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奇书"为何集中出现在明代
“四大奇书”为何集中出现在明代
□人民日报报记者/王云峰
看点
中国“四 大奇书” 集中出 现在晚明,有其经济、文化和社会背景。“四大奇书”的结构精致而老练,和十八、十九世纪西方长篇小说在结构上追求直线发展、叙述的连续统一性不同。季羡林先生曾说:外国的中国学家研究中国文化、中国问题,能看到我们习而不察的事物。美国汉学家浦安迪所著《明代小说四大奇书》在跨文化的视域中审视中国古典文学,将其和《堂吉诃德》比对研究,提出新颖独到的见解,也使此书不断再版。
晚明集中出现“奇书文体”
《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四部长篇章回体小说,被合称为“四大奇书”。所谓“奇”,不仅指其内容或艺术的新奇,还包含着对它们所取得的创造性成就的肯定。 “四大奇书”分别开创了历史演义传统、英雄传奇传统、神魔小说传统、世情小说传统,代表了中国古代章回体小说的四大类型。
美国汉学家浦安迪所著 《明代小说四大奇书》(三联书店)认为,“四大奇书”在本质上完全不同于宋元的通俗话本,它是当时精致文化的伟大代表,是明清之际的思想史发展在艺苑里投下的影子。
浦安迪把“四大奇书”的创作期界定在明朝弘治(1488—1505年)至万历中期(1573—1619年),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晚明时期。晚明是一个商品经济急剧扩张(美洲白银大量流入我国以及白银的货币化)、思想与宗教生活走向开放(北宋以来的三教合流倾向接近完成,一种吸收了佛道两派因子的新儒学体系——心学开始占据思想领域的统治地位以及耶稣会士来华带来的西方科技)、城市文化繁荣、社会阶层的界限浮动消融的时代。社会巨变促成了一个蓬勃多元的文化环境。
伴随经济成长而来的是教育的发展,一般民众的识字率也随之提高;而教育发展又促进了印刷文化的勃兴,为满足各种读者群的需求,刻书业倾其全力出版各样的印刷品,带来戏曲、小说、说书、笑话以及消遣性读物的日益流行。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晚明的一些文人开始了浦安迪所言的“奇书”文体的创作。这些文人在改造传统故事素材的同时,对原存叙事素材进行戏谑性的反讽修正。如:《金瓶梅》中的讽刺反话、《水浒传》里对英雄神话的贬损、《三国演义》中戏用史官口吻,《西游记》里对使命崇高严肃性的戏谑,从而营造出一种崭新的章回散文小说体例,浦安迪称其为“奇书文体”。
与《堂吉诃德》交相辉映
浦安迪认为,中国古典小说特别是“四大奇书”,是可以与西方小说进行比较研究的。在很多西方学者眼中,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是历史上第一部最好的小说。从多角度看,孕育它的西班牙文化和明末文化有相似之处。
16世纪上半叶正是西班牙历史上的鼎盛时期。西班牙自15世纪末成了欧洲大陆第一个统一的封建国家后,不断向海外扩张,征服了美洲的大部分地区,疯狂地掠夺黄金。西班牙资本主义工商业也得到发展,经济上呈现出繁荣的景象,与此同时,它的文化教育事业也得到迅速发展,出现了蒙特玛约尔的田园小说、流浪汉小说、骑士小说和鲁埃达的戏剧。文艺复兴思想的传入使西班牙的文学艺术进入了长达近两个世纪的黄金时期。塞万提斯正是在这块文化沃土上成长起来的。
《堂吉诃德》的第一部于1605年发表,它对社会各阶层人物的描写同对社会现实的描绘
结合,逼真地呈现出贵族绅士的专横跋扈和普通百姓的辛酸苦辣。书中塑造了大约700个不同职业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从不同角度反映了16世纪下半叶西班牙社会的现实。
浦安迪认为,就社会背景看,明末的中国经济发展很快,从以农为主的社会走向现代经济的社会,与海外也有越来越多的交流,与西班牙相似。中国明末的小说和戏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文徵明、郭勋和汪道坤等人都与《水浒传》的早期刊行有某种联系。同样,《金瓶梅》作者的疑似人物李开先、汤显祖、屠隆和徐渭,也都是当时戏曲界的名流。罗贯中也是一位戏剧家,后来的短篇小说家冯梦龙、凌蒙初、袁于令等人都与写作或刻印传奇剧或长篇章回小说有密切关系。明代戏曲和小说的创作集中在金陵和苏州,都由同类的书坊刻印,就连读者和观众也几乎是同一批精于此道的人物。从这种意义上可以说,16世纪的长篇章回小说与戏曲的发展基本上是同步进行的。西班牙也是这种情况。此外,作品的主题也此时中国与西班牙小说都普遍采用了反讽的艺术手法。 明代 “四大奇书”的作者一方面模仿说书人的口吻,讲述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另一方面又谨守文人作“文”的文化规范,二者形成鲜明的对照,后者也对前者构成一种反讽。反讽不是指讽刺,而是言此意彼,表面上讲故事,其实还有另外的意思。
奇书文体中的双关语和文字游戏笔墨中,往往含有引申的比喻和复杂的文义。
塞万提斯通过堂吉诃德的故事嘲讽了流行一时的骑士小说,指出它们既违背现实的真实又缺乏艺术的真实。此后,骑士小说在西班牙和欧洲一蹶不振。
中西方小说结构不同
以西方传统的小说批评标准来看:奇书文体在结构上呈现 “缀段性”,即由形如散沙的一段一段故事连缀而成,缺乏西方小说那种“头、身、尾”一以贯之的有机结构,因而缺乏艺术的整体感,即缺乏结构意识。但浦安迪经分析指出:奇书文体的主结构是十进位的百回布局,有一种特殊的节奏律动。
以《三国演义》为例,则明显地采用了以十回为段落的章法。第一个十回至第四个十回分别是“董卓传”、“吕布传”、“曹操传”和“刘备传”,更明显的是,从第三十九回 “博望坡军师初用兵”到第四十九回 “七星台诸葛祭风”和第五十回“诸葛亮智算华容”是诸葛亮的十回。而每个十回内的次结构,更加多姿多彩。如,特别重要的或有意义的故事情节总是穿插在每个十回的第九回、第十回之间;另外,每十回的中间,即第五回的前后,往往孕育着一个饱含喜怒哀乐的情绪高峰,夹在首尾两次相对平静的低潮中间。
奇书文体还经常用序数构成叙事单元,营造出独特的结构美学效果。如《水浒传》里的 “三打祝家庄”、“三败高太尉”,《三国演义》中的“三气周瑜”、“七擒孟获”、“六出祁山”、 “九伐中原”等等。更为匠心独运之处是奇书文体的作者在把高潮设在全书三分之二或四分之三的同时,又将全文划分成对等的两半:《水浒传》的中点是梁山英雄排座次,之前是众英雄被逼上梁山,之后征四寇的血战几乎清除了所有梁山好汉。奇书文体的后半部经常出现主人公们的晚辈,如《三国演义》里的关兴、张苞,像长江后浪推前浪似地淘尽千古风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