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园勤| 印象·端午(11.6.4)
当那只肥美的粽子被剥开了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浓烈的香气一下子把我拉向了时空的再前端。那是孩时的记忆,带着深深的怀念,又浸染着无限的淳朴。
有只木盆,平时用来浣衣,每年这个时节,总会被墨绿色的粽叶占据得满满当当,盛着半盆的水,鲜活得如同它们还在母体上的样子,它们或许想象不出将会被扭曲成好看的圆筒形或者三角形,也不知道会在硕大的灶头上炖煮几个小时,晚些时候它们会被怎样的一双手急迫地打开,丢放在同一只木盆中,其中和大部分会被及时地刷洗干净,准备来年再用。
从来没有考据过粽叶究竟是挂在硕高的枝头,还是烂漫地铺满一整片池塘,每一次看到看到它们齐刷刷地被祖母从碗橱的深处取出时,我便知道端午要来了。祖母并不知道屈原是谁,包粽子的由来,可是她过节的专业与热忱远远超过了我们这些熟背《屈原投江》课文的小学生。那时候不像现在,超市的架子上一年到头地摆放着那一袋袋真空包装、半年都不会变质的流水线粽子。那时候甚至都没有超市,馋得慌了,只能自己包粽子吃,而且只在端午节。
上海人喜欢把包粽子说成“裹粽子”,这个动词似乎更贴切。裹粽子是个浩大的工程,要有核心负责人,然后数位打下手的小鬼,比如我辈之流。父母总是忙着过活,不会多照应这件事,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祖母的身上。买来糯米,淘洗干净,加入适量的酱油、白糖,用手充分搅匀,腌渍数小时,备用。同时,取回在熟人肉铺上两天前便订购好的五花肉,一定是一层肥、一层瘦、如此地交替夹杂五层,才是传说中的“五花肉”。如今“高科技”的猪肉通常是健硕的瘦肉加薄薄的一层膘,吃在嘴里味如嚼蜡,完全不是滋味。
把从南北干货店买来的粽叶放在水里浸泡,当每张叶子吸收了足够的水分,舒展开来,便可取用。粽叶通常会循环使用,今年的剥下来,洗净晒干,整理整齐,来年可再用。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粽叶总是呈现着一种老旧的古铜色,多是被回收再用的,好在都是自家人吃,一个窝里吃一个锅里的,也不那么考究。裹粽子的原料还有一项是非常重要的,便是新稻柴。城里人裹粽子多数选用白色的棉线,细细地如同绣花一般,而在郊区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从自己稻柴垛中抽出里面的一束,选取颜色最纯净、青草气最浓郁的芯子,这些便是将粽叶裹住,完成关键性一步的重要原料。
裹粽子的时候,大家会围坐在一起,一边谈笑着,一边熟练地重复着步骤。选取一张粽叶,弯成一个漏斗形,抓一小撮糯米放在底部,再选择一块大小合适的五花肉,平铺在其中,再用糯米覆盖,将那弯过来的粽叶覆盖,腾出一只手拿过一根柴芯,用牙咬着帮忙一圈一圈地裹上,最精彩的是最后的那个活结,不松不紧,吃的时候还要非常顺利地解开,这是让我非常羡慕的,我学了数次,总是以打不好那个结,只得作罢,至今不会。
烧煮粽子也是一门技术性极强的活,总是在大灶上进行。起初,柴火要烧得非常旺,煮沸了需要文火,慢慢地炖,香气便从木制的锅盖缝里里肆意地蔓延开,直把小小的灶间蒸熏得如同一个大肉粽,磁铁般地把家里全部的孩子吸引过来。
到了晚饭的时候,祖母会从滚烫的锅里取出比较小的粽子,剥开了放在盘子里,每个孩子一只,还会撒上一小把白糖,沾着白糖吃肉粽,味道鲜美无比。各种香气被凝固在那糯米中,五花肉的浓郁、粽叶和柴芯的清香,一口下去,那渴望了一年的味蕾便得到了充分的解放。
这才是端午真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