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歌一唱,何日再相逢
徘徊花间,耳旁传来毕业歌的调子—“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莫名地伤感起来。 初中毕业时,去绛帐镇东风照相馆留了一张照片,十几个要好的同学又合照了一张,所谓要好,就是学习好、有前途。老师喜欢学习好的,被老师喜欢的,也就自然成了朋友。 瘦弱,稚气,双眸清亮—当我端详从前的自己时,脑海里浮现出1978年初夏的情景。突然间,班里躁动起来,原本隔膜的男女同学,开始笔直地互相打量了,虽不至于柔光四溢,却也有几分含情了。鸟雀啁啾,要好的同学勾肩搭背,别情浓稠起来。 考完试,拿到中专录取书的,算是抱上了铁饭碗,眉间挂着欢喜;考上高中的,有了做大学梦的资格,脸色半是兴奋半是焦虑;剩下的,就是看上去要和土地打一辈子交道的人了,他们也很轻松,知晓了人生谜底,不用再那么紧张了。 老师们也露出了笑脸。大家看脾气暴躁的黑脸校长时,不再那么害怕了。 班主任翻开毕业证,在我单薄的身体上用力盖了一个红戳。那一刻,我突然想哭。从7岁迈进高家学校大门,在这儿度过了8年,我的童年和少年,就盛在这儿。我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断乳的孩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袭来。 走到校外操场上,正好有几个女同学从西边的大路上过来,她们手挽手,唱着柔美的歌曲,看见我,朝我笑笑,往东边的汤家村飘去。她们中间有我暗恋过的一个,她很快就要接她父亲的班,当上工人了,有两个早就有了婆家,嫁妆都置办妥当,接下来便是嫁人生子。 高中毕业那会儿,全班在绛帐高中大门口合影,我蹲在第一排,眼神里有一丝迷茫。高考在一个月后,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同学们表情各异,压抑、沉重,但并不伤感,理科重点班的几分自傲仍泄露出来:我们是天下的骄子,光明的前程就在远方。 因为心里并不认可理科,我就悄悄做文学梦,平日里嗜读报章杂志和大部头小说,对即将来临的高考颇为忐忑。我的预感是对的,第二年改读文科,才拿到了大学准入证。现在想想,我们糊里糊涂就散伙了,好像连告别都没有,没有歌声,只有门前渭惠渠的流水发出咕咕的喧响。背起行囊走出校门时,我连头也没回,两年来,我们在情感和性的饥渴里煎熬,吃的猪狗食,学的数理化,被囚禁的野兽是不会感激笼子的。 大学毕业时,才是真正的别离。伊甸园梦醒,自此仗剑走天涯,何时再相逢?所谓同窗,也就是有几个对脾气的同伴而已。有的人,4年里难得说一句话。班里印了纪念册,我在前言里抒发了几分离情别绪,互相留言—大多是虚浮的句子,留地址,每个人好像都变成了亲人,即使不怎么来往的,也得请人写几个字,同时为人家写几句话。三三两两草坪散步,说些天真的话,夜深了哼几句忧伤的歌词,好吃的去五角场,啤酒灌下去,红晕醉语浮上来: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照相时,背景是庄重肃穆的校门,照片正中间隐约可见大草坪里矗立的毛泽东塑像。他的手臂伸向高处,好像在为我们送别。 分别的时候,几个女同学哭肿了脸,几个男生涕泪横流。我和女友厮守在一起,在北站,当汽笛响起来的时候,我才流出了真正的伤别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