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萨蒂:一种清新脱俗的声音

　　古怪、诙谐、富有创造力，而且总是相当精致，法国作曲家埃里克·萨蒂（Erik Satie）的音乐体现了一种广泛的风格。杰拉德·拉纳（Gerald Larner）将向您讲述如何欣赏真正的萨蒂音乐。　　你喜欢萨蒂吗？好吧，做个酸性测试（金融名词，字面意思是把一枚铜板丢进酸性溶液中，便可得知它是不是真金）——虽然在这儿更像是“脱脂牛奶”——便是《苏格拉底》（Socrate）。这是一部有着两千多字柏拉图式三十分钟对话的作品，萨蒂（Erik Satie）通过使用有限的和声与乐器，有意将这部“交响戏剧”创作得特点不鲜明、表现力平平、色彩达到最低限度、几乎没有什么交响性。在创作这样一部“和远古一样洁白和纯粹”的作品上，萨蒂毫无疑问取得了成功。　　“这也太乏味了吧！”你可能会这么认为，而且你可以找到鼎鼎有名的支持者。比如说拉威尔就断然地否定了《苏格拉底》的成就。根据德莱斯·米约（Darius Milhaud）所说：“他不能理解，就这么简单。他告诉我他永远都不可能认同这样一部他觉得如此差劲的作品——不仅在创造力上差劲，而且在所有方面都差劲。”另一方面，斯特拉文斯基却在1919年的一场演出后宣称道：“从这部作品中可以听到比才、夏布里埃尔和萨蒂的声音！”——这是一个对近代法国音乐独特的看法，但依然是对萨蒂“纯粹”的一个证明。　　《苏格拉底》的唯一问题——据萨蒂的传记作家罗伯特·奥莱吉（Robert Orledge）所说——是它的完美，就像从它那儿得到灵感的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ancusi）的雕塑作品一样。也许没有其他音乐作品像《苏格拉底》那样毫无瑕疵，它的法语脚本无可非议地如天然而成——虽然也许有点平淡无奇，但仍然是一项伟大的成就，有它自己的美学价值。同样，由于结尾处的和声及乐器色彩被减少到最低限度，节奏也被简化到最基本的固定音型，苏格拉底之死，作为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可以被人们平静地接受。以如此的耐心和严谨完成的作品，是很难生存下来的。同时，我们也不可能想象如果什么颤栗都没有，同样的脚本能以另外一种方式达成。　　没有通过“脱脂牛奶”的测试并不意味着它就是不合格的。《苏格拉底》完成于1918年，最初是为四个女高音和小型交响乐团而写，但用一个人声和一架钢琴来演奏依然不失风采。它朝着让人困惑的多种风格迈进。如果你不喜欢古典主义的萨蒂，你可以看看他的其他方面。　　1888年，萨蒂在蒙马特尔（Montmartre，巴黎北部一个区）的黑猫俱乐部的歌舞表演（Le Chat Noir cabaret）中作自我介绍。对于“黑猫”的管理团队来说，那不意味着什么；但对我们来说，它预示了《裸体歌舞三首》（Trois Gymnopédies）的曲作者，如今是它那个时代和地区最常演奏的作品之一。因为这三部乐曲太受欢迎了，而且它们是如此朴素、似乎不含任何艺术成分，它们的艺术价值被严重地低估了。甚至是萨蒂的好朋友德彪西——他们彼此敬仰，而且后者在1898年为《裸体歌舞三首》的其中两部配了器——也表示了对它们如此成功感到惊讶。它们是完美的和声学者的作品，在它们结构上的“裸露”中——在古斯巴达，《裸体歌舞》是由赤裸的年轻男子跳的——其缓缓移动的旋律线条每一个不和谐的连接，以及它不断变化的和弦，都好像是一次对皮肤的触摸。　　萨蒂于两年后写成的第一套作品，具有类似催眠作用的《玄秘曲》（Gnossiennes），是其和声敏感性的另一个象征。1889年，萨蒂在巴黎世博会上听到了罗马尼亚民间音乐并印象至深，对它的和声类型以及旋律装饰音非常着迷，后来这些成为了巴托克的主要研究内容之一。也许所有早期钢琴作品中最让人惊讶的是《三首萨拉班德舞曲》（Trois Sarabandes），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萨蒂在这部作品中的和声要归功于他那个时代又一个特立独行的伟大巴黎人——伊曼纽尔·夏布里埃尔（Emmanuel Chabrier，1841-1894，法国作曲家）。不过，我们可以确信的是，《萨拉班德》对拉威尔的影响深远，不仅因为其中第二首是题献给他的，而且在1911年它迟到的出版前不久，拉威尔便首演了这部作品；而德彪西，则不仅在他自己的《萨拉班德》（Sarabande）中，而且在《前奏曲》中对它进行了模仿。　　拉威尔在1911年演奏的另一部萨蒂作品是《星之子》（Le fils des étoiles）三首前奏曲中第一首的钢琴版本。虽然它并没有对未来的法国音乐产生立刻的影响，但后来复兴了一整代人，包括梅西安的《二十次凝视圣婴》（Vingt regards sur l’enfant Jésus）。而且，如果我们并无意追溯萨蒂所有晚期音乐作品的话，也许是时候提一下《萨蒂的烦恼》（Vexations）了。它由八百四十次短小的无调性重复主题构成，随后是一段沉默的冥想。虽然早在1893年就创作了，但它的首演却是在1958年由刘易斯语法学校（Lewes Grammar School）的一位十三岁学生演奏。另外一次更加著名的演出，是1963年约翰·凯奇和他的同事们在纽约，整个演奏持续了十八个小时四十分钟。　　也许比“先驱”，甚至是“秘教”（Esoterik）萨蒂、准宗教音乐作曲家更加适合萨蒂的，是“租用钢琴家”（hired pianist）。他不仅在酒吧和餐厅歌舞中为了小费而弹钢琴，还即兴创作了不少自己的作品。因为得到了一个相对较高的职位——黑猫乐队的指挥，他在这个领域的职业生涯开始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末。在那儿，他的职责包括为黑猫俱乐部的老总鲁道夫·萨利斯（Rodolphe Salis）著名的影子剧院（Shadow Theatre）提供音乐。然而，到了1901年，可能由于他糟糕的性格而不是音乐上的缺陷，他被降职到小客栈当第二钢琴手了。在接下来的十年中，他继续用这种方式勉强维持生计，每天从市郊的Arcueil-Cachan步行十公里到蒙马特。为文森特·海斯巴（Vincent Hyspa）和波利特·达蒂（Paulette Darty）这样的流行歌手伴奏可能是一件单调乏味的差事，但它却促成了几部那一类型的杰作：萨蒂创作了十部“海斯巴”歌曲，包括多愁善感的《温柔》（Tendrement）；而为“慢速圆舞曲女王”达蒂他则写了富有魅力的《我需要你》（Je te veux）以及俏皮的进行曲《帝国之星》（La diva de l’Empir）等。餐厅歌舞的风格同样延伸到了他的钢琴音乐，不仅在《金尘圆舞曲》（Poudre d’or）和《短笛进行曲》（Piccadilly）等广为流行的作品中，而且在更为个人的作品中：比如1903年的钢琴二重奏《梨形小曲三首》（Trois morceaux en forme de poire）使得他的咖啡厅音乐会和餐厅歌舞的歌曲得到了更为广泛的运用。 　　总而言之，萨蒂对餐厅歌舞以及咖啡厅音乐会的留恋让人感到有些可惜——部分是因为它鼓励了在《裸体歌舞》和《玄秘曲》中表现得相当明显的即兴创作钢琴家的习惯——左手保持一个固定的节奏音型，右手发展旋律线条，这是一种在他职业生涯大部分时间太过司空见惯的钢琴音乐的特点。然而，就实际情况而言，他不得不维持生计，而且从风格上来说，一个处于他那样地位的作曲家还能做些别的什么呢？他先是摒弃了浪漫主义，后来在《梦幻的鱼》（Dreamy Fis）中诙谐地模仿了印象主义之后，他同样摒弃了它。“印象主义，”他说，“是不够严谨的艺术；如今我们更趋向于严谨性。”事实上，在转向流行风格之后，他预测了很快就要浮出水面的美学方向。与此同时，在1918年的《公鸡和丑角》（Le coq et l’arlequin）中，他激励了由让·科克托（Jean Cocteau）发起的新音乐，并且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由聚集在他身边的“六人团”年轻作曲家进行了排练。　　然而，萨蒂在四十岁时——在担任餐厅歌舞表演的音乐家十五年之后，以及他将会发现自己突然在巴黎文化最先进的元素中变得很受欢迎的十五年之前——发现自己陷入了这样一个僵局，因此他勇敢地进入了圣歌学校（Schola Cantorum）学习，使自己受到音乐规则的约束，虽然那种规则是他作为“音乐学院最懒的学生”，在青少年时期强烈抵触的。他这么做是和德彪西的建议背道而驰了，而且，他向鲁塞尔（Albert Roussel）学习对位以及向丹第（Vincent d’Indy）学习作曲确实造成了太多不那么有趣的赞美诗、前奏曲和赋格作品。但它对克制像他那样强烈的性格起到了不少作用。除此之外，他还需要经验来创作他生命最后阶段的两部严肃作品：《苏格拉底》，以及旋律更为优美但并非餐厅歌舞类型的钢琴作品《夜曲》（Nocturnes）。　　也许在萨蒂创造力的几个不同方面中，最有灵感的综合体现是他的芭蕾舞剧《游行》（Parade）。这部作品由莱昂尼德·马辛（Leonid Massine）编舞，帕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担任服装设计，1917年由俄罗斯贾吉列夫芭蕾舞团（Diaghilev’s Ballets Russes）在夏特莱剧院首演。这部芭蕾舞剧不仅由于它在文化历史中的特殊地位——被认为是超现实主义的开端——而独一无二，而且它拥有辉煌的娱乐性，尤其是从乐谱来看，表现了萨蒂作为对位法作曲家、诙谐作品作曲家、流行音乐的提倡者以及革新者——最后一个体现在他对日常声音物体的使用上，比如口哨、打字机、枪击声和警报器等。同时，它在固定节奏上跳舞并从头到尾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因此和《苏格拉底》比起来，它在表现力上保持着一种中立。虽然后来萨蒂又写了另外两部类似这样娱乐性的芭蕾作品：《墨丘利》（Mercure）和《松弛》（Rel?che），但都无法和《游行》所取得的成就相提并论。　　关于“什么才是真正的萨蒂”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应该是“以上都不是”：在萨蒂的音乐中，和他的日常生活一样，他不遗余力地隐藏着他真实的自己；除非，他在《四首短歌》（Quatre petites mélodies）的第一首《悲歌》（Elégie）中，卸下了自己的防备。这是一部惨遭遗弃的作品，根据拉马丁（Lamartine）的诗作改编，在德彪西去世后所作，为了纪念一位值得尊敬的作曲家和三十年的亲密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