以为,倪之观点不免太过牵强。回到文本解读,确实不失为一种行之有效的阅读方法,可是,文本本身有时也会蒙骗读者,
也不能回答若干问题。比如如果荷塘没有实指对象,那么,为什么清华园里就正好有一个与佩弦《荷塘月色》中描写近似的荷塘?如果《荷塘月色》与当时的政治沾不上边,那么,为什么佩弦在其后创作的《哪里走》一文中喊道:“只有参加革命和反革命,才能解决这惶惶然,不能或不愿参加这种实际行动时,便只有暂时避的一法”?“惶惶然”、“避”难道不正是佩弦当时“心里颇不宁静”之复杂心态的流露吗?佩弦“心中的江南”,正处在反革命政变的白色恐怖下,那里有他的家庭、亲人和朋友,教他怎能不惦念?因此,纯文本解读和结合文本之外的种种因素进行综合性解读,并不矛盾,有时两者还必须相结合,在结合中找到文本内蕴,探寻作者真实的情感真谛。
其次,是对《荷塘月色》结构的解读
关于《荷塘月色》结构的认识,人们的观点比较趋于一致,这就是所谓的“圆”结构。
张春国的《浑厚、纯美的圆——浅析〈荷塘月色〉的结构艺术》一文认为:
“从外结构看,作者依照空间顺序描绘了一次夏夜游。走出家门,沿着一条曲折、幽僻的小煤屑路踱到荷塘,欣赏了月下的荷塘和荷塘下的月色后,又联想起江南采莲的旧俗和《西洲曲》,不知不觉中,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踱回到家门前。出门经小径到荷塘复又归来,这是一个完整的行程,一个圆。”“此外,文章起承转合,首尾呼应,回环反复,果因相连等方面也体现了这一艺术特色。”“情──观──景(荷塘)──忆──景(江南)──情这种起承转合、果因相
连的结构收到了一种浑圆一体意脉贯通的审美效果。”
此外,侯小艳的《妙哉,〈荷塘月色〉‘圆’结构》一文也认为: “文章的游踪线索可谓是文章的第一个“圆”形结构:出家门(带上门出去)———沿着小煤屑路踱着———赏玩月色下的荷塘,荷塘上的月色———荷塘四周———联想到江南的旧俗采莲———入家门(推门进去)。在这一出一入之间,就形成了游踪的‘圆’形结构,而也正是这个‘圆’搭建好了全文的骨架。”
“情感线索照样可以处理成“圆”:心里颇不宁静———淡淡的忧愁———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忧愁———思乡之情———心里依然不宁静。‘不宁静’是情感线索这个圆的起点,而游玩之后的‘不宁静’是终点。”
艾艳则从另外一个角度即文眼角度来解读《荷塘月色》的“圆”结构,她在《透过文眼看〈荷塘月色〉的结构》一文中说:
“作者(佩弦)围绕‘心里颇不宁静’这一‘文眼’,从‘为什么’和‘怎么样’两方面形象地反映了‘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和强烈程度。巧就巧在作者把情融在景物描写之中,以‘因’为构思之本,对问题不是直言回答而是寓于形象的描写之中,回环曲折而不离‘文眼’。”
第三,是对《荷塘月色》抒情艺术的解读
《荷塘月色》以其独特的抒情方式将情感对象化、形式化,使抽象的情感以一种“表现性的形式”呈现出来,从而使之成为审美的情感。
郑云霞在《文学教育》2007年5月号上发表的《〈荷塘月色〉的抒情艺术》一文,概括了佩弦抒情方式的特点有三:
一是景中融情:佩弦以静谧清幽的月下荷塘境界来抒发心情,虽不着意抒情,而景物之中,情感清晰可悟;“不宁静”是触发点,荷塘之景是载体。
二是形中蕴情:《荷塘月色》正是通过“形”将真挚的情感表现出来。文中,朱自清抓住人、事、景、物的特征,借助事物独有的形态或合理地改变这些形态,像荷叶与裙,荷花与明珠、与星星、与美人,将自我心灵之路不断拓宽。
三是乐中宣情:叠词运用、结构上的波波折折以及间隔交替手法等都体现出乐感,从而构成对作者感情的宣泄。
余昌忠在《文学教育》2007年8月号上发表了《〈荷塘月色〉作者情感的深层解读》一文,他以为:
“《荷塘月色》表现的纯粹是朱自清个人的情感,这种个人情感完全是属于他作为生命个体的内心体验。他的‘不宁静’原因有三:其一,劳碌奔波给他带来的烦乱之感,儿女成群,家庭贫困以及为人父者而不能尽责之愧;其二,在清华二等公民的境遇;其三,内心的美人爱欲情结。”
确实,余所归纳的这些方面都是真实的,都可算作佩弦内心不平静的原因之一,但如果仅仅看到这是“作为生命个体的内心体验”的个人情感,而把佩弦人为隔离在社会包括政治的大环境之外,则根本不符合佩弦对政治、对人生的态度,也无视佩弦在其他作品里所呈现
出来的种种心态,特别是关于政治的、人生的诸个方面。所以,我们不能片面理解一个作家,形成人为的认识误区。
张斌同样在《文学教育》2008年3月号上发表了研究《荷塘月色》抒情艺术的文章——《〈荷塘月色〉抒情艺术的诗学解读》,他从另外一个角度对佩弦的抒情特点进行了解读,即运用诗学理论的相应原理来解读《荷塘月色》,我以为,这是散文鉴赏的一个重要视角,也是对诗学理论运用的向外拓展。他认为:
“《荷塘月色》抒情艺术的成功,就在于作者精妙地创造出了美之物境、乐之事境、真之情境与浑然之意境。”
“作者心中自然生发出一种‘难得偷来片刻逍遥的淡淡的喜悦’之情,当寄托这‘难得偷来片刻逍遥的淡淡的喜悦’于荷塘月色之美景与热闹欢愉之古事之时,文章浑然一体的抒情意境便自然生成了。”
散文的诗性“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整体性和综合美”( 陈剑晖.中国散文理论存在的问题及其跨越[J].新华文摘,2005,(9):88)本文运用“境”这一诗学审美范畴对《荷塘月色》进行解读,归纳出“物境”、“事境”、“情境”和“意境”这四个美学重要概念,无疑使我们深入领会《荷塘月色》文本的审美意义,达成对文本的整体审美观照,而不是像学校课堂上常常流行的那样进行琐碎乏味地支解分析。
第四,是对《荷塘月色》美韵的解读
人们多从美学意蕴的角度解读佩弦散文,形成的研究成果很丰硕。这也多呼应了杨振声对佩弦散文的经典性的评价:“美术文的典范”。 郁达夫先生也曾在《新文学大系•现代散文导论》中说:“朱自
清先生虽则是一个诗人,可是他的散文仍能够贮满着那一种诗意,文学研究会的散文作家中,除冰心外,文章之美,要算他了。”
马永军、杨道麟在《高等函授学报》2005年10月号上发表的《〈荷塘月色的〉阴柔美》一文,从四个方面概括总结出了《荷塘月色》的阴柔之美。
“柔性美是与崇高美相对的审美范畴,是美的具体表现形态之一,是一种幽婉深长的静态美。我国古代文论、画论中称之为‘阴柔’、‘秀美’。这种美体现在《荷塘月色》中,笔者以为指的是和谐统一的境界美、含蓄蕴藉的情操美、经纬交织的结构美和异彩纷呈的语言美。”
这就是说,佩弦往往情不自禁地以诗人的炽热感情和敏锐的观察力去注视现实世界里令人产生强烈感动的事物,并且诉诸笔端,写出诗一样美的散文。《荷塘月色》是其抒情散文的传世精品,我们从马、杨的论断中明了《荷塘月色》那和谐统一的境界、含蓄蕴藉的情操、经纬交织的结构、异彩纷呈的语言,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无不给人以动心动情的美的享受。
李军在《柳州师专学报》2004年6月号上发表的《〈荷塘月色〉:唯美——颓废主义的文本》一文认为:
“某种程度上,作品(《荷塘月色》)是作者(佩弦)逃避现实苦恼的一种方式,通过对艺术之美的追求,从现实中逃离,以达到忘我的境界,实现精神的自由和扩张,从文章中也可以体会到作者的这种感受,‘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
觉着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以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塘月色好了。’这实际上是唯美主义者的追求。”美体现在意境之美、绘画之美和语言之美三方面。
李的评点所体现出来的主旨,主要还是认为佩弦对美的意境的创造则是积极的、唯美的,但在思想上是消极的、颓废的。我以为,如果认为佩弦思想上完全表现为逃避现实,毋宁看作是作家寻找心灵片刻的宁静,在平静和不平静之间找到了一个摆荡的平衡点;如果要说佩弦的精神是颓废的,毋宁看作是积极的刹那主义人生观在起作用,这就是紧紧地抓住“现在”,使现在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霍小青在《语文学刊》2008年4月号上发表了《漂移的审美场——对〈荷塘月色〉的美学解读》一文,认为:
“《荷塘月色》所记述的是作者一次完整的审美活动,是作者审美需要、审美欲望、审美趣味、审美想象的具体体现。在审美过程中随着作者由现实的人向艺术的人再到文化的人的转换,审美场也完成了由景物审美场到文化审美场的转换。”
如果说人们从精神分析、原型批评和心理阐释等角度对《荷塘月色》进行的解读属于创新性解读的话,那么,对《荷塘月色》进行审美解读,基本可以说是回到了一种原真解读。因为任何作家所进行的文学创作,都是一次艺术创造的过程,都是一次审美体验的过程。爱迪生曾说过:“最能直接打动心灵的还是美。美立刻在想象里渗透一种内在的欣喜和满足。”不但作家从创作的审美意境中得到愉悦,读
者也一样可以从作家所创作的审美意境中得到愉悦,而这正是《荷塘月色》受到广大读者亲睐的最为关键的因素。为了使读者更理性、更丰富也更准确地去解读《荷塘月色》的美,霍主要从审美角度来进行解读,以帮助读者武装如罗丹所说的“世界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张锐在《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2008年7月号上发表了《生存之美、关怀自身与死亡逾越——〈荷塘月色〉的创作动因解析》一文,他坚持认为:
“《荷塘月色》是朱自清在日神和酒神精神的双重作用下进入自由幻觉的梦境与沉浸于身心狂欢的醉境联合互动的结果,是其死亡本能和生存本能的交互运作之下与荷花的死神意象和爱欲象征的相互对抗与和解的产物,更是其追求生存之美、关怀自身与死亡逾越的自然结晶。”
而且认为:“《荷塘月色》并非只是作家理性、感悟、认知和意识控制的产物,而且也是其非理性的潜意识冲动的结果,更是其无意识追逐生存之美和隐在地关怀自身的结晶。艺术家经由语言和情欲的完美结合实现其创作主旨,并演变为其文艺创作的有力动因,从而实现其原初既定意义上的语言的自由游戏,完成其最深层次意义上的心灵狂欢。”
张为了论证的方便,还将《荷塘月色》机械地分为“梦起”、“入梦”、“梦境”、“醉梦”和“梦醒”五个环节,也是循序渐进的五个步骤。且不论能否将《荷塘月色》内容分为如此五环节,单就“荷花”
这一意象便富于“圣洁”、“死神”和“死亡”等象征意义,从而深挖“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深层原因,认为“潜意识中的死亡本能渴求与死亡意象的荷花相认同,统一和整合,因而他(佩弦)急切地去游荷塘、去赏荷花。”凡此种种,我以为,张在文章中所经营的论证方法是在用西方的理论来套东方的文本,强加给佩弦对西方审美理论的种种“先知先觉”。佩弦把荷塘、荷花、月色等作为自己的审美对象,可能确实有过艺术化的筛选;把荷花比作出浴的女人,也不奇怪,因为他在《女人》一文中已明确宣示:他欣赏女人,特别是欣赏艺术的女人。他对女人的感觉可能要先于今天的青年男女,十九岁时(去北京大学念书之前)就结了婚,比较早地品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在获得肉体快感的同时,也获得了心灵的快感。把女人作为喻体来描述景物,主要还是以获得心灵的快感为主,而这也应和了作家的审美快感。
李广宽在《陕西教育》2008年6月号上发表了《谈朱自清〈荷塘月色〉的感悟——优美散文的诗性美》一文,认为:
“《荷塘月色》是一篇有名的散文,但曾为诗人的作者在文中,同时也蕴含了诗性美的三个元素:音乐美、词藻美及意境美。”
“诗歌般的音乐美:重点也就是节奏感、韵律感。„„诗般的语言美:文中的词汇体现出一种自然的美,质朴清丽,使人感觉特别清新、自然,而且文中多处运用了比喻、通感与拟人的手法。„„诗般的意境美:也可说是作者想表露的情感美。”
李在论说中迁移了“诗性美”这个概念,而关于这个概念的认识,李主要以“近代作家们认为音乐美、词藻美及意境美是现代诗歌中必
备条件”作为立论之根据,然后他借用这“三美”的理论来解读《荷塘月色》的诗性美感。试问,现代作家笔下“三美”理论的出处到底在哪里?李没有做出明确回答,在立论处不免“甩了大袖子”。即便如此,李能从“音乐美、词藻美和意境美”三方面对《荷塘月色》进行“诗性美”的解读,却也是值得肯定的。他在分别论述了“三美”之后,进而进行了归纳和提升:在作者笔下,荷叶清纯,荷花素丽,荷香清淡,月色如雾,月光如水,月影如乐„„而这一切,无不是佩弦他那朴素无华的品格象征与拳拳赤子之心,把真挚的情感悠悠地流淌在整篇文章之中,似是万物有情,又似是个中无我。让我们看见了一个较为真实的佩弦。
颜定菊在《美与时代》2002年4月号上发表了《忧患和超越——析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人格美》一文,认为:
“透过朦胧月色中田田的荷叶、袅娜的荷花、婆娑的杨柳,我们清晰地窥见了一颗痛苦而高尚的心灵,那独立、傲岸、自由的人格美的灼灼光热,也温暖着读者的心扉。”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体现了作者忧患意识与超越的人格美。它展示出作者不愿与世俗同漂流、与时事共沉浮的理想人格美;从社会价值上看,它是富于正义感而又无能为力的知识分子从心底发出的反叛丑恶现实的一纸含蓄的宣言。”
颜主要还是从文本之外找因由,时代之中找端倪,认为是时代和生活给了佩弦巨大的压力,使佩弦在忧患之中实现了超越,在迷茫之中实现了觉醒。这与完全依赖文本进行解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解
读出了不同的结论,确实值得我们深思。我以为,两种解读方法不应该完全对立,为防止过于片面,我们提倡将两者结合,既重视文本,也重视创作背景,这比较符合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方法。
由此观照,颜文基本否定了《荷塘月色》的非政治意义,而实现了一种完全政治化的解读。这与佩弦那一段时期(青年时代)所进行的一系列写景散文创作所形成的创作倾向是不相符的,佩弦的写景散文多创作于青年时代,那时,他对大自然怀有一种激情,对生活怀有一种热情,对政治当然有一种迷茫,也可以说,表现出一种不成熟,要谈完全的不同流合污,似乎还没到时候。关于“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也并非完全因为政治的、时事的,也可能是因为生活的、教学的等等。所以不必作过于拘泥的解读,“月色荷塘”可算作是佩弦经过艺术化创造的一个让自己心灵得到“休憩”的独特天地。
张炜在《语文学刊》2008年8月号上发表的《文化破碎意蕴下的美——重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一文中认为:
“该文(《荷塘月色》)垂名于世是因为朱自清在文中还原了人的三重本性,亦从中发现掩埋在华丽章彩下的朱自清的三个创作局限。文章最后对个中原因进行了结合传统美学理论的分析,以祈望现代散文可能的佳作。”
可以说,张对《荷塘月色》的解读是一种非常大胆地同时也是比较辨证的解读,一方面充分肯定了佩弦“沉思苦虑的三重否定”,其结果就是产生了“心灵的荷塘月色”:“朱自清越是沉浸在夜色中的荷塘越是说明他对白天现实生存世界的不满和否定,越是陶醉于离群索
居的时光越是证明他肯定了人需要有私人的精神领地,亦证明他所寻求的独处是最真实的没有掩饰的绸缪人生的反映。„„朱自清笔下的荷塘越是生出柔美越是标明他对男性绝对阳刚的否定,而笔下的荷塘越是展现男性性格中的柔弱一面越是丰腴了男性的阳刚之气。”
在此基础上,张认为“朱自清夜游荷塘只是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遐思而已,并没有穿越愁思,抬升灵魂,创造出能真正安置不宁静的乐土。”话虽如此说,我们也必须认识到,在时代与命运的重压、工作和家庭的重负之下,佩弦在无法改变身外世界的前提下,只能靠改变自己的内心世界,哪怕是片刻的感受。
另一方面,张大胆剖析了佩弦《荷塘月色》的不成功之处,认为:“笼罩在文化破碎中的荷香月色,由于审美感受的随机性导致艺术内在和谐的整体阻裂;由于审美对象的破碎性导致艺术感召力的匮乏。”认为佩弦笔下本来是“幻造纯净的荷池”,却被周围极不和谐的“阴阴的”、“隐隐约约的”、“没精打采的”景致所阻裂,造成审美意识的犹豫停滞,从而影响了审美意象达到理性层面的高度一致。同时,认为佩弦“对荷塘及其月色过于细密直观的描绘使审美对象成为碎片散点,难以激起我们对荷池的进一步艺术化想象。”我以为,这种认识有失偏颇,荷池与周围景物的鲜明对比和落差正是佩弦心境和感受迁移流转的自然流露,通过景物的变化衬托情感的变化;至于对荷塘及其月色的细致描绘,在于佩弦比较细致地观察,我们不能完全认为荷塘是佩弦臆造出来的,事实上,佩弦笔底的荷塘有其原型,这就是清华园里的荷塘,是佩弦工作之余常常流连的地方,荷塘的一草一木、
一枝一叶都已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所以,写来细致而入微。通过细致入微的描写,更加准确地传达自己的情感,又怎么会削弱其艺术的感召力?
张就此还不肯结束,继续探讨创作如何做到“形成一个完整的审美境界”,他认为:“充分写作状态无牵无挂才会有文章自在不息的生命力,才能把艺术境界抬升为哲理境界,表现奉养自然的规律性东西,并使文学意义上的整一不仅是外在的情和景的一致,更是内在顺其自然的一致,从而形成一个完整的审美境界。”话虽如此说,但要做到几乎不可能,因为真正的写作往往是有所思、有所想,无法做到无牵无挂,相反,需要作家本真情感的完全投入。
何立英、马秀华在他们的《〈荷塘月色〉意境创造初探》一文中,认为:
佩弦创造意境却不见雕琢的痕迹,剪辑调整材料天衣无缝,这主要得力于以下技巧。首先,在材料的选择上有“收视反听”(陆机《文赋》)之功。对严重影响意境的材料果断舍去,如:去荷塘途中的袭人热浪和对天热的生理感觉与心理感受。其次,在材料顺序安排上有“耽思傍讯”(陆机《文赋》)之妙。作者将不能省略而又有碍于意境的材料调整到不显眼的位置,而且“物”尽其用,借以表达内心的思想感情。如:蝉噪和蛙鼓是烦人的,尤其在情绪不佳时,但作者把它们调至欣赏完“荷塘月色”之后,不仅不见其烦人,而且创造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梁,王藉《入若耶溪》)的佳境。同时,用“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抒发感慨,自然地流露出对现实的
不满和淡淡的哀愁。第三是“丰约之裁”、“因宜适度”,对“乘凉”、“蝉鸣”和“蛙声”惜墨如金,点到即止,而对“荷叶”、“荷花”、“月光”、“月影”则浓墨重彩地渲染,突出意境的氛围,展现出令人陶醉的优美画卷,感染着读者,引人入胜。
何、马在论述中强调的是佩弦意境创造的取舍、避让、剪裁等方法,这在《文赋》等中国古典文论中已有所提及。可以说,这是新瓶装旧酒,但装出了新意。由此可以看出,中国传统文论思想对佩弦的影响,佩弦从小接受的教育以及长大后所进行的研究都说明其在古文上下过很大的功夫,他热爱中国古典文学,同时又不敢于创新,将中国古典文学的创作方法运用到现代散文的创作之中,使散文意境的创造也能如此引人入胜。
第五,是对《荷塘月色》精神的解读
佩弦对“荷塘月色”情有独钟。透过《荷塘月色》,我们感到佩弦对于生命的不懈迫求,对于精神家园的苦苦追寻。终于,佩弦在荷塘美境、朦胧月色中寻到了精神自由,获得了内心安宁。“荷塘月色”成为佩弦的理想世界、精神家园,是其心灵的归宿,当然它也是我们人类的精神家园。
王耀臣的《“荷塘月色”:朱自清的精神家园》一文认为:
“月色——蕴含作者的孤独失意之感;母亲——故乡(家园)——精神家园;女性——绰约朦胧的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温柔敦厚的美。”
王把“月色”解读为笼罩在夜幕下荷塘上的一种情感氛围,人与
周围的景物同被笼罩在月色下,从而达到人景和谐、天地交融的境界。王进一步解读,“月亮是母亲与女性的化身”,是家园的象征。在月亮意象中反映着古代文人寻找母亲世界、寻找精神家园、恢复世界统一的心理,反映在古典诗词里,常常表现出望月思乡的主题,旧梦重温的情思,月亮是昭然于天际凝然不动的乡愁,诗人怀念家园、父母的情思,常寄托于明月的传递。从而认为佩弦也是借月亮怀念远在扬州老家的母亲。可以更模糊也更准确点讲,佩弦不止在怀念母亲,也在怀念家乡的亲人、南方的朋友。
在此基础上,王解读《荷塘月色》,认为佩弦创造的月色下的荷塘和荷塘上的月色,素雅恬淡,朦胧柔美,温馨静谧,表现出一种朦胧绰约的女性美,体现着婉约和谐的美学风格。佩弦希望在这女性温馨静谧祥和的氛围里,获得心灵的超脱,精神的慰藉,抚慰满是忧伤的心灵。的确,《荷塘月色》折射出来的是一种柔美的氛围,这种柔美的氛围易于抚慰伤痛之心。
最后,王总结认为:《荷塘月色》体现了“温柔敦厚”的美,体现了中国人的审美心理——含蓄淡雅恬静,同时也体现了中华民族“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美学风格。应该说,这也基本符合了佩弦身上体现出来的“儒雅敦厚、中正平和”的个性。在佩弦的笔下,基本没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式的豪放气势,相反,常常有“梧桐更兼细雨”式的婉约情怀。
杨朴在《文学评论》2004年第2期上发表了《美人幻梦的置换变形——〈荷塘月色〉的精神分析》,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解读认为:
“概括地说,《荷塘月色》是朱自清的一种潜意识愿望的表现。朱自清以“荷塘月色”的幻梦似的描写,把潜意识中的美人原型和爱欲投射在了荷花的意象上,这就使荷花——《荷塘月色》成为朱自清潜意识愿望的象征。”
《荷塘月色》的幻梦性特点是朱自清的有意创造:他要借“荷塘月色”之梦,脱离和超越现实,进入一种新的幻境。
首先,作者为他脱离现实进入另一种幻梦境界描绘了一种朦胧的月色。
其次,作者为他进入幻梦情境创造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 第三,作者进入幻梦世界其实就是为了宣泄被压抑的潜意识愿望。
要分析杨之观点,不得不联系下面一文,即吴周文、周霞在《扬州文学》上发表的《关于〈荷塘月色〉“性”精神分析的质疑》。
吴、朱在文章中分析认为:进入新时期以后,少数学者从性学心理方面,另辟途径进行新的解读。最早当推余光中先生,他在《谈朱自清散文》中提出“意淫”说;其后范培松教授在其《中国现代散文史》里确认并发展了余先生的观点,把“意淫”改为“意恋”,认为这是朱自清前期散文中的一个“鬼”、一个重要的“元”;近几年来,高远东发表了《:一个精神分析的文本》,杨朴发表了《美人幻梦的置换变形:的精神分析》,用“性”精神分析的方法,对《荷塘月色》进行了“性”心理的分析与解读。这些文章离开朱自清所处的社会现实背景,仅从自然生理方面通过对“荷花”、
“月”意象的分析与想象,进而进行“性”意识的演绎与推论,最终指认这篇散文是作者潜意识中的“性”意识、“爱欲”的抒写与表现。
针对以上观点,吴、朱在文章中分别给于了剖解和驳斥:“第一个问题:朱、武旧式婚姻是否存在爱情?答案:是。三位学者认定《荷塘月色》审美创造心理是‘性’,无疑是缺少事实根据的凭空想象,是强加给朱自清的猜想式的‘戏说’而已。”
“第二个问题:‘荷花’是否象征美人及其爱欲?答案是:否。理由之一:如对‘香草美人’原型意义予以考察,还有更为重要的第二种含义志向人格。理由之二:如对《那里走》等史料进行考据研究,就会真实地发现一个寻觅人格理想的朱自清。”
面对同一篇《荷塘月色》,吴、朱与“性”精神分析论者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认识与理解,毋庸置疑,是因为采用不同的研究方法所致。我以为,正如吴、朱所分析的那样:完全可以而且也应该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引进到作家作品研究中来,但首先必须与可靠的考据学研究的方法结合起来,同时整合哲学、美学、社会学、文艺学、心理学等研究方法,才能多视角地、“知人论世”地对作家作品进行实事求是的解读并得出正确的结论。杨及其他相关论者,就是因为舍弃了最可靠的考据论证方法,偏执于“性”精神分析之一端,才使得自己把对《荷塘月色》的解读与研究错误地引入“性学”的死胡同。
张训峰在《文教资料》2009年6月号上发表了《妙语建构的精神乐园——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一文,他以为:
“时值大革命失败之际,朱自清先生深恶现实黑暗,‘心里是一
团乱麻,也可以说是一团火’。(佩弦,《一封信》,《朱自清诗文选集》)此时的他是不可能毅然投入到革命洪流中去的,手中的笔是他寻求解脱的工具。他只有‘创造一种虚无,使含在虚无里的无限世界的理想形式流入其中,并在此具体化’( [美]查德威客,象征主义)为扑朔迷离的精神乐园——《荷塘月色》。朱自清先生的独特情感在此文中外化成丰富的想象与奇妙的比喻,从而用妙语建构了让自己灵魂小憩的‘香格里拉’,以突破文字间隙来吮吸来自精神乐园的‘氧气’。” 张主要还是把佩弦营造的艺术化的荷塘世界,看作是作家为逃避现实而精心设置的让自己获得心灵“小憩”的“香格里那”。重视对创作背景的研究,但过分依赖于当时的社会背景,就忽视了作家所处的学校和家庭环境,同时,也淡化了对佩弦个性的了解和研究。确实,纯粹脱离社会现实的创作,或者说为艺术而艺术的创作心理是几乎不存在的,任何一个社会的人都生活在某一种社会背景下,都会受到社会方方面面的影响,俗话说,环境改造人。所以,佩弦“心里破不宁静”的根源应该是比较复杂的,正如那个复杂的社会一样,我们要作整体性考察和研究。
韦小青在《现代语文》2006年3月号上发表了《圆满的刹那:〈荷塘月色〉的幻美之旅》,认为:
“作者(佩弦)的美仑美奂的景物描写,营造出一个超凡脱俗的艺术世界,在这美仑美奂的艺术世界中,作者张开想象的翅膀,忘情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中,一切世俗的‘不宁静’都被抛到九霄云外,这美仑美奂的艺术世界因此成了‘精神的避难所’,成为‘自己的家
园’”
韦主要还是从文本中来体味佩弦是如何化解“心里”的“不宁静”的基本因由,除此之外,并认为是舍本求末的研究方法,自然无法得到合情入理的解读。也就是说,他把推理的落脚点放在了“如何排遣不宁静的心绪”上,而非“排遣怎样的不宁静”上。那么如何排遣呢?那就是努力营造一个艺术化的美的境界,佩弦在努力营造这种美的境界。韦进一步解读认为,这种美的境界的营造最解决实际问题并没有什么实质作用,所以,到头来只是“幻梦”一场。
但是,在佩弦这里,美的境界的营造自然有其作用。由于受19世纪法国唯美主义者不满现实而追求纯艺术的影响,佩弦强调作家的艺术表现,强调“想象”在文学创作中的作用,认为文学艺术能使人暂时脱离现实的苦恼进入一个美妙的自由世界。他说:“文学里的美也是一种力,用了‘人生的语言’,使人从心眼里受迷惑,以达到那‘圆满的刹那’”。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佩弦超越了唯美主义者的局限性,认识到艺术(美)对于现实人生的有限性,提出了积极的“刹那主义”的文学观理论,并在这一理论指引下,创作了时代名文《荷塘月色》。
王泉珍在《文学自由谭》上发表了《精神的家园,情感的归宿——从〈荷塘月色〉透视朱自清的江南情结》一文,解读认为:
“江南情结的表现:江南已不仅仅是他(佩弦)的家乡,是他度过青少年时代的地方,更是他的精神家园,情感的归宿地。„„我们眼前仿佛出现了江南水乡的迷人风光,荷叶美,荷花香,静静的月光,
薄薄的青雾。”
“江南情结的成因:成长的经历,情感的牵挂,现实生活的困扰。” 王的解读是基于文本和佩弦当时的生活状况,他把佩弦心中的江南上升为一种“情结”,进而成为精神的家园。也就是说,这样的江南情结,能让佩弦心灵得到解脱,精神得到自由。我以为,佩弦要还是生活在江南,心灵也未必能得到解脱,精神也未必能得到自由,他之所以“心中到底惦着江南”,应是限于他当时所处的情境,刚由南方北上,从一名中学教师一跃而成为大学而且是清华大学的教授,身份转变之快,学识要求之高,远远超过其心理预期,恐惧感和自卑感自然难免,他多次梦见自己由于学识粗浅被学生追打至躲进厕所的情景等,所以,佩弦心中想到江南,特别是在生活压力感凸显的时候,江南就成为其自然联想到的对象,因为自己年轻时在那里,有的只是是生活和家庭的压力,教学上还基本没有真正形成压力,政治上有一定抱负,但还没有真正去过问。
巩固在《文学教育》2008年第2期上发表了《对〈荷塘月色〉的心理学解读》一文,认为:
“在《荷塘月色》这篇散文中,作者(佩弦)就以其细腻柔婉的艺术笔法为我们营构了一方纯净素雅的精神乌托邦。”
“《荷塘月色》这篇佳作正是作者痛苦矛盾情感的凝结,是作者孤独心绪的艺术展现。”
“尽管朱自清的荷塘之游是从起点又回到终点,从忧愁又回到忧愁,然而在赏月观荷的过程中,他已经欣赏到最温柔的美丽,最动人
的风景,他已经在审美超越中抵达所追寻的精神乌托邦。”
巩在解读中将佩弦笔下的“月色荷塘”比作是“精神的乌托邦”,与韦小青将“月色荷塘”比作是“精神的避难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虽然这种艺术化的美妙境界在现实世界中无法企及,但在艺术世界中却已成为一种永恒。如果纵观《荷塘月色》自出世以来所产生的影响,我们会发现,这篇小文曾让无数人激动和陶醉。其原因就在于佩弦勾画出了无数人都无法企及的梦幻世界,人们在内心深处与佩弦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会生活在不同的压力之下,都想在繁杂的社会纷扰之外,找到一块心灵的栖息地,让自己的精神恣意驰骋,让自己的灵魂自由奔放。
马美琴在《语文建设》2004年第10期上发表了《谈〈荷塘月色〉的“白日梦”特征》一文,认为:
“在细细研读、再三品味之余,又颇感文章(《荷塘月色》)所绘之景更像一个梦,一个作者极其渴望实现又难以实现的‘白日梦’,一个与现实对立的自由宁静、冰清玉洁的理想世界。作者意在借‘梦’抒情,托‘梦’言志。”
马的论说围绕“白日梦”展开,强调《荷塘月色》的创作符合做“白日梦”的特点,这就是如弗洛伊德所说的“一个幸福的人从来不幻想,只有未得到满足的人才这样做。„„每一个单一的幻想都是愿望的满足,都是对令人不满意的现实的纠正。”具体说,一是郁闷不爽的心情符合做“白日梦”的条件,二是虚幻朦胧的语言显露“白日梦”的特色,三是自然完整的结构具备“白日梦”的特征。
我们说,因为是如“白日梦”一般的梦,在入梦前和梦醒后都是很痛苦的,这可以从“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中的一个表程度的“颇”字得到印证,我们虽然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令佩弦内心感到颇不宁静,但可以相信的是,这些我们今天无法确定的事情让佩弦感到很痛苦,感到无法解脱。而在文学创作中,佩弦可以让思想自由驰骋,让灵魂随意栖息,在现实世界中做不到的事情,在虚拟的艺术世界中却可以轻易地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完美,这就是艺术的力量。所以,“荷塘月色”世界虽然无法彻底消除佩弦内心的痛苦,但可以部分缓解这种痛苦,我们说,这样的“白日梦”,其积极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第六,是对《荷塘月色》作者思想倾向的解读
支亚琴在《山西教育》2008年7月号上发表了《从〈荷塘月色〉看朱自清先生的思想倾向》一文,认为:
“《荷塘月色》这篇佳作深刻地表达了朱自清先生不满于当时现实的黑暗,在反动统治极其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自己不仅没有逃避现实,消极避世,而是通过对月下荷塘景色的描绘和江南采莲的回忆,寓情于景,对反动、黑暗的旧社会进行了谴责与抗争,同时也充分表现出作者追求美好理想、渴望自由火热新生活的愿望。”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我总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本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支的论述正是以此为依据,认为佩弦通过对景物的描绘,抒发了自己对当时社会的愤懑和谴责,同时,在作品中表现出忧时愤世的痛楚,
隐晦曲折地显露出抗争的真情。
的确,离开当时的社会现实来探寻佩弦在《荷塘月色》中体现出来的思想倾向是不妥的,但如果一味地认定佩弦写作此文就是为了“对反动、黑暗的旧社会进行谴责与抗争”,我以为也是不妥的。佩弦不宁静的内心世界是很复杂的,导致不宁静的因素一定很多,有社会的、政治的,但也有工作的、家庭的,与同事、朋友交往的,这可以在他这一段时期所写的日记中找到印证,如:()如此看来,佩弦的思想倾向就可以避开所谓的政治的、生活的、工作的等等,而应该在更高的层面上建立解读的支点。
第七,是对《荷塘月色》“愁绪”的解读
刘洪在《语文月刊》2009年1月号上发表了《〈荷塘月色〉,怎一个“愁”字了得》一文,认为:
“笔者认为:经过反复研读和分析,无论是联系时代背景,还是从文章本身来说,‘抒发了淡淡的哀愁和淡淡的喜悦之情’这一说法都不妥。第一,〈荷塘月色〉一文作者所抒之情是‘愁’情,而非‘喜’情;第二,《荷》一文所抒之情不是‘淡淡的’而是‘浓浓的’。”
刘在论述中强调的是《荷塘月色》通篇折射出来的都是一个“愁”字,这“愁”不但不是“淡淡”的愁,而且是“浓浓”的愁。可以说,这是对传统解读的一种颠覆式解读。想来,也有一定的道理。这种“愁”主要体现在:一是对政治道路的选择踌躇不前,既不想参加革命,又不想参加反革命,想走一条在当时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中间路”,愁绪可想而知。二是对从事的教育教学工作信心严重不足,表现在多次
做噩梦,自己因为学识浅陋、课上得不好而被学生追打至躲进厕所等。三是家庭的沉重拖累,在扬州老家,有年迈的父母(父亲又丢了徐州烟草局长的差事)和求学的弟、妹;在自己家里,有四、五个幼小的孩子。佩弦每月还不算太低的收入,要分作三处使用,首先是寄一部分给扬州老家,供父母家用和弟妹们上学;其次是刻出一部分给妻子和孩子,作家庭开支;最好留点儿给自己,买书或添置物件等。所以,佩弦虽贵为一个大学教授,却时不时要摸下面子向同事借钱度日,所以,我以为,佩弦一生也是在一种“借与还的周而复始中艰难度日”。再有,就是对自身的要求过于完美,几乎达到了“吾日三省吾身”的地步,所以,对周遭、对同事就会有许多看不惯,由于做事太严谨,又容易得罪人等等,这些都会让他感到愁苦而不能自拔。这样来看,《荷塘月色》应该算是佩弦排遣无限愁苦之作。
马萧彤在《荷塘月色下的美丽哀愁》一文中认为:
“《荷塘月色》的画卷美中带有些许的哀愁,这种哀愁淡淡的,像轻纱,像雾一样笼罩在月光下的荷塘上,笼罩在作者的心头。”
马萧彤的观点与刘洪的观点可谓相左。应该说,这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解读,淡淡的月色,淡淡的愁绪,似乎十分吻合,即景和情的吻合,但细细品来,若浓愁如薄纱笼罩,似更有“此地无声胜有声”的妙境意味。淡淡的、薄纱一样的月色似更能渗入你的肌理、包裹你的思绪。
乔木在《中国社科创新导刊》2007年总第465期上发表了《情感烟笼雾锁,愁绪挥之不去—品味〈荷塘月色〉》一文,认为:
“反复品味,我们才逐渐体会到朱自清——一个善良知识分子在当时社会环境下烟笼雾锁、挥之不去的的愁绪。”
“早期创作伤感而不颓废,彷徨而不消沉;揭露黑暗社会现实,曾是一位骁勇的民主战士;面对反革命暴力,以荷自喻,欲脱离现实而不得。”
“起伏跌宕的情感、挥之不去的愁绪,明示了朱自清内心复杂难耐的矛盾、痛苦和迷茫,也是当时知识分子在大是大非面前痛苦抉择的心理生活再现。”
乔将佩弦之愁绪看作是当时怀抱善良的中国知识分子所共有的情感,只是佩弦选择了用“月下荷塘”这一独特的景致来排遣这愁绪,结果仍然是“矛盾、痛苦和迷茫”。虽然如此,佩弦面对痛苦,人生态度始终是积极的、乐观的,他劝导青年学生积极乐观地生活,使人生每一个“刹那”多活得精彩而有意义。
同时,乔还深刻剖析了当时的社会,可谓“血雨腥风”,不仅仅佩弦无法排遣这苦闷,就是同时代的其他知识分子,也无法排遣这苦闷。他认为:在关系民族运命的生死关头,任何热血儿女,逃避现实,想选择一个除却“革命”、“反革命”以外的“世外桃源”,都是不可以的——现实不允许、环境不允许、良知不允许。于是,这痛苦便伴随了当时的知识分子,令他们不能自已。
第八,是对《荷塘月色》与其他作品比较的解读
李健在《异曲同工,浑然天成》一文中将《荷塘月色》与《灯》比较解读,认为:
1.虽所感不同,皆有感而发。“二人都是因国事不宁而寝食难安,一个借游塘赏月排遣忧愁,一个假看灯沉思以消除烦恼增强信心。两篇都表达了作者忧国忧民的炽热情怀,这种“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
2.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朱自清游荷塘赏月色是有意而为的,他选择妻儿入睡,夜深人静之时,独自一人漫步荷塘,“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巴金的看灯却是无意而为的。巴金“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感觉到窒闷”,并未曾想到街头去赏灯,而是“到廊上去呼吸寒夜的空气”,他无意之中看到了远处从“几处平房里射出来几点灯光”,“它们给我扫淡了黑暗的颜色”。巴金“望着这些灯”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自己过去雪夜行走的体验,想起了古希腊两个美丽的传说,想起了友人求死复生的往事。”
3.含而不露,耐人寻味。《荷塘月色》与《灯》都属于抒情散文,作家都是将自己的情感寓于作品之中,让读者在体味中受到感染。《荷塘月色》主要以写景取胜,作者运用了大量的比喻、拟人、通感等修辞手法,绘声绘色地描物画景,做到融情于景,情景交融,作品语言典雅清丽,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灯》主要是运用了象征的手法,托物言志,作者从大家都熟悉的普通事物中发掘出智慧的火花,让人们从中受到启迪,得到鼓舞,作品注重叙事说理,语言表达亲切自然,流畅细腻。”
(二)《荷塘月色》与《小石潭记》的比较。(包永礼,《异曲同工,千古绝唱》,《大语文论坛》)
1.生命的憩园———荷塘、石潭。“荷塘是作者(佩弦)自己构筑的一个理想的“梦”的心灵场所,作者寄托此身、此心、此魂的精神归宿,是一座宁静的有情有义的精神憩园。”“小石潭———心之潭!它是作者(柳河东)寄托此身、此心、此魂的精神归宿,是有情、有义、有灵、有性的生命之潭。”
2.色彩情感———白色、清色。小石潭“一泓清水衬以玲珑的石,青葱的树,轻灵的鱼,真将“清”字写到了极处。”“朱自清从白色的荷花与月光中感觉了平衡、喜悦、温馨、自由,又领悟了冷清、失落、孤寂、虚无和忧伤。”
3.人格的写照———清芬正气、耿介傲岸。“在他(柳河东)笔下,无论是竹石鱼树,青树翠蔓,还是听水观鱼,独坐石潭,均写得恬润雅丽,一片清气。”“他(佩弦)赏荷、爱荷不独因为荷花具有人见人爱的审美属性,更重要的是荷花的品性和他‘自清’,的品格有着太多的相似与契合。荷花从根到实,无不‘清’,荷根,清润如玉;荷茎,清通净植;荷叶,清翠碧绿;荷花,清秀雅丽;至于莲实更是清纯可口,而这正是朱自清生命的写照。”
4.佩弦散文的“源头意识”,柳河东散文的“佛教意识”。“ 我们也逐渐理解了作者(佩弦)在景物中融化着“淡淡的喜悦”、“谈淡的忧郁”的情绪。作者把读者的心境先情绪化,然后带着这份心境观察荷塘饱览月色,达到了读者作者融为一体的理想阅读境界。我们不能不感叹作者的良苦用心。”“柳宗元生活在佛教盛行的社会环境中,自幼受到家庭和亲友的薰染,倾心佛教„„谪贬的柳州、永州一带是
禅风极盛的地方。柳宗元从政治舞台的中心退出之后,不得不求助于佛教,支撑其精神世界,进而深刻影响到他的散文创作。”
5.独特的艺术风格———“美文”、“山水游记”。“ 《荷塘月色》一直被认为是白话美文的典范。作为散文大师的地位,正是这些“美文”所共同表现出的艺术成就而奠定。”“柳河东对永州的山水草木有非常深入细致的观察和体会,因此能以精炼的文笔和清峻的语言去描摹永州的秀丽风光,刻画丰富生动的艺术形象。时而大笔挥洒,气象万千;时而工笔勾勒,栩栩如生。因而,有人说,在中国文学史上,柳宗元才是山水游记文学的奠基人。”
(三)《荷塘月色》与《狂人日记》之月光比较。(李娟,《对〈荷塘月色〉、〈狂人日记〉中“月光”意象的阐释》)
在鲁迅的《狂人日记》中狂人的“发狂”就由“三十年不见”的“很好的月光”引起;在《荷塘月色》中作者也是借助“月光”意象的移情和升华作用将日常世界“虚拟化”、“陌生化”。因此不管鲁迅的《狂人日记》,还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都毫无例外地利用了“月光”这一媒介:或赋予某种象征意义,或充当作者感情的负载物。
(四)《荷塘月色》与《故都的秋》比较。(刘真福,《荷塘月色》和《孤独的秋》对比鉴赏)
“用一比喻来说,两名篇都像传统的中国画,《荷塘月色》像一幅工笔画,精描细绘,纤毫毕现;《故都的秋》像一幅写意画,随意点染,自由开合。”
在写景方面:“《荷》冷静客观地写景,写景占了文章的主体,文
中所见皆物,“物化”特点明显;《故》主观热情地写景,景与情一并呈现,文中所写无非情语,“人化”特点突出。”
抒情方面:“《荷》的特色在于写景而非抒情,写景精彩传神,抒情写意平平常常。”“《故》则是直线式的直抒胸臆,浓烈的欣喜欢快和悲哀之情溢于言表,作者急于与读者沟通心灵,热切地袒露自己的胸怀,情意世界是开放的、明朗的、温暖的。”
语言方面:“朱氏(佩弦)之笔浸润了古典语言与外国语言的营养,并加以充分的消化、创新,以纯正的书面白话文呈现出来,即便在今天读来也不觉其陌生、拗口;郁氏(郁达夫)同样有着古典和外国语言的滋养,但不避古语和外语借用的痕迹。”
文性与人性方面:“朱自清是在社会急剧动荡、个人满心惶然的情境下写作此文的,文中之“我”秉持清高而厌倦凡尘,移情于幽僻的美景,因而文中景多情少,在情的方面仅生出一些“淡淡的”静态体验;郁达夫生性放达,喜与人交往,半生颠沛流离而不改生活的信念,故而敞开胸怀,愿与读者交心恳谈,文中荡漾着阵阵炽情。”
(五)《荷塘月色》与《离骚》之诗意比较解读
(李辉,《〈荷塘月色〉的诗意与〈离骚〉的文学传统》,《太原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
“《离骚》是中国爱国主题文学的源头之一,而具有同样忧患意识的《荷塘月色》虽是散文,却以蕴涵诗的意味为特点,这不仅体现为清雅的文字,如画的意境,更表现在对《离骚》文学传统从思想到手法的继承上,以‘美政’理想为主题,以‘自我幻化’组结构,以
‘香草美人’作意象,成就了朱自清深沉而浪漫的诗人情怀。”
第九,是对《荷塘月色》写作背景的解读
(苏庆,《关于〈荷塘月色〉的写作背景》,《现代语文》2009年2月号)
“对朱自清散文《荷塘月色》一文中‘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存在着不同的看法,有的归于政治因素,有的归于日常家庭生活的因素,这都是源于读者对《荷塘月色》写作背景的看法不同所致。如果客观地分析其写作背景,那么‘颇不宁静’的原因应该归于作者面对的复杂社会现实和特殊的家庭现状。”
第十,是对《荷塘月色》教学问题的解读
(一)(周旭东,《〈荷塘月色〉,你想教给我们什么—浅谈语文教材的选文》,《读与写杂志》2009年5月号)
“《荷塘月色》作为高中教材选文,不符合高中生的认识规律和兴趣;不具有‘文’和‘质’兼美的特点,而明显表现出成人化的倾向。”
(二)(杨华芬,《从〈荷塘月色〉的教学看审美意识的培养》,《考试周刊》2009年第21期)
“语文教学要注重对学生进行审美意识、审美感受、审美情趣的培养。以《荷塘月色》的教学为例,从这样几方面培养学生的审美感受:在朗读中感受《荷塘月色》的神韵美;在分析中探索《荷塘月色》的意境美;在理解中品味《荷塘月色》的语言美。”
(三)(张晋良、高昕,《用语文探究式学习模式讲授〈荷塘月色〉》,
《文教资料》2009年2月号)
“第一步,明确目标和做好准备阶段:教师首先要了解生的电脑操作水平,教给学生必要的查找资料技能。①学习《荷塘月色》细腻、传神的语言,体会新鲜贴切的比喻表达效果及移觉修辞手法的运用。②掌握《荷塘月色》刻画景物及情景交融的写法,体会其严谨结构。③了解作者创作的心情以及这种心情的社会内容,把握作者‘淡淡的喜悦与淡淡的哀愁交织’的感情。”
“第二步,融入情境与记录要点阶段:为了更好地引导学生进入学习的情境,我从科利华高中语文备课系统中找到了月下荷塘的图片,并配上了悠扬的小夜曲,创设了幽静、苦闷的情境。①了解作者生平和本文的写作背景。②理出作者游踪,探究作者情感路线。③作者为什么“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④怎么理解“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⑤重点学习研讨4———6节。⑥作者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呢?⑦“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说明了什么?⑧你认为本篇文章的语言艺术主要体现在什么地方?”
“第三步,主动探索与自我建构阶段:学生按照教师提供的要点,有的放矢地开展探究学习,通过互联网探索、寻求答案或解决的办法,可以单独探究,也可以和同学们一起交流学习。”
“第四步,完成检测与总结成果阶段:在大多数学生完成探究任务后,教师及时组织大家集体学习讨论,让大家展示自己的探究成果,分享其他同学的研究成果,这个时候也正是教师对学生研究性学习成
果进行检测和评价的环节。”
第十一,是对《荷塘月色》中荷莲意象的解读
(杨传明,《〈荷塘月色〉中清者自清的炼狱历程》,《焦作工学院学报》2004年8月号)
“《荷塘月色》中荷塘的选择不是偶然的,而是作者长期以来的自娱习性和执着的独白,荷塘之所以成为朱自清精神乐园的核心,正是源自荷依于泥而清者自清、出污不染的圣洁、高雅的品格。《荷塘月色》是朱自清人格的写照、生命的自况。”
“独特高洁的感情宣泄,荷莲象征的文人传统,割舍不断的荷莲情结,清者自清的自我表现。”
第十二,是对《荷塘月色》思想底蕴的解读
吴周文:现在讨论《荷塘月色》。高远东否定《荷塘月色》的创作是受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影响,而把朱自清形成于1923年前后的中和主义和刹那主义界定为《荷塘月色》的思想背景。这样的界定是否准确?
陈长虹(讨论人,扬州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2001级硕士研究生,下同,不具):一个人的思想取向、精神气质、人生观念固然有其内在连续性。但无法证明在这一连续性的过程中,就不会产生思想观念变更的可能性,思想取向就不会有发生位移的可能性。一个人的思想观念固然隶属于个体,但它的产生、形成、发展、变更总会受着
时代、社会的制约。
宋丽丽:朱自清的思想并非停滞的。如果我们比较一下1923年的《信三通》与1928年的《那里走》,就会发现,虽然两者都试图表达自己要坚持“刹那主义”,但反映的是作者完全不同的两种精神状态,是两种不同的精神痛苦,思想也完全在两个境界。
陆克寒(师资班学员):是的。《文本》在强调《信三通》与《那里走》两者“相同或相近”的同时,把两者问差异“慷慨地”撇在一边,而我以为这差异性恰恰是我们理解《荷塘月色》一文的关键所在。1922, 1923年朱自清给俞平伯的三封残信体现出一种“青春期”的思想、情绪色彩,具有一定程度的抽象性和夸饰性。而我要强调指出的是,朱自清此时的刹那主义思想,其精神专注点在于对普通生命的形而上的思考,其内在质地和外在表述均具生命哲学的特点。而随着生活阅历的累积和人生体验的丰厚,朱自清对普通生命存在的思考逐渐获得了深切的现实意指,表现在《那里走》中,他的刹那主义的选择更多体现为一种社会分析的理性态势,因而具有社会哲学的特点。《那里走》的情绪状态和思想物质与《荷塘月色》内在意绪更具有对应关系。也由此,将《那里走》作为《荷塘月色》的作者思想背景更具有时效性、合理性和可信性。在《那里走》中重要的部分就是:从时代时局剖析,到自身生命选择,再至内在心境剖解,三层意义环环人扣,逻辑严密,而其分析理路由始而终专注于现实人生。朱自清的刹那主义已基本脱落了20年代初期浓重的抽象、思辨色彩,而具有一种厚实的现实品格,其思想情绪表现出更多的现实关怀。
宗海银:我觉得朱自清关注现实的意识是自始至终没有变的,只不过开始采用的是“回避”的方式。实际上,对于现实的回避,在本质上是一种带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感觉的关注。
我想陆克寒说的“现实品格”,更多强调两个时期“刹那主义”在理性程度上的差别。这种观念理性的增强,最终表现为在李公仆、闻一多等民主战士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之后,朱自清对“刹那主义”的放弃。这一事实,从一个侧面表明,朱自清的思想是一个运动的过程。各个时期的差别是不可以轻易地忽略的。
吴周文:“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统摄着《荷塘月色》全篇。这一“文眼”历来被解读为奠定了全文的抒情基调,为下文营造思想中的月下荷塘、抒发由现实黑暗引发的忧患和不满作好了铺垫。无论是“消极反抗”说、“暂时超然”说,还是“寻觅人格”说,都确认“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直接影响着《荷塘月色》中的作者思想。而《文本》以“‘这几天’而非‘四一二’以来的‘这几月”’为由,断然否认二者之间的联系。
徐晖:《文本》作者将“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归结为“爱欲骚动”造成作家的心绪不宁。这样的一个观点充满了主观臆断,无视作品、时空、作家思想三者之间的有机联系。如果对这篇散文进行实事求是的分析,我们的结论并非是(文本》作者所谓的爱欲骚动与平息的心路历程,而是一个诗人人格理想烛照下心灵世界的心路历程,即:日常家庭生活— 人格理想的抒发— 日常家庭生活。
高秀川:,朱自清“这几天”究竟因何而“心里颇不宁静”呢?
这并非不可推测的命题。《荷塘月色》发表于1927年7月10日。而就在朱自清的拟古诗(7月3日)《回车驾言迈》中,作者这样抒怀:“盛年无儿何,须发忽已皓。岂如涧中石,磊磊常美好。此身不足惜,荣名系怀抱。”诗人在现实理想的叛逃中产生了惶惶然的失落感、孤独感和漂泊感,感伤于时光的流逝、苦闷于歧路的迷茫,即便如此,那种追寻人格理想的“岂如涧中石,磊磊常美好”的热望和“此身不足惜,荣名系怀抱”的焦虑在此诗中仍显而易见。如若还原文本的历史语境,我们必然能够透视到更深的忧伤和苦闷。如果仔细品味朱自清在这几日所作的旧体诗词,我们会相当透彻地理解‘荷塘月色》的创作动因与真正的内心世界。
陆克寒:假如我们认可(那里走》作为《荷塘月色》思想背景的时效性、合理性,并且承认体现在(那里走》中朱自清的刹那主义业已具备了一种深切的现实关注和厚重的现实品格,那么,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说:表达在《荷塘月色》中的作者意绪具有现实原由、现实依据和现实内涵。“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恰恰就是(那里走》中所言,“我虽定下了自己好走的路,却依旧要虑到‘那里走?’‘那里走!’两个问题上去!我也知道这种忧虑没有一点用,但禁不住它时时地袭来;只要有些余暇,它就来盘据心头,挥也挥不去。若许我用一个过了时的名字,这大约就是所谓‘烦闷’吧。”“颇不宁静”即是作者心头对现实社会和自身命运的“忧虑”和“烦闷,’; 大而言之,也是纷乱时代襟怀高洁的知识文人的现实心境。
吴周文:“满月时分生命的一种‘没来由的盲动”’,是《文本》
解释朱自清“不宁静”最直接的理由,并据此而得出结论:《荷塘月色》是“一个安抚自然生命之律动和超越文化生命之凡庸的精神‘白日梦”’,是“一个寄寓了朱自清生命哲学的思想文本”,而那一片荷塘月色则是朱自清自己的一片“爱欲”景观。这个新鲜的解释能够令人信服与接受吗?
申明秀:当人由于月光等一些外界因素的诱导而进人所谓的“仙境”时,人可以暂时忘记现实,即理性遭到抑制、自我悄然隐退,这时候,是本我得到某种放纵,还是超我得到活跃呢?我以为,这要看人当时的心境。如果一个人处于顺境,那么自我的隐退,很可能导致本我的放纵而求本能欲望的宣泄、满足;相反,就很可能导致超我的活跃而求对自己人生理想的反思、追求。所以,一个春风得意、追求享乐的人面对美妙的荷塘月色,自然会陶醉其中而产生爱欲的骚动,就会如《文本》所说的“眼中的景致就被他泛性化了”,于是荷塘月色成了他的爱欲的宣泄对象进而使之得到化解、平息。显然,处于心理危机中异常苦闷的朱自清,不可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陈长虹:俞平伯在《读(毁灭>》中提到“没来由的盲动”时的原文是:“约言之,他要拿这种刹那主义观做他自己底防御线,不是拿来饮鸿止渴的。他看人生原只是一种没来由的盲动,但却积极地肯定它,顺它底碎发的要求,求个段落的满足。”很明显,俞只是在阐释、说明朱自清的“刹那主义”哲学的产生,是基于一种人生“没来由的盲动”,这种“没来由的盲动”指的就是人生“生活里每段落情意的碎发”,与“性”毫无关系。
吴周文:《文本》虽然承认朱自清这一人生哲学的内在积极意义,但却把这一刹那间的意义和价值处理成诗人借助一片荷香月色来平息内心的爱欲骚动。这种刹那间的意义和价值,显然与朱自清先生刹那主义的初始含义相距甚远。徐晖:《文本》作者认为“荷香月色”这一诗的境界,是一个“爱欲景观”,是为了表达对异性的爱慕。朱自清在《那里走》中说,他此时写作是“要了平和的假装,遮住那惶惶然,使自己麻醉着忘记了去”。这就说明“荷香月色”这一平和意象,是作家在中和主义思想的主导下,在对生命意趣“段落的满足”的刹那求得安宁心境而创设的。其目的是为了暂时忘却社会现实造成的“惶惶然”,并在“平和”的诗的境界中寻觅圣洁的理想人格。所以在朱自清的散文中以花拟人、以景拟人是很常见的。
申明秀:处于政治风云激荡的大革命时代。奉行中和主义哲学显然不是积极的,但对当时的朱自清来说,却是无可奈何的惟一选择,所以他只能以洁身自好作为自己理想的人格追求了。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如周敦颐《爱莲说》中所写的那样,荷是圣洁人格的象征。月亮也是高洁的代名词。这可以理解内心苦闷的朱自清为什么在满月的夜晚会“忽然”想到荷塘,而不是别的地方。这“忽然”其实不是心血来潮。也不仅仅是满月的提示和诱导,而是来自于朱自清内在的圣洁人格的追求。
宋丽丽:是的,诗人在作品中用了这样的话,“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总该”一词表明诗人在前往荷塘之前,实际上已经对“荷塘月色”有了某种预期。中国自屈原起就有以“香草美
人”来比喻高洁人格的传统。朱自清对自己的前途、社会的前途是迷茫的。因而对自己人生的价值与意义难以选择,只有逃避一法。屈原的死与朱自清的回避在本质上有相似之处,其目的是要保证自己完善的、圣洁的人格。所以,在前往荷塘之前,那象征圣洁的“荷”与“月”已在诗人的心中存在,之后所见只是这种预设情境的对象化而已。
吴周文:至于由写月下荷塘转而写文化习俗,对于本为江南人又是文化客的朱自清而言,更是顺理成章了。诗人由眼前荷联想到了中国文化表述中的荷,当属情理之中。作者联想有关江南采莲的两首古诗,完全是为了完成结构的跌宕与过渡,是为了点出“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这隐性的“文眼”,点出开头“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两首古诗的引用固然是承续着作者以香草美人比况个人人格理想的抒情逻辑,同时更深刻地抒写着个人内心灵魂的痛苦与挣扎,而且把这种痛苦与挣扎的诗情推向高潮。如果从这方面看,《荷塘月色》确实是有关诗人的一个精神文本,但不是《文本》用精神分析学视角解读出来的一个包含着爱欲骚动的精神文本;而是一个挣扎在时代重压下的作者,不弃不屈寻求自我人格的精神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