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传统村落现状调查日暮乡关
□本报记者 刘萍 韩莉
寻根,悠远的乡愁!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席慕蓉诗意地吟唱,拨动了多少人的心弦!
那枚牵着母子挂念的“小小的邮票”,那张载着夫妻思念的“窄窄的船票”,那湾连着两岸亲情的“浅浅的海峡”……余光中的乡愁勾起多少人的思念!
自古至今,文人墨客对乡愁的抒写数不胜数。当我们穿过时光行至今日,乡愁又成了整个民族的呼唤,整个社会的寻觅。
我们记者采访小分队,行走在太行深处,寻找可以触摸的乡愁,那一个个原生态的传统村落就是乡愁的凝结之地。56个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河北传统村落,像一个个藏于深山、隐于平原的佳人,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记忆、文化的传承和民族精神的凝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老家的水土,是我们乡愁的永久安放之地。”省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陈旭霞说,所谓“水土”,其实里面包藏着每个地域独有的历史根脉、灵魂、神韵,而靠这样的水土滋养出来的人们,有着共同的记忆,呈现出相似的精神气质,体现出燕赵文化的精髓。如果离开或失去这样的水土,也就失去了精神家园。一如古建筑专家罗哲文先生所言:“古村落体量虽小但五脏俱全,是完完整整的中国社会最基层的形态。”
为什么中国人总要“衣锦还乡”,要“叶落归根”?在春运一票难求的情况下,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返回故乡团聚……这就是乡愁,乡愁的力量!
的确,是乡愁,引导我们走上寻访传统村落之路,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千千万万的志愿者,我们一起守望精神家园。
“身体在地狱,心灵在天堂!”被中国民协授予“中国传统村落守望者”称号的邢台沙河人李自岐总爱羞涩而坚定地说这句话。斑白的头发,斜挎的摄影包,破旧的胶鞋,十几年前,他开始了寻根之旅,寻觅乡愁何处安放。十几年间,老李与王硇村结下的缘,都存在他的镜头中,都踩在他的脚板下。千百张照片,记录着王硇村静谧美丽的春夏秋冬。几百双走坏的鞋子,踩在了王硇人从大山深处走到世人面前的那条山路上。“那是我的家乡,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爱她,要让更多的人认识她的美丽。”这样一个朴实而坚定的理想,让他为之付出了十几年的时光。
与老李一样,我们走访传统村落时遇到过无数令人感动的“守望者”——沙河的志愿者冀彤军,蔚县的志愿者李新威、吴素琴,涉县的志愿者李淑英……他们有的执着付出,有的默默守护,有的倾心建设,有的不远千里返回故乡。
在井陉于家石头村,当地志愿者马佶和从北京归来的贡学智怀着的是一样的“乡愁”。马佶一有空就会开着自己的车,拉上媳妇去巡视一遍他们走过的传统村落:于家村、大梁江、宋古城、地都村、小龙窝村……他就像孩子爱母亲一样,爱着这些古村落,为她们能够更好地得到保护和传承呼吁、奔走。“虽然就在老家身边,但乡愁也越来越浓了。随着时代的发展,突然之间发现,你的生活方式变了,村子的面貌也变了,你开始不认识她了。于是,你会经常回忆儿时的场景和温暖……”马佶行动起来,走到村里去,想找回那些逝去的美好。
“明月夜,思乡的清笛,时时惊醒我的睡梦。”今年84岁,在北京工作生活了50多年的贡学智老人,常常想起家乡天长镇,那古城、那庙会、那乡音……于是,他要回来看看远山、近水、古街巷和父老乡亲……
“进不去的城市,回不去的乡村。”涉县文广新局局长李淑英说,许多从农村走出去的人总是如此感叹。在城乡现代化的滚滚车轮之下,原生态的东西开始渐行渐远,悠远的乡愁却日益浓烈,就是这份共有的乡愁,让我们携手走在保护“老家”的路上。
故乡,你还好吗?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席慕容的故乡与我们的一样,随着时光的流逝,渐行渐远,面貌模糊。但是,人们却总想记起她的美好,于是开始寻根,叩问——我们的故乡,你还好吗?
我们在寻访传统村落的途中,为发现藏于深山的美丽古村落而惊喜连连,也为未来得及抢救而消失的古村落而惋惜失落。
不可否认,21世纪以来,城镇化与现代化建设的快速发展,对传统村落及其文化遗产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据有关统计数据显示,2002年前,中国有360万个自然村,到2012年,减少到270万个,十年里有90万个村子消失了,每天就有200多个自然村落消失,而自然村中包含众多古村落。
“每一分钟,都有文化遗产在消失。如果我们再不行动,我们怎么面对我们的子孙?”中国民协原主席、著名民俗学者冯骥才大声疾呼。
2014年,省民协和省摄协组织150余人分成23个普查队,在全省开展传统村落立档调查工作,为39个国家级传统村落立档调查,还对新发现的160个传统村落进行了立档调查,获取文字记录资料500余万字,拍摄图片20余万张。2015年,河北日报报业集团的20名记者组成5个小分队行动起来,走访记录下56个国家级传统村落的生存状态,撰写11.2万字的文章,刊发56张图片,搜集拍摄了56个村落的原始影像资料。
“如今的农村,只有70岁左右的老者才能够部分地讲出古老村落、古老宗族的历史。从古至今延续的村落名称,延续千百年的姓氏、宗族结构,古老的农舍、村街、水井、老树、牌坊、祠堂、宗庙、戏台等很多都消失了。这些故事的主人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老去,或者在城镇化进程中随子女进城养老,从而永远地离开故事的发生地。”中国民协顾问、省民协主席郑一民说,这是他们在传统村落调查立档过程中遇到的最迫切的问题。而这,也是记者小分队走访传统村落所深切觉察到的现实困境——传统村落如何留住人,留住传承,迫在眉睫!
“留住形,才能留住神。留住人,才能留住魂。”省文物局局长张立方说,一座座古村落就是一部部生活史,一定要活态留存下来。没有了古风古貌的形态,就无法聚集精神,而只有古建筑等物质载体形式,没有了人,没有了与之相关的生产和生活,一样是空壳,是没有精神的僵尸。
“近年来,有些地方并没有真正地重视文化遗产,为了城镇化发展,拆毁了许多文化古迹、古村镇、古城,这种对历史文化的毁坏是不可逆的,很令人遗憾。”省政协委员贾占生也做过传统村落相关的提案和研究,他说,许多地方对于如何处理好城镇化过程中传统村落保护和发展的关系,还没有更高的认识,大批传统村落的消失到现在也没有引起一些地方领导干部的足够重视。
“这是一个可怕的现实,也是一个观念的问题。”《共产党员》杂志社社长、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王振儒表示,如果基层干部没有从根本观念上爱护传统村落,保护传统村落就会成为空口号。他建议,结合全省美丽乡村建设的深入推进,有关部门应把传统村落保护作为考察政绩的指标纳入政府政绩考核机制。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互呼应,形成一个保护传统村落的良好循环,才能激发传统村落的新活力。
乡愁,该如何安放?
“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乡愁该如何安放?寄托人们乡愁的传统村落又该何去何从?
我们在走访全省传统村落的过程中,发现传统村落基本上有三种模式:一是新旧建筑杂陈,人们仍生活其中;二是为生活方便另建新村,老村落多闲置,少人居住生活;三是择地复建一座仿古村落,用于旅游开发,原来的古村落已经面目全非。这三种模式基本上也是国内和国际上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最常见的存在模式。这几种模式究竟孰好孰坏目前并无定论。如何更好地对这些传统村落进行分类保护?如何进一步发展和利用好这些传统村落?它们今后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们正在探索第四种保护模式,也是最具活态的保护模式,即传统村落保护区模式。”郑一民说,全国第一个传统村落保护区已经落户井陉,保护区范围包含井陉县天长镇、于家乡、南障城镇、秀林镇4个乡镇的24个村庄,传统村落面积306.2公顷,总人口23542人。保护区将按照尊重自然和历史文脉保护整体风貌,体现历史真实性及可持续性的原则,对集中连片古村落实施整体规划、重点保护。
令人欣慰的是,8月1日,浙江省在全国率先出台了《关于加强传统村落保护发展的指导意见》,并决定于今年10月1日起正式实施。王振儒呼吁,我省也应该尽快出台政府层面的指导意见,让我省传统村落的保护发展有章可循、有据可查。
另外,传统村落的保护,不能仅停留在政府与专家层面上,更应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村民的自觉行动。陈旭霞坦言,要想让传统村落焕发出勃勃生机,持续科学发展,必须要培养一批对传统村落进行保护与开发的返乡青年、返乡创客,激发他们“落叶归根”“衣锦还乡”的意愿,鼓励当地年轻人回乡为保护自己的村落作贡献。
传统村落的旅游开发被业内公认是一个前期投入高、运营难度大、回报周期长的工程。省政府参事室参事、文史馆馆员梁勇建议,传统村落的利用和开发,既要做好政府主导与市场化运营的结合,又要做好传统村落原貌保护,深入挖掘文化内涵。“旅游开发宁可慢一些,一定先做好规划,不能让古村落失去原有韵味。”
“传统村落要从更高层次着眼去保护和发展。”王振儒称,我们不仅仅要把老房子、石头路留下,更重要的是要把传统村落的文化精髓留下,让大家不仅仅去看老房子,更多的是通过看老房子体味到传统文化的精髓,把可触摸的乡愁,变成真正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涵养地,看到文化传承和民族精神的延续。
“保护传统村落的道路,像一篇长长的、永远写不完的文章,只有逗号,没有句号。”冯骥才呼吁传统村落的保护要世代传承。承载着河北精神风貌和文化气质的传统村落该何去何从?我们要运用智慧和科学手段,做到保护与发展相结合,让一座座传统村落形神兼备,焕发出新的生机,从而留住我们现实的故乡和精神家园,这才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为资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