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生的梦想与创新
做一个独立的报人,是民国初年著名记者黄远生的梦想和追求。为此,他在新闻事业上进行了艰苦的探索,以其罕见的勇气和才能进行了许多创新,成绩卓著,但他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黄远生虽然已逝90余年,但其对新闻事业所抱的梦想和所作的创新却更显光芒,仍能给我们以启示。
一、新闻体裁的创新――首创通讯体
民国初年以前杰出的新闻工作者大都以撰写政论、时评而闻名于世,黄远生则以撰写新闻通讯见长。与以往的新闻相比,他文章的风格有以下新意:
以小见大,亦庄亦谐,绘声绘形。黄远生善于用素描的手法刻画人物和事件,把政论手法和描述手法融为一体。在描写大人物大事件时,却往往是从小处入手,注重用诙谐幽默的语言刻画人物的细节,使文章生动形象。不论写议会党争,还是“开国大典”,或者写新闻人物的社会新闻,都写得细致入微,淋漓尽致。如《喜喜日日记》《外交部之厨子》等文章,通过对人物活动细节的刻画、描述,使其“须眉毕现,影无遁形”。使人读来“发聩振聋,暮鼓晨钟”;诙谐中含着庄重,嬉笑中藏着怒骂,戏谑中隐着鞭挞,深受读者欢迎。邹韬奋说自己“在上海南洋公学中院做学生,每天跑进阅报室的时候,心里最盼望的便是《时报》上又登出了远生的北京通讯。他的通讯之所以能特别吸引人……是因为他的思想上的理解力、分析力和文字上的组织力,能把新闻材料方面杂乱无章的谈话或议论编成很有条理的文字,每于新闻中收掇个人琐事,诙谐杂出,令人失笑,而绝无枯燥乏味的弊病”。(韬奋文集・第3卷.三联书店,1955)黄氏通讯之魅力可见一斑。
率真质朴、不拘一格,洒脱自如。跟现在的通讯相比,黄远生的通讯在分类上没有现在的详细具体,在结构上也不如现在的严谨,甚至在文字上“不加修饰,不假思索,有什么说什么”,(《远生遗著・序》)但正是这一点反衬出他的优势:率真质朴、不拘一格、洒脱自如。同时以平等的心态对待读者,像与人谈话那样,以通俗活泼的语言报道新闻,一扫晦涩深奥、矫揉造作的报界积弊。他采用随见随听、随感随议的方法,使报道具有强烈的现场感和趣味性。在他的笔下,政治外交的内幕、统治者的暴戾、侵略者的凶悍、流亡者的痛苦、饥民的哀号、妓女的辛酸泪……一一跃然纸上。邹韬奋形容他的文风“流利、畅达、爽快、诚恳、幽默”。
二、新闻思想的创新
办报目的:主持公理、指斥时弊、为人民奔走呼号。民国初年的报纸言论,正如黄远生在《少年中国之自白》中所说:“举国言论趋于暮气,趋于权势,趋于无聊之意识,不足以表现国民真正之精神。”针对报界堕落的状况,他主张“主持政论公理,以廓清腐秽,而养国家之元气”。他指斥一些不良报人:“袁总统以马为鹿,我亦不敢以为马;袁总统以粪为香,我亦不敢以为臭。此其人,除为袁氏之家奴或走狗外,有何用处!”要改变这种情况,就必须“屏绝因缘,脱离偏依”。对最大权势袁世凯的态度应是“以公明之正义督责之”。在他许多的通讯中,上至总统袁世凯,下至各级官僚,他都敢指斥揭露。他把辛亥革命后的政坛斥之为“循私弄权,无异于前清”,“乃弊不革,而反加甚”。“政治之日趋险恶者,非他人为之,乃袁总统之自为之也”。说袁本人是“扶植个人之势力而为不能执行国家之权利也。”(《远生遗著》,商务印书馆,1984,以下引文皆同)对黄远生的这种精神,邹韬奋评价说:“不但眼光远,而且有胆量说话。”
黄远生认为记者应该“为民生社会请命”,反映民生疾苦。他说:“记者之流,亦能造作文字遇事生风,然何尝稍益于衣食我而恩厚我之同胞。今若有人创意曰,此少数者皆可杀,则记者必先自服上刑矣。”他在为《亚细亚报》创刊一周年写的纪念文章《祝之欤诅之欤》说:天地之至人,我辈之走狗……余辈既已游食四方……我将为社会之耳目也!之喉舌也!”体现出他希望记者能真正为公众服务的理想。
新闻工作的原则:客观、真实、公正、全面、超然。在新闻工作上,他主张写实。他说:“吾人皆自述其思想,且以最诚实单纯之感想为限,而决不假于造作与劝化的口吻。以吾人今日之思想界,乃最重写实与内照之精神,虽其粗糙而无伤也。”1914年他在《本报之新生命》一文中,系统地阐发了对新闻真实、客观、全面、公正的理解。他讲到,“吾曹此后,将力变其主观的态度而易为客观”,对政局时事乃至一切事物,本其所信,发挥自以为正确的主张,但决不以自己为唯一主张,或以一种主张排斥他者,而是综合事实来判断,反对“凭恃理想发挥空论”。事实不足以作判断时,就仅仅提出事实,供社会参考,不急于妄发主张。他主张记者要与党派划开界限,成为“超然不党之人”,“主持清议”,“予以忠告”,“无所偏倚”。努力超越现实政治,坚持报纸的公共性,避免使舆论成为私利的工具。
提出记者的基本素质:“四能”说。为贯彻客观、真实、公正、全面、超然的新闻原则,他提出了记者要具有“四能”的素养。他说:“记者须有四能:(一)脑筋能想,(二)腿脚能奔走,(三)耳能听,(四)手能写。调查研究,有种种素养,是谓能想;交游肆应,能深知各方面势力之所存,以时访接,是谓能奔走;闻一知十,闻此及彼,由显达隐,由旁得通,是谓能听;刻画叙述,不溢不漏,尊重彼此之人格,力守绅士之态度,是谓能写。”在这里,黄远生所强调的记者的素养已不同于政论时代的“凡记者须有学问”的笼统之论,而是转向广泛接触社会、深入调查采访、客观公正写作等专业化素养。他十分重视收集第一手材料,为此他采用了直接采访和与事主对证的办法。他写新闻通讯的材料,大都是亲自采访获得的,一旦发现先前报道的事实或发表的意见有误,便及时更正。
独有的忏悔精神。生活在浓厚的以追求自我和谐为特征的“乐感文化”中的黄远生,面对专制魁首的政治淫威,曾经像传统的士人一样,试图逃避甚至动摇过。但他在反思中却没有掩盖自己,而是痛定思痛,公开、真诚地向世人“忏悔居京数年堕落之罪”,历数全部“个人秽史”,说自己“实一堕落之青年而已”,无情地解剖自己分裂的人格:“似一身分为二截:其一为傀儡,即吾本身,另自有人撮弄作诸动作;其一乃他人之眼光,偶然瞥见此种种撮弄,时为作呕。”对自己不能冲破灵魂牢笼:“恨不能即死……不堪其良心之苛责。”社会环境的严酷,自己的无能为力,增添了不少消极与失望。虽然他把自己“堕落”的原因归为“自身之原因与社会上之原因,各占若干之成分”,但“推究病根所在,由于生活太高,嗜欲太广,思想太复,道力太乏而已”。更强调了自身。
他全面清算了自己的“罪恶”,走出了失望。在沉痛的反省之后,心灵得到了洗涤,得到了拯救,从而得以净化和升华。他说:“今日无论何等方面,自以改革为第一要义,夫欲改革国家,必须改造社会,欲改造社会,必须改造个人。”他给自己提出的新要求是:“提倡个人修养,提倡独立自尊,提倡神圣职业,提倡人格主义。”最终其人格得到统一和升华,超越了他自己。
黄远生之死,究其实质,乃社会民主政治之缺失。他独立、自由、客观、超然的报格追求是民主政治的催化剂。他的意义不应只对当代报人产生人格的意义,还应有促进政治民主化之功用,为黄远生式的报人提供充分的法律保护,使其在维护社会正义时不再有“祸事”发生。少些独立报人的悲情,多些他们的梦想与佳话,是我们当代社会之需。
(作者单位:郑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编校:杨彩霞